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从他颔头的小动作推测,他像在思虑什么,身上有股散了焦距的颓然。
夜晚、街灯、男人抽烟、背影,电影中,特写镜头营造意境需要的要素,真实生活里不经意间拼凑在一块发生。春蕊突然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严文征独有的男性魅力。
她津津有味地从头到脚将严文征细细打量了一番,感叹自己果然还是肤浅之人,还是会被成熟帅气的男人迷惑。
她也不知哪来的胆子,趁着严文征没有缓过神,从兜里掏出手机,冲着他的背影偷偷拍了两张照片。
只是,未料到,照相机没关拍照音效,“咔嚓”两声在渐渐沉寂的黑夜分外响耳,加之,严文征又对照相机的声音格外敏感。
他骤然回头,深邃的眼睛在沉沉夜里闪着锐利的光芒。
春蕊算是当场被抓了罪行,她有一瞬间的手足无措,但很快平静下来,若无其事地收了手机,重新扔进兜里,装着满脸无辜地隔空回视严文征。
严文征这时才想起来,街边还有个“人形立牌”,掀灭烟,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身边,绅士地解释了一句:“我抽根烟。”
春蕊说:“看到了。”
严文征本不想跟她计较,但听着她的语气理直气又壮,没半点的做贼心虚,突然小肚鸡肠起来,他摊开宽大的手掌,说:“你拍的照片呢?”
春蕊腰背直挺,半分不落下风,答得铿锵有力:“手机里呢。”
严文征道:“我看看。”
春蕊摇头,果断拒绝:“不。”
严文征挑眉:“我的照片我不能看?”
春蕊傲娇:“不能。”
严文征啧一声:“你讲不讲道理?”
春蕊像只小无赖:“女生都蛮不讲理。”
温文尔雅惯了的面庞突然冷了下来,严文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绷紧嘴唇不言语。
春蕊丝毫不畏惧他,承接着他的目光与他对峙片刻,春蕊端详他的脸庞,殷切切地问:“严老师,你在生气吗?”
不待严文征有所回答,她又兀自笃定地推测:“你肯定不是因为我拍照的事情生气。”
严文征:“……”
“严老师!”春蕊喊他,“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啊?”
严文征几乎要破功,他说:“管好你自己。”
“其实,”春蕊压低声音,说,“我今天也有烦心事?”
“你?”严文征看春蕊神采奕奕的样子,明显不信。
“嗯。”春蕊扬起语调,“我只是没让你看出来。”
严文征:“……”
“好了。”春蕊并不想追问严文征的私事,她朝他摊开的手心“啪”地拍了一掌,挥开他的手,说:“好冷啊,我可以坐上车了吗?”
太岁头上动土的孙猴子都没她胆大包天。
手心撞击的疼痛感尚在,严文征整个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察觉今天春蕊的一系列动作有点出格,简直哭笑不得,可又没法计较,因为她完全不害怕他,只得当她醉酒耍酒疯,无奈地说:“可以。”
第33章 咖啡 “烫烫烫!严老师!烫!”……
第二天天一亮, 苏媚乘最早的一班飞机飞北京,小婵送她去机场。
苏媚心里敲了一路的算盘,她打算拿小婵当突破口, 待办理妥当登机手续,她套小婵的话, “让春蕊参加综艺这事, 你怎么看?”
小婵本来就没什么主见, 面对苏媚的盛气凌人, 她更拿不准主意,支支吾吾半响,说:“挺……挺好的。”
“既然你也觉得不错, 那春蕊拒绝,便有些不知好歹了。”苏媚太知道怎么去拿捏小婵的七寸,将她的话主谓语绕个弯儿, 就是另一层含义。
“不是这样的。”小婵护主心切, 急忙为春蕊开脱,“姐知道你是在替她打算, 她心里很感激你的。”
“真的吗?”苏媚持怀疑态度。
“真的。”小婵瞪圆眼睛,十分真诚。
苏媚重重叹口气, 表现出几分的欣慰,但转瞬间又变了另一副面孔,她试图与小婵谈心,满面愁容, “或许你觉得我很商业化, 急于功利,很多时候做事不考虑春蕊的感受,但你跟在春蕊身边这么多年, 应该知道她想演好的角色,可哪有不做任何牺牲,便走得顺风顺水的美事呢。”,她的语气细细品来,藏着不被体谅的委屈,“虽然说,多数时候,人火了,不见得能多自由,但没流量,注定处处受限制。如果这一次联合炒作,可以将她的商业价值带起来,多接代言,网上有了讨论度,好剧本自然会找上门,到时候,还不是随便她合着心意挑。”
小婵躬身聆听,这件事情的逻辑其实春蕊早帮她梳理通顺了,不过她不敢冒然接话,她总觉得苏媚设了言语陷阱,等着她跳。
果真,苏媚走起了怀柔路线,她说:“你帮我劝劝她,别让她把事情复杂化,权当演了部偶像剧,活儿轻松还挣钱。”
小婵为难,中气不足道:“您都没有做通她的思想工作,我就更不行了。”
“说到这里,我要好好批评你两句。”苏媚眼神冷了,她教诲小婵,“我是拿你当经纪人的苗子在培养,你跟在春蕊身边,不要任何事情都依着她,她看得不长远,凡事得她让她听你的。”
小婵僵硬一笑,心说,您饶了我吧。
苏媚从她的神情差不多读出了她的心声,这位姑娘就是一滩糊不上墙的烂泥,一瞬间气不打一处来,苏媚郁闷地摇摇头,过安检去了。
小婵目送她进去,待一看不见苏媚的人影,她奔回去复命,转身的脚步不禁轻盈如羽毛。
她跟春蕊亲,因此,苏媚与她说的体己话,她鹦鹉学舌,一字不落全学给了春蕊听。
春蕊透过休息室的窗户望晴朗的天空,怅然道:“怎么可能合着心意挑剧本,苏媚才不会让我挑三拣四呢,我是她的摇钱树,她精明得很。按照现在我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发展线路,撑死再拍个5年,脸上出现疲态,几乎就接不到戏了,她这么迫不及待地让我炒热度,不过是想趁着我还有剩余价值,人又在合约期内,要我尽快变现。”
小婵多愁善感,脑部了春蕊的惨状,眼圈倏地红了。
“哭我,还不如为你自己打算打算退路呢。”春蕊吼她,“苏媚姐难道教训得不对?干助理累死累活一天挣不了几个钱,没自由,更没尊严。你该学会独当一面了,趁着年纪小,让苏媚分给你几个小孩带,指不定运气好,哪天爆红一个,到时候,你多风光啊,我得哭着求你控制我,压榨我,给我介绍资源呢。”
小婵连不跌摇头,囊着鼻子说:“还是你控制我吧,欸,不用你控制,我自愿跟你走。”
春蕊望天翻个大白眼,她狠狠地戳了下小婵的脑袋瓜,无情地骂道:“没出息,跟我一样没出息。”
小婵丝毫不觉羞愧,反而“噗”地笑出声,说:“姐,你去参加吐槽大会吧,效果一定不错。”
春蕊托腮,面无表情道:“我这地位,敢吐槽谁啊。”
小婵说:“你自己啊。”
春蕊:“……”
过了会儿,刘晋拓喊春蕊去化妆室,春蕊今早醒来,发现接的头发掉了好几撮。
刘晋拓一边忙着补接,一边揶揄她:“你做梦跟谁掐架呢,都动起手撕头发了?”
春蕊汗颜,她想想,昨晚回到酒店,沾床秒睡,一夜无梦,现在除了有些头疼,身上哪哪都很好。
她吸吸鼻子,望着镜子中的自己——脸颊红润,眼神熠熠,蓬勃的朝气堪比春天茁壮成长的小树苗。
为自己的好状态高兴的同时,心里莫名有一丝心虚。
她弱弱地打听:“严老师来化过妆了吗?”
刘晋拓说:“来了。”
春蕊:“他……看起来,心情怎么样?”
刘晋拓说:“还不错。”
春蕊放心地点点头。
刘晋拓狐疑:“你惹他了?”
春蕊哪敢承认,打马虎眼:“没有啊。”
刘晋拓说:“那你问他心情怎么样的缘由是什么?”
春蕊语塞。
刘晋拓瞄她一眼,突然“咯咯咯”放肆地笑了起来,笑声活像鸭子打嗝。
春蕊:“……”
她好生憋屈,提醒刘晋拓道:“哥,你太嚣张了。”
“哦!”刘晋拓分外识相,他迅速将扭曲的五官排列齐整,正正经经地干起活来。
女生的妆真的麻烦,稍微复杂些,就需要一个小时。
春蕊等弄好,趿拉着脚步,溜达到照相馆外。
屋里正在准备“李庭辉给小朋友照一寸照”的戏,戏里需要的小年龄群演此时都来了,五个,很热闹。
春蕊倚着门框,暗戳戳探头往里看,她一眼看瞧到严文征。人站在打光板前,一边听赖松林讲戏,一边手没闲着,他身侧站了个肉乎乎的小孩,他捏人家后脖颈的一坨小肥肉玩,小孩估计感觉到痒,乐得直缩脖。
春蕊觉得神奇,她竟然从此互动中看到了严文征的童心。
有一丝不敢相信,所以,她的目光在一大一小的身影上逡巡两遭,或许,探查的视线过于赤|裸,严文征有所感应,他回了头。
两人对视,春蕊一愣,下意识一昂下巴,转身出去了,可刚走两步远,想起这段戏也有她的份,遂又转身回来,这一次干脆站在了严文征的身边。
赖松林跟严文征交代完,把小孩拉走,给他演示动作路径。
严文征得空,扭过头来,觑了春蕊一眼。
春蕊说:“你看我干什么?”
好一出恶人先告状,严文征反问:“不是你先看我的吗?”
春蕊“唔”一声,解释:“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试图从你的神情中找一找我昨天得罪你的蛛丝马迹。”
其实原话是“我试图从你的神情中找一找我昨天轻薄你的蛛丝马迹”,但春蕊最后一念之间改了词,“轻薄”两字,她难以启齿。
看她说得冠冕堂皇,严文征好奇道:“找到了吗?”
春蕊摇头:“没有。”
严文征说:“怎么听着,你挺遗憾。”
“不不!”春蕊否认,“我现在心里全是劫后余生的侥幸。”
严文征知道春蕊贫,但没想到她能这么贫,想治她,苦于没门路,便扭头喊了一声赖松林:“赖导,这里有个人影响我工作。”
赖松林怒气冲冲杀来一个眼神,冷声道:“春蕊,你别嘚瑟,接下来几天有你哭的。”
春蕊后背阵阵发凉,她难以置信道:“严老师,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打小报告呢。”
严文征莞尔。
而赖松林的“恐吓”并不是嘴上说说,接下来,一连五天,春蕊被安排了满满当当的夜戏,差不多每晚要熬到凌晨一两点才收工,白天九点又要再次上工。
赖松林形容,这叫“新账旧账”一并算,你以为你能逃得掉。
睡眠严重不足的春蕊,心里的小鹿彻底不欢腾蹦跶了。
她需要借助外在的能量吊精神,小婵跑星巴克给她买了好几杯咖啡,但春蕊喝着总觉得后劲儿不大。
好半天,反应过来,她是馋严文征手里的正经咖啡豆了。
装作关心人的样子,跑去找严文征“自讨苦吃”:“严老师,最近怎么不见你喝咖啡了,改喝花茶了?”
严文征说:“养生。”
春蕊挠挠脸,问:“起个大早,不困吗?”
严文征不傻,看出她心里的小九九,故意唱反调:“早睡早起,不困。”
春蕊:“……”
她一脸怨念,眉眼之间还隐隐有丧气,与前几日的精神头截然不同。
严文征见状,笑出声,不再继续逗她,教训了一句:“下次,有事直说。”一拍大腿起身,嘱咐道:“等着!”
他到休息室找研磨器,春蕊趁着候场的间隙,躺到太阳底下的休息椅上打盹。
春天来了,天气渐渐暖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新鲜树叶的清新味。
也不知时间过去多久,待严文征端着烘煮的咖啡寻来,见春蕊脸上盖着毯子,呼吸均匀,睡着了。
严文征清咳一声,以示提醒。
好在春蕊睡得不沉,身体蠕动一下,掀开毯子的一角,露出一只迷茫的眼睛。
严文征问:“你是热着喝,还是等凉了喝?”
“热着喝。”春蕊坐起,从严文征手里接过冒着热烟的咖啡杯。
大概睡糊涂了,她接杯子,直接用手掌去拖杯底。与此同时,严文征也大意了,见她接,他便松手将杯子放了上去。
“谢——”“谢”字的音还没发全,春蕊突然惊呼,“烫烫烫!严老师!烫!”
她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转圈。
严文征眼疾手快,钳着她的手臂,又把杯子捞回来,忙关心问:“没事吧?”
春蕊揉手心,她细皮嫩肉,手心红了一圈,还好她不娇弱,摇摇头,说:“没事。”就这,也没忘了周到地宽慰严文征,“都怨我,不怪你。”
第34章 治疗 “这算是心理干预的治疗吗?”
每一个角色都有灵魂, 演员挖掘人物的灵魂,基于深入分析和研究剧本的基础之上。
春蕊是极其擅长做这样的案头工作的,她一遍一遍地读台词和想象人物动势, 并对角色一问再问,且每一个问题并非言之无物, 都切切实实地踩在故事的发展脉络上。这些, 赖松林看在眼里, 且为之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