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更新太快,快到根本不容时间怀旧。
骤然一缓,长得像一整个世纪,有说不完的话。
三点四十,她打了个呵欠,平时这个时候她睡得雷打不动。祁深洲打断了良好的沟通状态,说这么晚了,早点睡吧。
确实,照这样越说越细,能讲几天几夜,直到讲出新的故事来。
该停止了。
程伊并没推拒或是忸怩,径直走入客房拉开被子便将自己埋了进去。只是,躺下后陌生的味道影响了睡眠,她清醒地听见时间滚到五点,客厅传来行李箱的声音,滚轮贴着冰凉的瓷砖,瓷砖上撒着月光,人影撵过月光,一路走向门口。随之,门轻轻被开合。
她眨眨眼,在床上翻了个身,须臾,又翻了一个。
黑影袭过客房门口的月影,走到主卧前,程伊试探性地敲了敲门,没声儿,又开口询问:“祁深洲,你睡了吗?”
没有回应。
心头有根针扎下了似的,她犹豫了一下,推开门,主卧的床铺铺得一丝不苟,完全没有人睡过的痕迹,她往主卧的洗手间走去,洗脸池上干干净净,只有一个剃须刀,一套牙刷装备,衣篓里丢了件白色衬衫与灰色浴巾。
再回头,诺大的客厅与记忆里别墅的大厅重合。
怎么还是买了个这么大的房子?
不是说要买小房子的吗?
程伊撅起嘴巴,轻轻带上了主卧的门。
冰箱上贴着两张便利贴,一张是购物清单,应该是给阿姨的,另一张写着——“出差,醒来加我微信:QISEHNZHOU02”。
祁深洲从便利店出来时微信弹出了加好友提示,他点击通过,【怎么没睡?】
【被行李箱的声音吵醒了。】
他将美式一口饮尽,团起纸杯瞄准垃圾桶,【现在睡吧,没人吵你了,我让阿姨下午再来。】
【好。】
清晨五点多,晨光熹微的主干道上,一辆奔驰由玉鼎花园大门向左,半小时后,一辆高尔夫由大门向右。
一个岔路口,车辆会分流,恋人如此,朋友亦是。
程伊是后来才知道祁深洲面对的是什么。这两年,除了同乡会群组的本地同学,B城大学的旧同学们她是再也没见到过。不是说关系不好,只是大家都是精英学校出来的,不甘在初级岗位抛头颅洒热血,拿着与劳动付出并不匹配的薪水,忙忙碌碌。刚开始室友群组有说不完的话,很多都是吐槽同事与领导的,后来缺乏社会关联,渐而疏于联系,没了动静。应是有了新的群组,形成了新的社交圈。
就算程伊身边有初高中好友、有爸爸和小姨,她依旧为同学关系的疏远而惋惜,何况是祁深洲,他的父母与同学全部都在B城。
这里原本除了她,他什么都没有。
吴蔚被敲响门的时候,程伊拎着两碗肯德基小粥,假装完全没有看到吴蔚的睡眼惺忪,学白梦轩做出夸张的表情:“Surprise!Babe!”
“早上六点,真是个惊喜。”吴蔚打了个哈欠,故意调侃,“我还是搬回去跟我爸妈住吧,不然这阵要被某人闹死了。”
昨晚程伊发消息给吴蔚,说自己在祁深洲家。她回了一串问号,后来她没得空摸手机聊天,于是没有下文。
吴蔚勾起暧昧的微笑,肩怂怂她,“喂,体感如何?”
“想什么呢!”程伊翻了个白眼,贤惠地将粥盖打开,给她摆好勺子,“我们喝着苏打水,冰释前嫌了!”
“世纪时刻啊!”吴蔚嗡着声音,吸着鼻子,配合拍手,“这种等级的和好得合照裱起来。”
程伊大笑:“哈哈哈,那上面还要有红色字体写‘热烈祝贺程伊第一届恋爱班顺利毕业’,加个空格‘202X年几月几日’,然后塑封起来,垫在透明玻璃底下。如何?”
“不错不错,社会社会。”吴蔚比了个大拇指,打开橙色购物软件,“要不要给你送面锦旗?毕竟异地恋这场拉力赛很难坚持,得给你表彰。”
“锦旗上写什么?”程伊吞下嘴里的粥,咂咂嘴畅想起来,“百年一遇,知心恋人?”又皱起眉头来,“这个是不是得祁深洲给我?”
“不应该你给祁深洲做一面吗?”吴蔚打趣。
程伊的笑僵在唇角,须臾梨涡再度漾开,一字一顿发泄似的咬字:“那还是算了吧!”
是的,算冰释前嫌,但心情还是很复杂。
程伊与祁深洲心知肚明那天发生了什么,也非常默契地没再提及。都是成年人了,也早已退出彼此的生活,再多说过去只能徒燃情绪。他们什么也改变不了。
最后丑陋的吵架和冷战深深烙在回忆里,就算不是那个情人节崩析,他们也不定能熬过那年的白色情人节(每年3月14日)。
分开了就是分开了,一千多天的事实摆在他们眼前。
程伊抱住抱枕抱怨自己又一夜没睡。
吴蔚收拾桌子,“那你赶紧睡一觉,我下午还要开庭。”
程伊点点头,想到她这么忙自己还来打扰,不好意思了一秒,走到吴蔚的梳妆台前,对上镜子,情绪又上来了,“好气,又是素颜。”
见祁深洲三次,她回回素颜,即便是帮她挤过痘痘、测过三//围、揉过肚子的亲密恋人,重逢时还是想精神抖擞。
吴蔚为她整理床铺,换上干净的枕巾,“他这种钢铁直男肯定也看不出什么。何况你怎么都好看。”
“不,他看得出来。我能感觉出来。”程伊咬咬唇,认真道,“他变了,变了好多好多,吴蔚你信我,他不是以前的祁深洲了。”
“你们都分开这么久了,他当然变了。”吴蔚正想说你也变了不是吗,就见程伊坚定地摇头。
“不仅仅是外貌、穿着,他说话语速与回应方式都变了。”甚至,他看她的眼神也变了。
不知是不是岁月的原因,祁深洲眼里始终笼着层阴霾,唇角的每一发牵动都透着勉强。他不爱笑了,话也少了,那个能在不快乐的童年里照样健康成长的阳光男孩,没可能短短几年被社会驯化成无趣木讷之人。
祁深洲说他以前逃避家庭不快乐的唯一方法是拼乐高,后来是看球,到大学变成了与她煲电话粥。
程伊见过祁深洲的母亲一回,他们对话拘谨客套,没有亲密感,这竟还算好的,见到他父亲那次更夸张,她拉着祁深洲的手散步,走到别墅门口看见了辆豪车,她没来得及慌张,掌心瞬间被祁深洲的怒气蒸出了手汗。
父母的冷战、争执包裹了祁深洲一整个童年,再加上外公强势,家中可以说是鸡犬不宁,九岁那年祁深洲被带去医院抽了管血,听到这里,程伊睁大了眼睛,“亲子鉴定?”
“应该是吧,不过当时的我不清楚,后来的我也懒得问。”
那次之后,他父亲的事业渐有起色,与母亲试图修复关系,“但你知道吗?太难了。我眼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假装恩爱,每个步骤就像演一样,好笑地想,还不如像以前一样吵架呢,至少是真实的情绪。”
果不其然,演不到半年他父亲就不怎么回家了,11岁那年,他们终于分开了。祁深洲没有跟父母的任意一方,和外公一起住在别墅里,直到外公离开,他也没离开。
“我不孤僻,小时候他们吵架我就出去玩,或者关起门来拼乐高,我不扭曲,不变//态,”他捧住程伊的脸,揉了揉颊肉,“干嘛这副表情?”好像受委屈了似的。
程伊努力控制住自己,还是在他无所谓的表情里,失控地呜呜咽咽起来,“没事,以后我们在一起,买个小房子,我不会离开你的。”
他逗她,“那还吵不吵架了?”
“不吵了。”她擦擦眼泪,半晌反应过来,“你不会是故意的吧,以后吵架拿这个出来压我!”
就连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他都能逗笑般说出来,眼里有光,怎么这次再见眼里的光都灭了呢?
吴蔚听到这里,彻底听不下去了,“说不定就是年龄上去了,瓷白的眼球向黄色过渡。”
程伊无语,“他还没到三十呢!”
吴蔚欲言又止,将电脑塞进皮革电脑包,叹了口气,“你现在所有的想法都是基于他是当年的祁深洲产生的。你为什么不想想,你和他现在并非恋人关系,他看你为什么要有光,对你的态度为什么要亲切?程伊,你得接受他不是当年的祁深洲,也得接受他不是你的男朋友。”
程伊懵了,想说不是的,但吴蔚说的确实有理,社会对人的改造向来彻底,她纠缠着过去兜转,属实无理取闹,还说什么眼里的光,像在强行解读。
“你先睡一觉,睡眠不足容易放大情绪,醒来再说。”吴蔚也觉得自己语气不好,失笑摇头,拨了拨自己的短发。
“好。”程伊点头,“你上班去吧,等会晚上还有个推广广告要发,得重新拣选照片。”好吧,过去的过去了,过不去的睡一觉再说。醒来还有一堆事儿要处理呢。
“那等我下班吗?”
“不等了,现在这儿睡一觉,等会回家。”
“帮你拉上窗帘啦。”
“晚安,开庭顺利。”
“早安,懒鬼好梦。”
程伊阖上眼睛,立马陷入睡眠。
床头的琉璃灯下,微信消息弹出,手机亮起,映出程伊眼窝下的淡青痕迹。
——Q:【等我回来一起吃个饭?】
第18章 Chapter18 他们的九又四分之……
*****以下是未来采访, 可忽略*****
镜头里,程伊眼神有一瞬恍惚,复而释出微笑:“受电影《He's Just Not That Into You》的影响, 在感情里我习惯告诉自己, 我对对方没那么重要,他没那么爱我。直到有一次听朋友感慨一个男生对我的情深, 才惊叹, 原来他这样喜欢我?”
“我朋友说‘你知道吗,你们分手后,他消沉一阵’。我问多久,24小时有吗?”
“我完全可以想象自己问这问题时不屑的嘴脸,”她苦笑地摊手, 自嘲时梨涡在嘴角边闪现, 可爱极了,“抱歉啦, 我以前就是个对感情有些刻薄的人, 我不宽容。当她告诉我,那个男生失眠长达一个月,直到现在都需要依靠酒精睡眠时, 我惊呆了。”
“我!我?”程伊对着镜头指着自己, 脸上写满不可思议,“我们只交往了两个月, 进展止步于吃饭散步、逛图书馆和古籍展馆,他为这样一段感情用情如此之深,我完全不敢相信。”
主持人拨了拨头发,认真倾听。
“我的不敢相信一部分源自我对于感情的不自信,另一部分我思考了一下, 应该是我对于感情的傲慢。”
程伊坦白,“我们对感情有一个误区,”她冲镜头摆手,明确角度道,“不知道大家会不会,反正我自己、我个人对待感情有一个误区,我会下意识低估自己,弱化自己在一段恋爱关系里的重要性,强化个体的独立性,通过随时可以结束的游戏态度达到一种自我保护的屏蔽效果。”
“但其实,我这样的态度给别人带去了伤害。”
*****以上是未来采访,可忽略*****
10:02,祁深洲这边刚落地。Q:【等我回来一起吃个饭?】
14:26,程伊迷糊转醒,看着消息理了理思路。陈真心:【你什么时候回来?】
14:33,Q:【可能月底。】
14:33,陈真心:【那再说。】
前任的问题没能影响程伊多久,次日程伊便焦虑得无暇分身。
网络世界是一个微生物环境,它一面给你放大镜一样的自由,一面用显微镜检视你,一点问题都会把生活搞得混乱,且持久性极强。
写字楼白领印刷错误,道歉后多也有弥补空间,高考作文写了个错别字,阅卷老师也只扣除0.5分,但传媒行业残酷无情,一旦犯错误需要付出高昂的代价。
程伊发的微博图片字体被网友指出使用不当,疑似侵权,她光是通过网络找到对方字体公司付费版权就耗了不少功夫,找到三家类似的字体都不是,拖了四五天,等微博发布道歉与处理事宜结果,那些从来不关注她的网友蜂拥而至,挥着小旗子讨伐,攻陷评论区。
微博的红点数害她以为自己爆红网络了呢。
一个头两个大,关网装死,手上的商务跑了十来个,老合作伙伴也开始犹豫,非常积极地跟进后续进程。
程伊悲从中来,打电话给白梦轩,“我不会凉了吧,我苦心经营的一切不会就这么没了吧。”
“不会的,想什么呢。”白梦轩好笑。
“互联网是有记忆的!”这种随时追溯过往罪名她见多了。在网络上道歉是没有用的。
她都想好要去找工作了,又被白梦轩下一句话点醒:“正因为有记忆,所以也会有遗忘。你好吃好喝,过阵就好了。”
她失眠了几天,一包包烟地抽,下楼丢了趟垃圾呼吸了会新鲜空气,再上楼,被屋里的凶烟味道呛得直咳。她想到祁深洲那会也是拼命抽烟,抽得人都臭了。
王清珏倒是在这时候问她要不要出来吃顿饭,放松一下心情。
程伊蹙起眉头,心惊地回复道:【是不是影响视频了?没事,把我的段落剪掉就行。】经此一役,众叛亲离,她深觉人没走茶已凉,丧得不行。
对面发了个表情包:【没有,我这儿没事儿,今天正好空,记得欠你一顿大餐。】太温暖了,这种时刻王清珏的关切不可谓不雪中送炭。
正在程伊犹豫的时候,祁深洲来了消息。
他早已经被各路消息压到了消息栏底下,程伊忙得晕头转向,完全忘了他。
【我四点到S市。】
程伊冷哼一声,【所以呢?】需要谁去接驾?
【在家吗?我去接你?】
程伊对着空气空挥几拳,消失将近大半月突然冒出来说要请吃饭,理你才怪。
【我约了清珏。】她回完祁深洲马上答应了王清珏,但她怕尴尬,王清珏本就不是个善于客套的人,她对她也吹不来彩虹屁,于是说不要大餐,约那个港式网红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