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媛说:“大概是法兰西的吧。”
“法兰西是什么地方?”
姜媛不知道怎么给他形容。说起来,现在有法兰西吗?她想也许自己做错了事。那双蓝眼望着她,似乎觉得她有点可笑。阿巴尔慢慢地说:“法兰克人吗?我没听说过法兰克人会做你这样的菜,这样用这些香料。你知道法兰克人的国王是谁吗?”姜媛听都没听说过法兰克。强盗头子轻声说:“你带的东西我去大马士革问过,没有人见过。你来的地方真令人好奇,贾南。”
姜媛保持着沉默。阿巴尔瞧着她的模样,轻笑一声。
“但我不是来质问你的底细,我不关心你的来历,一如我不关心你的性别。明天你可以开始传授你神奇的力量了。”他从善如流地转移了话题,他仅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在现代甚至可被称为男孩。可在这里,年轻的强盗头子老练精明得像一个最杰出的猎手。“我来问你,你是否准备好了。”姜媛说:“我说过了,我们随时都可以开始。”
“那当然最好。”阿巴尔说:“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贾南。”
他站起身走了,猎鹰在姜媛的帐篷顶上蹲着,凝视着他的背影,过一会儿后,猛然振翅一飞,在他头侧呼啸而过,飞到他前面去了。姜媛低头看着羊肉,骆驼粪的怪气味和羊肉一起飘上来,突然显得锅里的肉块无比陌生腥膻。要是这时候能吃顿家乡菜,她一定会热泪盈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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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伯的冬季与姜媛的认知也不太相同。与其说是冬季,不如说是雨季。雨一天比一天地大起来了,姜媛看见他们用于取水的绿洲的水流泛滥,沿着从前被冲刷开的地面痕迹流开去。阿拉伯人叫它们“瓦迪”。这儿没有河流,只有向四面八方纵横的瓦迪网,将整片阿拉伯半岛勾勒出游牧民族认得的奇异的“道路”。
地上的新草长了出来,在周围形成一片小小的牧场,骆驼和马匹在冬日养得膘肥体壮,生出长毛抵御寒冷,又被它们的主人割下编织毛毯和衣物以取暖。姜媛学会了挤骆驼奶,给小马刷毛,给羊接生,她像一个正在成长的阿拉伯少年,学会照顾自己的财产,而阿巴尔和他的几个部下,学会一点姜媛的拳脚。
这些大多仍未发育完毕的年轻强盗,和健壮的男人相比总是力气不足,十分吃亏。他们狠辣有余,战斗上却还是天然的弱势。他们大多擅长马上战斗,双腿站在陆地上就总是有些笨拙,被姜媛一勾便倒。就连阿巴尔也围着营地跑了两个月的步,才稍稍跟上姜媛的课程。
姜媛徒手和侧踢斩断木板的传闻跟魔鬼的名声一起在小营地中传扬,尽管似乎许多人都猜出了她的女性身份——这里的小孩儿可早熟得很,他们大多都经历过女人,不是近身教授之后,连男女都分不清的蠢笨家伙。但也没有人当着她的面直白地嚷出来。
姜媛自从来到这里,晚上一直没有睡死。在这万籁俱寂的空旷的荒野,想要隐瞒声音不是件容易的事。她逮住了几个来偷袭的家伙,因为火光昏暗,连脸都没有看清。她折断了他们的骨头,把人扔出了帐篷,自去睡觉。第二天早上阿巴尔面色如常地跨过地上的血迹继续来找她上课。
后来有人跑出去几天,从外面搞回来一群专做皮肉生意的流□□团,据说跨过了底格里斯河,从阿塞拜疆流浪到这里。她们和波斯女奴相比倒是别有风味,姜媛将教课的地点挪出营地,避开外来的女人们,后来也就没有人再趁夜袭击她了。
冬季之后,很快春季到了。地上的牧草已经吃光,瓦迪也已干涸,兼职牧民的强盗们要追逐水草,前往东北更富饶的地方。其次他们休憩了三四个月,也该到开张的时候。阿巴尔来找姜媛,问她要不要和他一起去大马士革。
“你一个人,恐怕不认得路吧?”
如果可以姜媛是想一个人走的。而且假期她想去巴格达找阿德南,不想去大马士革。但阿巴尔的提议更加动人。“到了大马士革,你就能马上找到去巴格达的路和商队,再说,这里离大马士革最近。”这是内夫得沙漠的边缘,离叙利亚旷野——离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所孕育的两河流域,后世闻名遐迩的最富饶的新月沃地,仅有一步之遥。但,在这个没有地图,只靠人带路的时代,姜媛自己是无法成行的。
阿巴尔说:“我可以领路,带你去大马士革,除此之外,作为第一次放假的优待,你在路上的时间,可以不计入假期中。”
姜媛说:“你有什么条件?”
阿巴尔笑了一声,显然对姜媛的识时务很是满意:“我要筹备我的成年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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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觉
下章预告,进沙漠,露营,找草原,杀狮子
第10章
阿拉伯男性十五岁便可成年,阿巴尔倒也算到了年纪。据说在如今的中东地区还保留着这样的习俗,少年应当独自前往旷野,凭自己的力量猎获一头值得人们承认的猎物,鹿、野羊、狐狸,乃至野牛、豹子和狼。他身边的帮手只可有猎犬和枪,这样周围的长辈才会承认他已长成足以挺直腰背与他们对话的英勇男儿。
阿巴尔周围没有比他更长的长辈,为了彰显领袖地位,甚至出于自己的雄心壮志,他也要完成这个仪式,让自己在辉煌的战绩下成年。在这个时代显然没有枪的存在,据说在远方或是军队里存在一种□□,但阿巴尔不用这个。他只打算带上猎犬和鹰,用自己随身的弯刀和弓箭去猎捕狮子。
姜媛:“我不是人?”
阿巴尔看了她一眼,毫不介意地说:“我需要有人帮我扛狮子。何况,你是女人。”
女人确实不算人,还可给阿巴尔做见证,打下手,真是最方便的工具。姜媛问:“你怎么保证我们不会被狮子咬死?”“命运无常,我不能保证这种事,但我可以保证我尽最大力量保护我们的安全。”阿巴尔说:“要不,你就只好自己一个人穿越旷野去巴格达。”
独自一人死在路上比在阿巴尔眼下死在狮子嘴里可信多了,姜媛答应帮他收拾行李。他们两个人要带上一支驼队,五条狗,三头鹰,还有最为信任的坐骑,黑夜和太阳。这个过去的冬季中姜媛也在阿巴尔的指点下学会了纵马疾驰和挥舞兵器,阿巴尔对她的进度了如指掌。
“我每年都去沙漠里观察,这附近的路也被我清扫,除了两头游荡的雄狮外毫无威胁。”阿巴尔十分慷慨大方:“我可以分你一头,亲爱的贾南,我的部下们会在你的帐篷前争相跳舞,只为让你赠他那根狮牙作为定情信物。”姜媛满肚子把他骂个狗血淋头,面无表情地听他说要带去的东西。猎捕狮子不是易事,他们要做万全准备,进入沙漠之中,更难对付的是艰苦的自然条件。
整个阿拉伯半岛,中部的大部分地区被高地和沙漠笼罩,可供人类活动的只有被两河流域浸润北部与靠海的南部。北部的港口沙加、圣城耶路撒冷与古城大马士革占着四通八达的枢纽,从它们向下往东是叙利亚旷野,往西便是内夫得沙漠。内夫得沙漠并不全是沙漠,有大大小小的绿洲将它横穿,通过这条商路即可前往麦加和麦地那,偏离商路,就是一望无际的戈壁和荒原。
姜媛还需要符合自己尺寸的衣鞋兵器,这些东西必须多备上几份替换。阿巴尔带上她去吩咐贾马尔和费萨勒,他们都露出暧昧的神情。显然带着一个女人去捕猎狮子,用脚趾头都能想象出一副香艳场景。姜媛只当没听见他们的调侃。
他们带足了水奶和几袋子椰枣酒,带足了食物和衣物,在一个不错的天气里向南出发,一头扎进荒原深处。满地都是石砾,被风一吹,似乎要呼啸着卷入人的双眼。姜媛骑在骆驼上摇摇晃晃,来自亚丁的猎犬吠叫着,个个流畅体长,争相奔跑在阿巴尔的骆驼脚边,向四周呈一个半圆形巡逻着前进。猎鹰啸鸣,在阿巴尔头顶盘旋,那头曾和姜媛放对的钴蓝脖子家伙——它名叫月光——嗖地向下一冲,重新振翅飞起的时候,爪子上抓着一只野鸡。
它飞过姜媛时还故意抖擞了她一翅膀,她面无表情地避过了,看着它将野兔放在阿巴尔身前。阿巴尔从兔子身上割下块肉奖励了它,便将死兔子放在鞍鞯旁的袋子里。
那天晚上他们吃的是烤兔肉,猎犬们还找来一窝野鸡,可谓收获颇丰。他们扎营在一块大石头边,石头下挖开了坑便能渗出一池不算清澈的水,可供畜牲使用。月光明亮,仿佛一照千里,不论怎么说,姜媛可算不用吃羊肉了。在沙漠里,盐巴不好随身携带,除了喂骆驼的粗盐块和豆饼,姜媛和阿巴尔一人端着一只盐石做成的小碗,割下兔肉往里一擦就塞进嘴里,吃得沉默而迅速。
吃完了阿巴尔说:“先睡一会儿,半夜我会叫你。猎犬们会替我们守夜,不用担心。”他将骨头埋进沙子里,收拾起没吃完的肉,分量有点多,满满地鼓了一袋子。猎犬们正在分食两只野鸡,悉悉索索,血淋淋的。姜媛和他各自在火堆边挖了个坑,有个凹槽卡着睡觉时才不会滚到火堆里去。天气逐渐热起来了,有大石头挡风,不太需要帐篷,因此只搭建了一半,为了遮挡沙子。姜媛拉着毯子躺下时,看见自己的上方,是一望无际的辽阔星光。
她睡着了。到半夜时感到有人戳自己的肩膀,睁开双眼,那双蓝眼和沾上沙尘的头巾一同伏下来看着她。他们骑上了马,没有带骆驼,在黑夜里轻骑出发向回,马蹄包裹了布,在地上敲出沉闷声响。白日里骆驼慢悠悠走完的路,骑马大约三个多小时就到了地头。眼看就要回到营地了,阿巴尔示意姜媛下马,将黑夜的脖子拍了拍,轻轻打个唿哨。黑夜嘶了一声,领着太阳,在黎明的晨光里,轻快地跑远了。
阿巴尔带着姜媛走了大约两小时路,远远能看到营地的痕迹,随即在附近找了个藏身地潜伏下来等待,剩下的兔子肉和野鸡肉即使冷了,配着酒和水也能填饱肚子。蓝眼强盗头子早有预谋,将自己的营地当做猎物埋伏。姜媛在他身边找了个好位置,藏好自己,负责有一下没一下地割肉,将肉和水送到阿巴尔手边。强盗们不是只会待在营地中,他们也会骑马出来遛两圈,首领走了更是狂欢,姜媛一天至少看了三次骆驼比赛和七八次野合。
他们一直看守到第二天清晨,姜媛已经睡着了,伏在阿巴尔身边,脸颊凑近他的弯刀和头巾,刀鞘上的宝石寒凉入骨。她听到声音的同时有冰凉的手指有力地压过来,捂住她的口鼻,不许她发出声音。阿巴尔为了借力,压在她身上,好撑起身体,更远地向外看。
马蹄声逐渐远去了,黎明再次到来,阳光洒在他面上,衬得那双蓝眼冷硬如冰。他低头看了姜媛一眼,才扬唇笑了笑,只是拂不去那层阴鸷。强盗头子等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后,爬起来,将扣住头发的小帽重新戴好,罩上头巾。姜媛爬起来,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动一天,骨头都能格格作响,但阿巴尔还精神奕奕,仿佛毫无疲累。他们走到昨天的地方,阿巴尔打着唿哨,召唤黑夜。
马蹄声逐渐能听见了。阿巴尔突然问姜媛:“你不问是谁?”
“我不想问,我觉得你也最好不要说。”姜媛平静地说。阿巴尔笑了一声:“我还从来没见过你这样没有好奇心的女人。”他偏要说:“离开的人是费萨勒。”
第11章
姜媛没有接着阿巴尔的话说一句:“哦。”阿巴尔也没有再接着告诉她,骑马出去的人是费萨勒又有什么关系。他们沉默地在马上前进,回到前一夜的营地。
阿巴尔似乎行动如常,蓝眼专注地望着前方,寻找路径,为他们带路。在旷野中人们出行要用面巾挡着脸部,姜媛也看不出他面上的神情。到营地时是下午,太阳烤得人头昏脑涨,猎犬从阴影里冲出来,摇晃着尾巴欢迎阿巴尔,袋子里的食物已经腐坏,好在他们还有好狗给他们捕捉的新的食物,两只兔子,一只蜥蜴,一只沙鼠。
他们分工合作,收拾野物筹备晚饭。姜媛生活,阿巴尔去水边将食物剥皮抽筋,穿上枝条好上火烤。姜媛用麦粉煮了一锅糊糊,水果混合酸奶调了一碗甜品,她在搅拌兔腿汤的时候阿巴尔把剩余的肉血淋淋地放在她身边。
太阳渐渐落下了,他的头巾取下来,搭在肩上,露出俊美的面孔,沾着汗水,蓝眼瞅着地上两碗水果奶,露出个饶有兴味的笑。
“魔鬼的食物原来长这样。”
姜媛没有理他。阿巴尔指着被削成片的苹果片:“我以前见你将它削成兔子。”姜媛拿过刀,刷刷两下就给苹果片削了两兔子耳朵,放在他的那一份里,强盗头子志得意满地说:“你平常看不出女人样子,但果然还是天生应该做饭。”
姜媛全当他的话是耳旁风,过了会儿后,她看见阿巴尔试着给自己的苹果片削兔子耳朵。他用刀比她手巧得多了,那晚吃完饭的时候,阿巴尔的身边摆了两只氧化发黑的苹果狮子。他端详了会儿,然后塞进嘴里吃掉了。在这宽阔的大漠中,人人都该珍惜食物。
其实蜥蜴的味道也还好,除了有点柴得废牙,咬起来还有点嚼劲。姜媛躺在前一夜原来那个坑里,望着天上的星星想。阿巴尔说:“早点休息,我们要养足精神。”她嗯了一声表示知道。过了会儿她便睡着了。到半夜时,她又醒来。
并不是阿巴尔去戳她,可能只是姜媛自己神经过敏。她坐起来,阿巴尔坐在石头上,支着一条腿,望着远方。他短发湿淋淋的,长袍鼓着风,他可真爱洗澡。月光立在他的胳膊上,它是头鹰,不屑参与另两头鹰的夜猎。鹰一般是白天活动的猛禽,但阿巴尔这种似乎更喜欢夜行。再说,戈壁中的月光一照千里,视野广阔,明亮几如白昼,兴许它们也可以在这光亮中看见。
另两头鹰在空中盘旋,而后向下俯冲,将猎物捉起来,又甩下摔死。阿巴尔侧头看了眼姜媛,她裹着毯子,走到石头旁边。
“你不是说要养足精神吗?”
“还有五天才会走到狮子出没的地方。”阿巴尔说:“我有足够的时间休息。”至于姜媛,当然是没有经验,最好别胡思乱想,早做准备。他吹了声口哨,猎犬们得到号令,在沙里一蹬,兴奋地疾驰而去。
沙漠中总是夜晚更热闹些,出来觅食的动物更好捕猎。再逮回来的是一只大耳朵狐狸,阿巴尔不需要食物,因此让猎鹰和猎犬们分吃了。这场景有点血腥,姜媛有点后悔自己起来,现在她也不太想睡了。但戈壁中这样的景色又奇异地美丽,尽管她看了一百多天了,天上的明月大得耀眼,挂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上,冷风和沙子似在呜咽。阿巴尔问她:“你几岁了?”
姜媛说:“二十三。”在沙漠中似乎也过了半年,掐指算算,应是过了生日。阿巴尔为之侧目。“年纪这么老了,还没有男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