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级的地方太冷清,热闹的网红店不会放大尴尬。
王清珏倒也爽快,说好,新光天地离创意园挺近的,等会她先去取号。
程伊走到阳台,开窗通风,将郁郁烟味散尽,叉腰学斯嘉丽做了个自我鼓劲的动作,转身那一刻又蔫了下去。
影视剧目快进了伤痛的时间刻度,而平凡人的当下,过不去就是过不去。
*
六月的太阳刺眼得很,祁深洲先停在一片树荫下,没多久夕阳西下,光使坏似的全泼进了车厢。他将屏幕亮度调至最高。
程伊公众号最新小短篇是一则爱情故事,题为《他们的九又四分之三站台》,讲述一个异地爱情故事,体量依旧短小,用哈利波特魔法世界比喻异地聚散,恋人总会在固定的时间消失在那个地方,又会在放假时出现。奇异的角度,看得祁深洲这个不喜欢看书的人也入了迷。
夏令作息,程伊出来时,小区的灯恰好亮起。她快步走出小区,扫见辆大奔打着双闪,定睛一瞧,这车有点熟悉。
她不信似的,蹬着细跟走近,不由得蹙起眉头:“你怎么在这里?”
祁深洲下车替她拉开副驾的门,“我跟清珏说了,今晚我们一起吃饭。”
程伊最近本就情绪不稳定,听他一说脑门轰地一阵冒火,声音响遏街区,“祁深洲,谁允许你替我做决定的?你到底要自说自话到什么程度?”
街灯下,祁深洲的手搁在车门上,姿态未动,没见慌乱,但指尖在玻璃车窗上点下不少指印。程伊裙摆一转抬脚走人,他赶忙拉住她,“我打电话给你了。”
程伊甩开他的手,烦躁地由包里掏手机,刚刚她一直在化妆,各种装备捯饬,衣服怎么挑都不满意,耽误了不少时间,没碰过手机。
果不其然,四通未接来电,三通是他没有备注的号码,还有一通来自王清珏。
一小时前王清珏发来微信消息:【深洲说他也来,行吗?】
还什么行不行的,他都已经在楼下了。
程伊五味杂陈,知道自己刚才火气来得无名,但实在没有心情与他周旋,软下声来,“祁深洲,我并没有想跟你一起吃饭。”程伊无奈,抚了抚手臂,小声咕哝了句,“也没有想好如何和你相处。”
四目相望,两人同步叹了口气。
“那行,是我唐突了。要打车是吗?”他见她伸手准备招车,“来了都来,送你去吧。”
程伊白眼翻到一半,听祁深洲强调道,“送你到新光天地我就走。”
“祁深洲......”程伊不知如何是好,为难地看着他。
“程伊我有话说。”他垂眸避开她复杂的表情,“很重要。”
程伊颌关节倏然咬紧,重重出了一口气,越过他拉开副驾的门坐了进去,权衡下做了决定,“那先去吃饭吧,有什么话吃完了再说。和清珏吃饭特耗脑力,我最近状态不好,没法同时应付两件事。”她摇下车窗,烦躁地拨弄卷发。发根蓬起弧度比精心打理后还要漂亮,配合红唇意外性感,程伊盯着副驾后视镜,呼吸乱序,被自己美到了。未几,反应过来赶紧掏出手机。
祁深洲系上安全带,见她在自拍,“需要我帮你吗?”
她没答,兀自对光找角度。祁深洲也没发动车子,耐心等她。只是拍了几张都不太对味,逆光拍照太刺眼,“啧”了一声,几乎同时,祁深洲抬手替她挡光,修长的五指逆光划过眼帘,“这样可以吗?”
声沉影寂,心旌摇曳。
吉光片羽般一幕被程伊惊愕的手指点了下来。这张实况照片她反复看了几十遍——琥珀色的背景光中,五指光影掠过她的脸颊,温柔动人。
她回看照片时,王清珏发来消息:【你和深洲复合了吗?】
【没】
【成】
程伊想了想,问她:【怎么了?】说实话,王清珏这样问很容易让人瞎想。
【等会聊天,我好拿捏分寸。】
程伊撇嘴:【成】
一路上祁深洲都没说话,和那天一样,静得窒息。程伊无语,本来关系就尴尬,遂轻飘地打碎安静,“不说点什么吗?”
“你让我别说的。”
他倒是委屈上了。
程伊咬牙:“以前没见你这么这样听话。”话音一落,身侧的祁深洲迅速反应,似要开口,程伊生怕挑起暧昧的话题。可能是她多想,但她直觉祁深洲要说的与他们的关系有关,她不想在见到王清珏前开启这个话题,赶紧扯开,“那天你要出差怎么没说啊?”
祁深洲扶方向盘的五指紧了紧,“先是没机会说,后来不想说了。”
也是,后来他们聊得很愉快,太难得了,谁都不舍得打破。
程伊问:“那累吗?”
他答:“不累。”
“你话变少了很多。”
他换挡的动作顿了顿,“是吗?”
“可能是我敏感了吧。”
新光天地人满为患,车子在地下车库一圈一圈绕下,在负三层的一个角落寻到全场倒数第二个车位。程伊咕哝,“幸好不是我开车。”她开车容易暴躁。
祁深洲低笑了出来,“现在技术有好点吗?”
她骄傲:“非常好,高速常客。”
他偏头看了她一眼,暗影扫过卷发红唇,实在挪不开眼,“是那天那辆高尔夫吗?”
程伊讶异:“你看到了啊。”她以为他直接走了呢。
“嗯。”他低应了一声,“那天要出差,就......”
“没事......”
那种避开蚊子包中心,只在边缘一圈挠痒的难受又涌了上来。
程伊别开脸,等他停车。
说不来的别扭,想仰头深喘,释放这种折磨,又自虐式地享受这久违的酥痒。
男人骨子里是居高临下的动物,你装萌卖嗲,他们便会自以为是,当你是囊中物,届时再勾勾手指,一个个没脑子地上钩,唯你是从,还给自己戴高帽。
成熟的城市猎人多身披羊皮,将自己包装为猎物,顺便赐予对方捕猎的快感。一举两得。
程伊在后来的百战百胜里觉不出博弈的感觉,新鲜感一过说句话都没耐心,可祁深洲不一样,在一起三年多虽然时常像个□□桶,时刻点燃,濒临爆炸,但那种激情的感觉现在是再也没有了。要不是有微博记录,她真的都忘了自己过去那么鲜活、真实、热烈。
她小心翼翼问过吴蔚,喂,你在单星火之后还对男人有兴趣吗?
她默了会,“我对人好像都没兴趣了。”
当晚吴蔚发了条微博,【有些情感开始飘在空中,后来也没落到地上,可偏就是这样,让我反复咀嚼了半生。】
一股子张爱玲的味道,程伊面子上翻了个白眼,心里又憋了口深沉的郁气。
多少人嘴上骂着,实际是在否认自己的触动。
程伊手在手机屏上随意乱点,等他停车。
剩下的车位在角落,大奔车身偏宽,停起来比较困难,他试了两把,“你等会下车的口子可能比较小。”
“没事,我瘦。”
程伊是瘦,但再瘦也不至于钻出仅打开三分之一的车门,她打开副驾车门仅伸出去只手。祁深洲下车走到车头处皱了皱眉头,重新上车,“我重新停一下。”
“算了算了。”程伊摆手,“说好六点半的,现在都六点四十了,迟到了都。”
本就是网红店,等位的人很多,占坑不吃挺不好的。
她预备从驾驶位钻出去,只是尴尬之二又来了,程伊穿了条贴身A字裙,腿一跨,裙子直线滑到腿根,她拽了拽裙摆,弓起身假装视而不见,又被祁深洲一句“等等”推回了座位。他长臂向后排伸去,两人挨得很近,呼吸喷薄,温热迎着嘴角溢向耳后,下一秒他直起身,停止了暧昧的距离,由后排拎出条卡通毯子,盖在了她身上。
为这条毯子他还解释了句,“实习生上次嫌冷,路上买的。”
程伊皱了皱眉,将毯子摁在大腿上下了车。“谢谢。”
他太绅士了,甚至在程伊下车时抬手,防止她撞到。换做别人,她会对这个男人好感有佳,但这是祁深洲哎,程伊想着想着,心猛地往下一沉。
他们过去太过热烈,一见面便是干柴烈火,现下的距离倒是让程伊不适起来。
等电梯时,程伊告诉王清珏他们快到了。发完这条偏过身,将屏幕挡好,给吴蔚发去消息:【不是我敏感,是他确实变了。】
【成熟了?】
【懂女人了。】
真他么残忍。
第19章 Chapter19 他们的九又四分之……
祁深洲并不来常来商场, 一路都是程伊带路,俊男靓女,休闲服配A字裙, 色系黑白, 一路吸睛,回头率十足。
新光天地就像是程伊家开的一样, 她熟门熟路。
祁深洲在人群里伸臂护住她, “常来?”
问到她的心坎了,程伊在家闷了一周多,心情大好,笑嘻嘻抬手指了指楼下的大LOGO,“这里看起来好像是明灯销金窟, 一楼都是LV、Chanel之类的顶尖奢侈品, 但除了这些,他们招募餐饮商家方面其实很有品味, 我怀疑这边的经理是个吃货。”
祁深洲见她表情明亮, 唇角不觉勾起,“是吗?”
行至仙踪林,商业港式味道扑面而来, 白底红字霓虹闪烁, 拥挤的店面复制得很好。
王清珏的位置就在门边,见他们一起出现, 她不自觉挑了下眉,“你们真为我省时间,正好一顿饭请了。”因为视频,她答应出去两顿饭。
成年人不会在明面上挑破关系的尴尬。王清珏将菜单递到程伊面前,“我看了看大众点评的评价, 随便点了两个,不过吃东西一向是你比较熟。”在B城大学同乡群,程伊是头牌吃货,几乎每次都是她挑聚餐点。她很少去,因为在那种场合程伊永远会被众星捧月,总有一束聚光灯专门为她点亮。
程伊抚着裙摆徐徐坐下,祁深洲自然地与她坐在一边。
港式餐厅座位之间间距很小,转身都要小心,再加上祁深洲人高马大,壮硕不少,搞得她都快缩起来了。
“我要杯冻柠茶、虫草猴头菇鸡汤,再来一份西多士,这几个网上好评如潮。”她将菜单一推,“你要什么。”
祁深洲打了个勾,将菜单转了个弯,递到王清珏眼前,“我不常吃,来份沙拉。”
程伊推荐,“咖喱牛腩饭不错。”
“不了,戒碳水。”
点完菜,王清珏撑头,找了个话题,“你怎么想到健身了?”上次见到祁深洲就觉得哪里变了,又说不出来,这次他和程伊坐在一块儿,方才恍然,原来是健身了。
祁深洲让了让座,怕程伊没地儿,“应酬太多,前几年喝出啤酒肚,就去健身了。”
二十多就啤酒肚,程伊咂舌,“嚯,你们干投行的可真行。”要知道原来祁深洲是个精瘦的男孩。酒桌当真不饶人。
她撇撇嘴,绕开了脑子里冒出的念头——直男关注到自己的身材多少与异性魅力有关。
程伊今天的衣服有些勒腹,走开去补妆时,祁深洲问王清珏视频何时剪出来?
王清珏才不信他关心视频进程,揶揄他:“是不是今天我没抢了程伊的档期,你就不会跟我一块儿吃饭?”
他分寸掐得不错,“可能不是今天。”
王清珏故意道:“要不我等会找个借口早点撤?”
祁深洲牵唇:“谢谢。”
只是回来时程伊的脸又臭了,她烦躁地将手机狠狠塞进包里,“烦死了,我刚上微博又有几条艾特我骂脏话的,气得我一下饱了。歉也道了,《著作权法》也看了,公司之间沟通无误,图片撤下了,还要我干嘛!好烦啊。”
“我懂你的烦恼。”王清珏笑笑,“版权意识的缺失让我们这种公众人物必须踩着无知的血泪泣血前行。”她搁下筷子,两手一摊,“或许你可以把它想作一次公益宣传,被骂是宣传正版字体正确使用的代价。Key Opinion Leader,我们不就是做这个的吗?”
真伟大。
程伊舒了口气,为自己局限眼前三分地的言论羞耻三秒,“好,你说的对。”她没有这个格局,默默消化后自认还是做不到。
祁深洲当然是关注到了,尤其是长长的道歉声明,以及评论区喋喋不休的声音,不禁问:“严重吗?”
“不严重,互联网有记忆,也会遗忘。”程伊搬出白梦轩的话,劝人劝己。
“现在做媒体工作就是这样,互联网隔着条网线,就是有放大事端与情绪的功能。”
“还有现在微博管理员对于内容管理太严格了。”
“内容限制真的折创作者的艺术生命。”
祁深洲在一旁安静吃着,直到王清珏怕冷落cue了他,他这才幽幽开口:“内容思想的丰富度下降是大环境的问题,于使用者来说观感肯定下降,但是于从业者来说可以越来越清晰知道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可以说,好处就是形式也会在此情况下加速革新,从产业上来讲,一个新兴行业的不断改良无论从发展和安全,都是好事。”
王清珏配合:“wow,果然要听一下行外人对我们这个行业的评价。”
其实从她做老板的那一刻起,对自媒体的观念就从一个输出者转型为管理者,程伊更像是以前的她,义愤填膺,为自由而战,祁深洲则像是她现在的版本,冷静理智地看待灵感牺牲。
程伊白了祁深洲一眼,低骂一句,“放屁......”
照他这么说,大环境紧缩是好事,这对创作者来说可太糟糕了好吗?算了,跟这种眼里只有数字的金融男说个屁!
祁深洲掩唇轻咳,“我乱说的。”
程伊对这种事向来很不爽,大学实习时编辑老师改了她的创意,她都会难过,疑惑为什么要按照模板办事,“我们不能创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