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惑归疑惑, 脚下仍是加快了速度, 摸黑在门岗指定的临时停车位停下。
玉鼎花园绿化极好,当时售楼时她心动过,彼时她还是个初出茅庐的社会新人,没有能力购买这种高档小区,但她有个买房梦, 认真做过功课, 还写了篇《拆迁户老李》讽刺当下的高房价。
现在她被社会驯得服服帖帖,早没了那份戾气, 恨不能接到楼盘的推广业务, 为他们谱写万字颂楼曲,歌颂高房价带来的高品质生活,完美拉开都市圈层, 打车报住址都喊出不同的中气。
夜静风定, 光影流溢,程伊走在灯光环绕的丛林间, 感觉自己是童话故事里的小精灵,裙摆都扬得更高了。
要不是白梦轩催得紧,真想在这里拍几张照片。
程伊认识白梦轩时,她刚结束第一次婚姻,彼时自媒体变得难做, 广告的大量投放给博主们带来无数商机的同时也多了不少工作量,光筛选广告,一一试用,商洽价格与推广方案,就够他们忙得像陀螺了。很多新产品的资质也需要考量,稍有不慎就会影响信誉,于是博主们陆陆续续选择签约公司。
程伊嗅觉并不敏锐,加上第一份工作的不愉快,苟在原地辛苦与各种小公司的PR周旋。
直到在同乡会认识了白梦轩,程伊才决意签进她的传媒公司。
她抗拒签约是不想被过度束缚,不过白梦轩擅长给人画大饼,当时两壶酒给程伊灌下去,脑袋一懵就答应了。
好在白梦轩人很豪爽,再加上自媒体工作的“自由”性质,没有重复第一份工作的阴影。
走进金碧辉煌的电梯间,水晶吊灯映照下这诺大的等候区浮夸如宫殿。橡皮粉瓷砖与铜色电梯交相辉映,锃光瓦亮地映出数个程伊,她掏出手机飞快捕捉这一瞬间,打开微博加上#海量陌生人#标签,不P直发:【逃得过外界的海量陌生人,逃得过心里的陌生人吗?】
追热点也是博主涨粉的必修课,很多博主粉丝量夸张但互动量很少,与其追热点涨粉有关,热点一过粉丝就按兵不动,甚至都想不起来何时关注的你。而相较于硬性的粉丝数的表面风光,活跃度、粉丝黏性,是更有价值的参考指标。
程伊这种博主早参透了粉丝数虚高的假市场,不怎么追热点蹭热搜,也不会通过微博微任务渠道去接广告,端着自己的逼格力求微博质量,公司根据粉丝受众群体质量给的广告也基本不错。
只是今天这个热搜tag很戳她,忍不住想将这个tag打在自己的微博里。她等会得跟白梦轩显摆一下自己认真营业了。
摁门铃时程伊掏出手机,对准漂亮的铜纹数字1016拍照,心道,这门牌号可真是巧了。
手机还没收起,倒冒出了个祁深洲,镜头虚了一下,徐徐对焦,将他的脸庞清晰。
太突然了。
程伊当自己误点开网盘里的相册,吓得手一滑,手机在万有引力作用下直往下坠,她本能探手捞,又和祁深洲帮忙的手打在一块儿。
“你怎么在这儿啊?”程伊从他手心抢过手机,惊异地开口。
太神奇了,之前怎么也遇不到的人,最近就像中邪一样接二连三,别是上帝想写Season2,正用密点偶遇做铺垫呢。
祁深洲瞧了她一眼,见到她并不奇怪,慢条斯理从鞋柜里拎出一双客用拖鞋,“这是我家。”
“啊?”程伊呆住。
白梦轩正斜倚在黑色U型沙发上,做了个洋派的夸张表情,“Surprise!Baby!”
拖鞋是男款,程伊穿嫌大,趿拉出响动,快步往白梦轩那边走,压低声音:“怎么回事?不是喝多了吗?”怎么会在祁深洲家?为什么要叫她来?她满脑袋问号。
剧情完全脱节,她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白梦轩懊恼地扶额,“宝贝儿,你四十分钟才到,我这酒精都代谢光了。”她身着丝绸蝙蝠袖睡裙,V字领开得波澜荡漾,雪白的皮肤暴露在空调冷气里,似是有些发冷,脚趾勾勾将毛毯夹起往腰腹拉扯,假装不愉快,“你怎么来这么晚啊?”害得她差点尴尬死。
程伊这前任嘴巴可真严,过往恋情严丝合缝地钉上了棺材板似的,一句不吐,要不是想看好戏,她早跑了。
“我家离这儿远,”她正泡澡呢,白梦轩来了急救电话,头发湿漉漉滴得连身裙后面全湿了,这人还不识好歹反过来怪她,程伊背过身给她看,“我头发还湿着呢,你看。”
“要吹风机吗?”祁深洲还站在门口,没动。
程伊摇头,“不用了。”
“用!女孩子的头发怎么可以湿着呢!”白梦轩掀了毯子摇着丰满的身躯走到程伊旁边,拉住她的手甚是亲密,冲祁深洲说,“那就麻烦你了,小祁。”
祁深洲转身进了主卧洗手间,两个粉饰的女人表情瞬间瓦解。程伊咬牙切齿,反手握住白梦轩的手,“你怎么在他家!”
白梦轩眯起眼睛,迎上程伊咄咄目光,“说!你们是不是旧情未了!”上次在创意园办公楼,程伊说她和祁深洲就是普通前任,没什么特别的。可就白梦轩刚才的打探来看,完全不是这样。虽然她没有从祁深洲嘴里获得任何有益信息,但他的表情以及她提起自己与程伊相熟的反应来看,有鬼。
白梦轩见多了程伊与前任分寸之间的友好交流,此刻慌乱恰说明此人与众不同,她可太得意了,终于抓住程伊的软肋了。就知道这些自诩冷情的人内里定匿着不为人知的深情。
“你先说!”程伊急。
未及白梦轩开口,门口又来了人,是邱明奇。他提着个崭新的药箱往沙发这里走来,见着目瞪口呆的程伊并不意外,自然地招呼,“好久不见啊,弟妹。”
他故意把“弟妹”二字重咬,只是程伊从踏进这屋开始,肌肉就不属于自己了,所以即便心头咯噔了一下,表情完全看不出变化。
接着,他目不斜视地越过程伊,蹲下身来,给白梦轩上药。
等祁深洲翻箱倒柜找到吹风机,程伊已经被喂了一吨齁甜的狗粮,抄手靠着沙发沿,白眼翻到了天上。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腻的男女?
他们的身体就没有一刻停止过摩/擦,邱明奇反复问白梦轩,“疼吗?我再轻点?还疼?好好好......我轻点,我轻点。”
程伊本以为邱明奇家与祁深洲家在一块,白梦轩看到祁深洲惊奇了,所以拉程伊过来,没想到白梦轩才是那个与祁深洲住在同一栋楼的人!
白梦轩和邱明奇因合作关系交换了名片,一来二去借酒撒精,疯到了一块儿,今晚白梦轩恰邀请他来她家,邱明奇惊奇地发现她与祁深洲住同一栋楼,便玩笑说给他个惊喜,没想到这个惊喜是给白梦轩的,她哈哈一笑,冲祁深洲打招呼,“上回在我公司见过的,你和程伊认识是吧,她是我姐妹儿。”
程伊咬牙,“那你叫我来接你?接去哪儿?楼上?”
这女人太有钱,程伊只在团建时去过她的别墅BBQ,没想到那套平时都不住人。
“我不这么说你肯来吗?”白梦轩特别不怕死,指了指祁深洲的酒柜,朝程伊挤眉弄眼,“你这个前男友很懂酒,我喜欢,比那帮号称市值‘上亿’实际住出租屋喝野格的‘总裁’有品位多了。”
邱明奇拎了瓶余半的黑方搁在异型茶几上,走到酒柜前熟门熟路挑杯子,问程伊,“喝吗?”
程伊摇头,“开车。”
“那就别回了,”邱明奇露出讽刺的表情,“这屋挺空的。”
“我不习惯外宿。”程伊假装看不出他的不友好,故意别开他的角度回应。
她可以理解邱明奇对她的不友好,就像她也做不到对单星火友好一样。
黑白背景的冰冷洗手间里,椭圆凹槽洗脸池水花四溅。
祁深洲捧起凉水扑面,一遍又一遍,方才白梦轩说了很多话,甚至故意拿程伊的前任来激他,想与他打开话题。他一杯一杯就地灌酒回避,一不小心就喝过了。
他以为只是酒过量了,但喝到程伊出现的时候,情绪也被酒精放大了。他咬紧牙关,抑制住爆发的动势。
这些都与他无关了。无关了。
主卧门被推开时,三张脸同时转向他,好像都在等他。
白衬衫胸襟大敞,整个上半身湿漉漉的,发丝一直在滴水,程伊从敞开式厨房走来,将吹风机递给祁深洲,“喏,我吹好了,给你用。”真是感谢这个吹风机,屏蔽噪音,不然她估计已经被这对狗男女齁成糖尿病了。
祁深洲摇头,“我不用。”
“看他找吹风机找这么久就知道,住在这屋的人平时不用吹风机。”白梦轩在这事儿可是人精中的人精,画外音十分明显。
程伊并不想逗留,明天有个推广要发,九宫格的图片类型和今晚王清珏发的撞了,PR不觉得有问题,但她想有个性一点,准备重新选片P图。
“要我送你回去吗?”程伊又问了一遍。
“要!”白梦轩肯定道,只是下一秒又拧起眉头,“可是我脚崴了,痛得走不了路。”见到祁深洲太激动,恰又蹬的高跟,崴得她当时都想拨打120了。
程伊看了眼邱明奇,“邱明奇不能送你吗?”反正你们今晚也要春//宵一度的。
“可是我的吨位他弄不动我。”白梦轩两手一摊,甚是无奈。
这话说的,“可......我也......弄不动你。”拜托,白梦轩173的个头,160多斤的吨位,她这小个头怎么弄得动。
“你可以陪我喝会酒嘛,我喝多了就不疼了,不疼了就可以走到电梯了啊。”她摆明耍赖留人,程伊太清楚她好热闹的风格了,平时喝酒吃饭,爽朗的白梦轩典型油腻企业家风格,劝酒、起哄、留人,各种流俗套路被她从两个前夫那里学得像模像样。
虽是好友,同时也是老板,她这卖力留人叫程伊为难。
见程伊犹豫,祁深洲给程伊找个台阶,“太晚了回去不安全。”
谁料邱明奇拍掌“嘿”了一声,与白梦轩一唱一和,友好起来,“都十点多了,这么晚确实不安全,算了,弟妹,索性喝会酒住在这儿好了,你要嫌老祁这儿不方便,住梦轩那里也行。”
第17章 Chapter17 海量陌生人(4)……
程伊澡都洗好了, 头发也吹干了,连没有洗漱的借口都没了。
在白梦轩怂恿下一杯酒下肚,成, 彻底走不了了。
客厅四人, 各怀鬼胎。
祁深洲在程伊破罐破摔倒第二杯时,低声问她:“能喝吗?”
这一晚他一直是沉默嘉宾, 就好像他也是来做客的, 并不是主人。
“我酒量很好的。”
“也是。”
白梦轩嘴巴张成一个“O”字,见他们各自居于沙发两侧,保持距离,表情不自然,气氛强迫症上线, 提议行酒令。程伊摆手, 说,“喝不了太多, 小酌一下还好说, 太晚了,影响我睡眠。”
确实也真的影响了,白梦轩多坏, 瞧出他们暗流涌动, 趁她去洗手间的间隙拉上邱明奇跑了。她喝了酒就像小孩子一样爱闹,而程伊都不知道她住哪户。
祁深洲见她眉心蹙起, 知她不悦,问她,“要我送你回去吗?”
程伊对这闹剧无话可说。开始得突然,结束得草率。“你也喝酒了。”话音一落,她突然有些较劲, 白梦轩这玩笑开得她不舒服了,她要打电话给她!说着,她便气势汹汹地掏出手机,翻找号码。
“要不......你今晚可以住在这里。”祁深洲放下酒杯,指了指露台边的那一间,“那是客房,收拾一下就能住。”
“不了。”她点下拨通键,“可以打车。”大不了明天再通过一次那个并不智能的系统回来拿车。
祁深洲见她拎起包往门口走,迟疑了一秒拉过她的手,“或者......程伊,我们可以聊聊。”
只要够乐观,每个恋爱故事都可以视作一段未完待续。
这一夜很漫长,他们聊到了三点多,没有提及恋情,也没有太多波动的情绪,冷静得就好像一对没有相爱过的成年人。
如果非要形容,应该是首名为《最熟悉的陌生人》的歌。
黑方被撇到茶几底下,程伊说,别喝酒了,孤男寡女容易喝出事儿。
祁深洲轻笑了一声,说好。
那一刻两人都是失望的,也都释然了。
祁深洲说起工作,他离开了第一所公司,跳槽三次,她问,那你达到这个年龄理想的职位了吗?
他们投行好几个领域,大小公司浮夸头衔与实质工作也各不相同。她曾和他一起看过《华尔街之狼》,以为那就是投行生态,后来他每天应酬,拎着文件袋灰头土脸,就像个业务员,初入职场薪水也不高,才恍然电影果然是造梦骗人的。
祁深洲淡笑,“还行吧。”刚入行确实惨了点。他看向她时,眼神是陌生的,又是熟悉的,像是有很多话要说,只是她眯起眼睛,欲要探寻,又是一片微醺的空茫。
她故作了然,“你说还行,那就是很好。”
聊起自媒体,程伊心虚,说微博表达有时候为了加强感染力,需要放大文字情绪,太肉麻的话都是为了营业,你们出去应酬不是也要说场面话嘛,都是工作。
言外之意,你如果看到我几年前那些为情所困的段落都是出于赚粉丝流量、立深情博主的角度,不是我真的那么伤心!那些养育小骗子伊始对它爸爸说话的段子,就是碎碎念而已,你别多想。
祁深洲深深看了她一眼,“嗯,知道......”
他没有说自己将那些“我恨你”、“我想你”伴随着的日升日落、阴晴圆缺,他翻阅了无数遍,咬牙咽下数口血腥才抑制住打她电话的冲动。
程伊飞快岔开话题:“你还看球吗?”
祁深洲顿了一下,“不怎么看了,太忙了,你呢?”
程伊摇了摇手心的气泡水,避开他的眼神说,她也不看了。
不多时的沉默,他们很快开始了下一个话题,关于小骗子的。
程伊没再挑衅过去,深夜像一碗温汤,化开心底的温柔。她说小骗子在4月出生,本来他们预订的是一只母猫,但后来交款时她钱不够,猫舍姐姐人很好,说公猫便宜,就换了只公猫。她无所谓地笑笑,“公猫好,吃得多拉得多,我们这种行业常宅在家,正好多铲铲屎,锻炼锻炼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