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北京蹉跎十六年,他自称自己的身体漂泊太久,渴望心灵有个安稳的归宿。
春蕊心念微动,大概明白为什么她会在他身上觉知出一股脆弱感,明明他在镜头前锋芒毕露,可私下无人的角落又内敛深沉。
春蕊说不出心疼还是难过,因为她喜欢上的不是他的过去,仅仅是片场陪在她身边教她成长的那个人。
而这个人,半个月没有回复她的信息了。
她曾将跟他说,剧组生活,大家看起来相谈甚欢,可一旦拍摄结束,立马便不再联系了,一夜之间就退回到了完全陌生的状态。
她真的一语成谶了吗?
不!春蕊斩钉截铁地告诉自己,我得去找他!
第45章 见面 “真心话都不让说了吗?”……
这晚, 春蕊睡得不好,时梦时醒的,辗转反侧到6点, 睁眼硬生生熬到7点,她摸到床头柜的手机给钱芳闵发了一条微信。
——妈, 您跟我爸今天有空吗?我回北京了, 想约二位吃顿饭。
不敢贸然打电话, 怕吵到钱芳闵休息。
春蕊先起床洗漱, 然后到厨房,微波炉叮热一杯牛奶,她窝在沙发里, 边喝边等回复。
7点30,钱芳闵准时发来:我和你爸爸在上海演出。
春蕊:“……”
巧了么这不是,她本打算过两天去一趟上海。
没犹豫, 立马定了最快飞上海的航班。
春蕊简单收拾了行李, 又给自己稍稍打扮一番。
她用一条格纹半身裙配了那件棕色的针织毛衫,脚蹬一双裸杏色短靴。精致的红唇妆容, 更衬得整个人白到发光。
随后,风驰电掣的出门, 打车,赶赴机场。又踩着广播的催促,走VIP通道顺利登机。
时针滑过两圈,她从北京闪至上海, 略显仓促。
春蕊走出航站楼的楼门, 掏手机搜了一下钱芳闵乐团的演出信息,查到演出地点是在复兴中路的交响乐音乐厅,今明儿两场管弦乐试听品鉴会, 时间均在晚上。
春蕊心里有数了,晚上演出,按照钱芳闵和濮立焕的习惯,下午两点才会出发彩排。
春蕊拨打钱芳闵的电话,稍长的等候,接通。
“妈。”春蕊直切主题:“我赶到上海了,你和爸爸住在哪个酒店?”
背景音是一串悠扬的小提琴曲,钱芳闵微微惊讶,滞了一下,才说:“铂尔曼。”
春蕊说:“快要一点了,你和爸爸吃午饭了吗?要不要我安排午饭?”
“不用麻烦了。”钱芳闵说:“定了酒店午餐,我和你爸爸都不是很有胃口。”
“好。”春蕊倒是暗自松了口气,又谨慎询问:“我现在过去找你们,方便吗?”
钱芳闵说:“过来吧。”
春蕊拦了辆出租车过去。
她又在出租车上联系一家花店,让花店老板紧急配送一束鲜花至酒店前台,打了个完美的时间差,等她赶到,正好能捧着花束见钱芳闵。
按门铃,门打开,许久未见的一家三口碰面。
“妈妈,爸爸。”春蕊开口喊。
“嗯。”钱芳闵淡淡地应一声。
这一家人,亲人之间该有的亲昵鲜少,对辈分的敬重严格。
“你做事倒是麻利,眨眼从北京赶来了。”钱芳闵一身黑色丝绒面儿晚礼裙,肩上裹着一条稠白色的披肩。春蕊眉眼间的冷静完全承袭了她的,钱芳闵不管说话亦或者微微笑,那股冷静的感觉并不会因为表情的变化而消失。
春蕊卖乖地说:“这边结束,你们启程去苏州,我休息两天也得马上进组,我怕错过了,又要大几个月不见。”
钱芳闵说:“你还挺忙的。”
“我们这个行业忙点才好。”春蕊把花放在进门的柜子上,当没听出钱芳闵对她的嘲讽,主动汇报最近行程,“我刚结束的那部戏,本子写得很好,我诠释的也不错,导演一直夸我呢,等明年上映,我带你们一块去看。”
钱芳闵瞧不上眼,只压低嗓音,用失望地语气劝道:“找点正事干吧。”
她起脚往客厅走。
春蕊抿了下嘴唇,缀在她身后,捡好听话为自己开解:“最近一直有跟前辈学习来着。”
濮立焕板板正正地坐在沙发上,正给琴弓擦松香。
他五十多岁的人了,身材维持的相当不错,他同样也是个冷淡严肃的性子。
百忙之中瞅了春蕊一眼,质疑道:“小时候练琴,怕苦叫累,没耐心没毅力。现在不在我们眼皮底下了,反过来告诉我们你努力学习了,也是可笑。”
春蕊知道濮立焕和钱芳闵话里话外是嫌她不争气,没按照他们规划给她的那条路走。
教训的言辞多少难听,但她听习惯了,虽不能百分之百免疫他们的轻视带来的难过,但起码不会像叛逆期那会儿感觉到钝痛。况且,春蕊从来不是一个自负的人,她明事理,知道濮立焕和钱芳闵是为她着想,只是他们对她的心情和感受完全不关心。
不敢生出暴跳如雷的愤怒,这样失礼又更会惹恼父母。
春蕊端着笑,打哈哈:“小时候懒,现在不是长大了嘛,我有自己的个人追求了。”
“没有瞧出来,也搞不懂你每天在想什么。”钱芳闵斟了一杯香草茶,端给春蕊。
春蕊接过,小声说“谢谢”。
“忙忙碌碌,也没见你取得什么成绩。” 濮立焕说:“26岁了,沉溺于谈恋爱、吃喝玩乐,将大好的青春年华全浪费了。李长治叔叔家的二女儿年纪和你相仿,今年刚考入了美国辛辛那提交响乐团。我看你要混日子到什么时候。”
他重重叹口气,春蕊紧张的心都揪到一块了,万万不敢再插科打诨试图蒙混过关,只面色凝重地顺着他,道:“您教训的是。”
茶水入口又苦又涩,春蕊一点点抿着喝,终于在她将瓷杯里的茶水全抿进肚,一刻钟过去,助手敲门提醒濮立焕和钱芳闵要出发了。
钱芳闵问了句:“你要一块过去听听吗?”
春蕊搓搓嘴角的软肉,并不想迎合二位的心意,硬着头皮说:“我有一个朋友,分别好久没见了,我想去见见他。”
钱芳闵表情恹恹的:“随便你吧。”
他们很快收拾东西离开。
春蕊枯坐了会儿,重新打起精神,出酒店,打车赶往胜强影视基地。
私人拍摄基地,主要租给剧组用的,没有相关证明无法进去。
春蕊就近找了家叫做“侬好”的咖啡店,点了杯甜乎乎的摩卡和一份榛果巧克力蛋糕,角落里占了张方桌,随即给严文征发了条短信。
——严老师,忙完见一面吧,我在咖啡店等你。
她不确定严文征什么时候会来,但不知哪里冒出的自信,笃定严文征看到短信一定会抽空过来。
吃完了蛋糕,又喝完了咖啡。太阳垂落,最后一丝霞光也暗了下去,店里亮起了一盏盏橘色的小灯,音乐换成了舒缓的调调。
春蕊都犯困了,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几欲睡过去时,突然一只瘦削修长的大手搭在了对面椅子的椅背上,手背鼓起的青筋能让人察觉到手的主人似乎在用力克制着什么。
春蕊坐直,抬高贝雷帽的帽檐,一道人形立墙挡住了刺眼的光线。
散发男性魅力的身型和脸部轮廓是她熟悉的,正是她盼的人。
“终于来了。”春蕊还挺淡定,拖着长音慢慢抱怨,“我都快睡过去了,坐吧。”
严文征无声地喘口气,拉开木质椅子,坐下。
面对面,严文征稍显严肃地板着脸,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番。
春蕊亦把他仔细端详了一遍,人壮了点,头发也长了些,梳了偏分,估计是剧里造型的需要,但看着更精神了。
“你干嘛这个表情看着我?”春蕊念他,“我会心寒的。”
严文征岂会听不出她语气里藏着的委屈,狠心忽略不理,明知故问地问了句:“等多久了?”
短信有时间提示,他虽然下了戏看到就过来了,但到底不算及时,赶过来的一路,心里止不住地怀疑她会不会不耐烦地走掉。
春蕊直勾勾看着他,说:“半个月了。”
严文征:“……”
回答的是一个时间长度,但答案完全不对题。
春蕊抓住话头,直白地问:“为什么不回复我短信?”
严文征不想把话说绝对,亦或者太决绝的话他说不出口,不答反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只有我该有事吗?”春蕊眨眼消掉了困意,眼波流转又添了一丝娇媚,“看来你完全无所谓啊,严老师,你已经把我忘了吗?”
“没有。”严文征险些有点绷不住面儿,“我记忆力还可以。”
“那我就心安了。”春蕊乘胜追问,“严老师,这段时间你想我了吗?我挺想你的。”
以前两人打哑谜,彼此心照不宣,好多话没有摊开讲,今天春蕊壮着胆子,一股脑把心思吐露明白,且怕他又装傻,直接踢直球。
“春蕊——!”严文征厉声警告她。
“干嘛!”春蕊一点不怵他,“真心话都不让说了吗?”
严文征沉默。
春蕊说:“在剧组你是前辈,你拿身份压我,我没办法,现在戏拍完了,咱俩平辈。”
已经无法无天了。
严文征气得不知到底该有什么情绪,动着嘴唇,许久,唇齿间磨出一句狠心话:“半个月不回复你的短信,你不知道我的意思吗?”
“我知道你在拒绝我。”春蕊抱起手臂,不恼也不灰心,“但如果我马上放弃的话,岂不是趁了你的想法,证实了我是一时兴起,这样我会变得非常可笑的,你也小瞧了你自己。”
严文征说:“你在拿我赌气吗?”
“才不是。”春蕊摇头,“我又不是无缘无故对你动心的,我喜欢上你这事,你也要负很大的责任。”
她耍无赖,严文征毫无办法,他对付她这号的女生,经验全无。
眼看严文征要批评她了,春蕊见好就收,急忙转移话题:“严老师,你收工了吗?”
严文征难得敛起神色,心平气和地回答这个正常的问题,“收工了。”
春蕊往前探了身,离他近一点,眼巴巴道:“那你请我吃顿饭吧,我大老远过来,饿一天了。”
撒谎都不会,蛋糕盘子还在桌上摆着呢,叉子粘着巧克力碎屑。
“这是什么?”严文征抬下巴询问,“小狗吃的?”
春蕊瘪瘪嘴,瞪着他看半响,突然发出一声短促而挠人的:“汪——!”
第46章 吃饭 小手段一套一套的。
饶是严文征向来庄重自持, 此刻被春蕊小无赖似的一逗,脸面多少端不住,嘴角颤了颤, 到底漾开一抹笑,囔了句:“不知羞的。”
起身迈着长腿往屋外走。
“欸!等等我。”春蕊劲儿劲儿地拎过小包, 曳着步伐跟上。
门口一棵榕树下停着一辆宾利飞驰, 纯黑色, 车身线条在霓虹彩灯的照耀下更加流畅饱满。
春蕊瞧着严文征从裤兜里摸出钥匙, 解锁,开车门,麻利地坐进驾驶位。
“哇哦——!”她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土妞儿, 不客气地捞开副驾驶的车门,假惺惺道:“严老师,你好有钱哦。”
表演痕迹过重, 也过于刻意, 严文征懒得搭理她,虽然春蕊混得确实不如他, 片酬也低,但从日常相处中, 可以感觉出这姑娘家境不错,待人接物落落大方的。
“安全带。”严文征沉声提醒。
“哦。”春蕊拉过安全带,“咔哒”扣进卡扣。
车启动,汇入拥挤的车流, 前方一排红艳艳的尾灯像一长串红灯笼。
严文征眼睛感觉重影, 睨了眼正经危坐的春蕊,吩咐说:“腿边储物盒有我的眼镜,帮忙拿一下。”
“怎么还劳烦人呢。”春蕊嘴上抱怨, 动作却敏捷,伸胳膊打开储物盒,里面东西少,一眼看到眼睛盒,拿出来,眼镜盒是褶皱的皮革材质,相当有质感。
“我一直忘了告诉你,你的眼镜我有同款,众宜轩门口撞上那次,我就发现了。”她捏着金属镜腿递过去,严文征接住,架在高挺的鼻梁上,稀罕的,像个斯文败类。
倒不是稀奇事,严文征关注点在别的:“也近视?”
“有一点,度数不深。”春蕊话锋一转,嘿嘿笑两声,“更多的是为了臭美。”
不能顺着她说话,容易蹿竿儿爬。
“你想吃什么?”严文征问回紧要的问题,语气不熟稔亦不冷漠,只当自己接待来宾,尽地主之谊。
“刚才觉得吃什么都无所谓。”春蕊知他在装,不拆穿,得了便宜还卖乖:“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严文征静待她的下文。
“法餐吧。”春蕊咂咂嘴,怕他直男审美不理解,好心地补充了缘由,“那地儿浪漫。”
严文征一腔克制的情绪几乎被打散了,默然片刻,没说“好”也没指出“不好”,只嗤了一句,“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春蕊笑得呲牙花。
繁华都市的道路永远是拥堵的,车一寸一寸往前拱,倒不如行人骑共享单车出溜的顺滑。
春蕊倒是一点不心急。
车里没有放车载音乐,很安静,偶尔严文征抚方向盘,手掌摩挲出轻轻的沙沙声。
春蕊很享受这一隅空间的独处,工作累计的疲惫和下午来自父母迎头盖脸的一通批评,紧绷的神经在此刻一缕一缕的得到放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