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蔚说的“再爱不上别人了”,原来是真的。
心上混沌的刺青揭去痂,露出他的名字。
程伊感到恶寒,又禁不住泪流不止。
“爱是即便你会转头忘记,但随时想起都会汹涌澎湃的瞬间。”她冲镜头展颜,唇角在下一句翘得更厉害了,“爱是我现在说起来好肉麻,”她抖了抖,“又很幸福的瞬间。”
那天的程伊不再纸上练兵,被窝谈爱——她是战场的勇士。
*****以上是未来采访,可忽略*****
暴雨不歇不止。
颠到车站几公里处,旁边的阿姨忍到极限,喊了声停,一边下台阶一边咒骂司机。程伊胆小规矩,不敢惹怒司机,见导航上还有4公里,按下胸口不适,好声好气哄起司机来,生怕他暴躁撂摊子,或者脚滑又乱踩刹车。
人在大巴上,不得不低头。
祁深洲曾说过她就是典型的“窝里横”,对他苛刻,对外人又客客气气十分周到,即便那么不爽单星火,再次同桌吃饭照样有说有笑。这刻拨开过去风尘的睫毛,细细一想她还真挺虚伪的。
“快到了吧。”祁深洲的第二通电话终于打了过来,也是够沉得住气。
雨势丝毫不减,密密的拳头,几乎要把大巴的铁皮顶洞穿。
程伊压低声音,随着风摇雨摆的巴士摇晃,脸也在空间里扭曲,“你说像不像《杀人回忆》那个夜晚,好恐怖哦。”
乌漆的车厢,司机笑眯眯冲她瞥来仓促的一眼,阴森怖人。车上除了司机只剩她了,尖利刺人的声音、血/腥狼狈的画面伴随社会新闻背景音爬上大脑,她颤抖起来,“怎么办?”
“别担心,开实时共享,然后告诉司机,你男朋友来接你。”
她迟疑了一下,假装没听明白,“我......的谁?”
“......”祁深洲坐在面包车后排,找司机要了包纸巾,正在擦拭方才沾到的雨星,眼底划过笑意,“先开实时共享。”
“哼。”她故意哼了一声。
他轻咳一声,“程伊。”
她又哼了一声。多说一遍不行吗,多说一遍她就答应了。
“乖。”
台风呼啸上陆,人人避之不及,街道进入无人时分。末日般,狼藉失魄,能见度极低,几乎是靠着对世界的了解在支撑。
“到了,姑娘,这里下方便。”司机没进车站,把她放在车站门口,方便她找人。
“谢谢您!”她招招手,下车的一瞬间真心向师傅投去感谢。暴躁的师傅有一张尚算慈祥的憨脸,纹路树轮一样轧在皮肤里,神似老程。
现在再看这师傅、这破车、这暴雨,一点都不觉得恐怖了,远处等候的小面包车,如汪在海洋里的孤帆,为她注满力量。
世界太美好了,滂沱大雨也美到发指。
每一滴雨落进凹凸不平的水洼,漾出停不下来的笑窝。
原来没有人类,城市也可以很热闹。
程伊下到地面,车子启动了才发现伞忘拿了,愣生生回头只看见个车屁股。还没来得及拍样品照呢。
程伊努力走出两步又在风力冲击下倒退了一步,但她一点都没慌,索性立住,两手兜在额角,等祁深洲。
祁深洲遥遥望见一个黑点立在公交站台,单薄如纸片,他撑开伞大步朝她冲过去。
雨时而斜,时而横,像是暴躁的程伊,世界一片水雾,不消两秒,人湿透了。祁深洲根本摸不透,抵抗也是徒劳,他放弃挣扎,将伞丢进雨里,只影朝她奔去。
这是祁深洲人生最大的英雄主义时刻。
在看清祁深洲轮廓的瞬间,程伊手臂一横,抹开睫毛上的雨珠,用力冲向他。像还存着拥抱反射,他们张开双臂,身体有磁力一样,尚未挨到,便默契吸附。
雨化作胶水把嘴巴粘在了一起。程伊被他托高,捧住他的脸用力吻了下去,两脚离地,将所有的力气都压在了唇上。
哪里是吻,是兽在啃咬,呢/喃/嘤/咛被巨大的雨声打碎,他们毫不节制,喉间鼻尖的喘/息与雨势叫板。这天淋雨就是在受刑,雨又沉又凶,毫不留情,利箭一样撞进皮肤。
程伊疼得打颤,又止不住澎湃热烈,化作更密更烈的吻。
狂风卷着暴雨,暴雨缠着狂风。别人躲之不及,他们听来却像搅动欲/望的热烈鼓点。
他们在雨里接了这辈子最疯狂的吻。祁深洲咽下不知是雨水还是何物的清液,捧起她的脸,“我们回去好不好?”
“我们就在这里吧。”她带着恳求。
“程伊,我也想。”他抱着她转了个身,将前灯差点羞灭了的小面包车暴露在她面前,他轻啃她的下巴,火热的舌头舐去雨水,胡乱地释放欲/望,“可是,司机在等我们。”
程伊苦起脸来,她眉头一皱才发现自己哭了,眼眶热得发疼。她不让他走,也没有羞涩,完全被重逢的肾上腺冲昏,她囫囵着喉咙沙哑道,“我好想你。”
“我也是。”
她坦白:“我不是指今天。”
五指强势地突破之前努力克制的分寸之间。祁深洲沙哑着嗓音,“我知道......我也是.......”
“我是女孩子......”她挣扎地想要狡辩,她没有不爱他,她也很难受。程伊委屈地撒娇,“外出就很危险......你看晚上多吓人。”
祁深洲抿住唇,任她给自己找理由,配合点头,“嗯,这次辛苦你了。”
“你......”这话说的。
“程伊,我没有抱怨的意思。”
“真的没有?”
“没有,真没有,”他顿了顿,弯起唇,“但这次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他眼里的深情把她给溺死了。
冰凉的雨麻痹了皮肤知觉,程伊鼻尖抵上他的脸颊,不住蹭动,赖在她身上,水草缠着他的脖颈,耍赖地惆怅道,“我不想回去,我想死在雨里。”
她试图仰起脸,被拳头一样的雨点砸得生疼,赶紧埋进他外冷内热的颈窝,又强调了一遍,“我愿意死在这一刻。”
雨将她这么小只浇得又沉又冷。祁深洲掐住她的腰,又往上托了托,见她撒娇,脚下都要站不稳了,亲亲她的额角,哄道:“但......我们还有好多事没做呢。”
好多事?
程伊松开攥住衣领的手,迷糊地摸下来,恍然发觉祁深洲穿着一整套西服,惊愕地倒抽一口气,“你在开会?”
她打扰他工作了!
“没有。”祁深洲失笑,捏捏她的脸,“都几点了,哪有凌晨开会的。”
“那你是从应酬上出来吗?”
他细细碎碎以唇破碎她的话语,“我特意穿给你看的。”
“哈?”程伊先是震惊,直到他被盯得不好意思,紧咬下颌偏过脸去,似乎是很丢脸的事。她捧住他的脸用眼神追问,他死活不肯说话,一鼓作劲把她抱到车上。他与司机招呼了声,说了声抱歉,程伊一个劲盯他,直到遥遥两束远光灯刺向他们,她才由其岁月起伏的瞳孔回忆起来:“祁深洲!你!太夸张了吧!”
尖叫跌碎在乌夜。
这个台风夜,怨侣热烈奔赴,S市两所单身住宅灯火通明。
吴蔚注册了个相亲网站,撑着头在屏幕后无精打采,她常烦律所的美人又mean又招人,以为自己是异类,温柔又冷漠,结果面对这帮无趣的人像与简介时才知,她很mean但不招人。她可以输出万字用以讽刺扑面的恶臭直男气息。
她看向手机,程伊没有给她发消息,不知道到了没。
吴蔚:【我想恋爱了,都市三件套约会模式也行,肤浅的那种。】
像被锁在都市窗格里,镜头遥遥俯望,她与任何一帧精致独立又孤独的女人无异,一段堪称穿肠的过往是她仅有的肥料,却因过度灌溉浇死了那片爱情田。
另一个玻璃窗格里,素颜女人灵感四溢般拼命击打键盘,又在几分钟后突然停下,通读一遍,面无表情如机器人一样长按住删除键,直到屏幕上没有一个字,直到光标再也走不动,一闪一闪得像Diamond的光。
她终于还是打开了手机。
一看就是找婚礼公司做的,为模板婚礼付出高价的冤大头。王清珏走到洗手间,点开程伊的对话框,她没有再回复。
她有一肚子的话要倒,此刻完全靠吞咽才把喉咙口的话咽下去。微信里四处是好友,却只能聊商务,也许可以跟程伊说说,但她们好像并不是这样的交流关系。
王清珏将手机扔在沙发上,立在诺大的客厅,耳朵被塞满了雨打窗户的脆响。
她涌起一股淋雨的冲动。几乎是下一秒,她已经湿透了。王清珏站在雨里,沉默地蹲下,一双狭长勾人的眼睛空洞无物。
*
程伊曾经问:“什么样的人能收获爱情?”
二十一岁的吴蔚理所当然,几乎是断言:“勇敢的人,无畏的人!”世界上爱情剧目多是勇敢的主角,所谓勇者开宝箱,他们敢于爱,敢于死,所以可以创造传世的绝唱。
二十七岁的吴蔚失去力气,她转发过去的微博,脱力般敲下:【原来爱情也有幸存者偏差。】
无畏并不总是奏效。
第36章 Chapter36 Stay Dru……
“我对你会有影响吗?”程伊连打了两个喷嚏, 将自己裹进干燥的浴巾里。尽管湿透的衣物还未脱下,粘在皮肤上。
祁深洲的手机震个不停,平时谈公事的群这会全在弹表情包。他故意道:“会有一点吧。”
她没想到, 祁深洲也没想到。
00:30茗城雅筑的古风大厅坐着几个假作漫不经心的年轻人, 不停张望,程伊本没当回事, 直到身边人气场骤冷, 扶在腰际的手紧得她皱起眉头,扭身避让。
程伊停止拨弄湿发的手,眯起眼睛,“影响你的桃花?”
他倾身,拎起块折叠平整的干浴巾罩在她头上, 轻轻为她擦拭湿发, “不是,影响我作为人类的理智。”
世界是白色的。
程伊双手环上他窄劲的腰身, “你的动作变温柔了。”以前他给她擦头发, 动作很粗鲁,会弄疼她。
空气划过静滞。“非要这样?”他动作忽地潦草,故意弄疼她, “我怀疑你有受/虐倾向。”
“啊——疼!”程伊掐他手, “你烦死了。”
祁深洲嗅到危险的枪炮味道,“程伊, 我们还会回到雨里吧。”
“不要,”她又打了个喷嚏,室内很好,这刻她迷恋回城市的温度了,她继续抱着他, 两手一环,抓牢锁死,“而且,我在夸你,夸你......”就是语气阴嗖嗖的而已。
他抱着她,下巴隔着浴巾的粗粝抵上额角,投降地说:“程伊,我们不要吵架好不好?”
程伊埋进他的腰腹,嗅着雨水的腥气,湿漉漉下隐着她喜欢的马鞭草味道。这味道把她的心锤得稀巴烂,低低应:“好啊,我们不吵了。”
一个舒适的澡,将程伊氛入香波。
亮堂的浴室里,氤氲水汽中,她在含着温度的温柔水帘下蹲着,摩挲过去常用的马鞭草沐浴露,这么重的玻璃瓶身明明并不方便携带啊。她早就不用了。
眼眶禁不住又热了,与热水汇往一处。
吴蔚曾说她爱单星火不是他的博学儒雅,是他褪去社会华服后——骨子里,还是那个敏感脆弱的小男孩。她说,女人对男人的爱有母爱的成分在。
程伊一度很难想象,那样的人如何是个小男孩,可这一刻她懂了。
方才祁深洲与同事讲话,眉宇一蹙,挥手赶他们回去睡觉,严肃正经到完全不像偷偷用前女友香氛回忆味道的人,她心头漾着新鲜的母爱,慢条斯理裹好浴巾,露出截修长白皙的腿。
再也不是会用心挤沟壑的人了,她坦然地走进他的视线,却迎来了一句,“可以容我找个茬吗?”
“什么?”她踮起脚尖,环上他剥得半光的身体,挑出舌尖舔过他唇角的酒渍,“我看看会不会生气。”
他先是笑着,又板起脸来,抄起她的腋下,拇指滑来滑去暗示,“这里很漂亮。”
程伊噗嗤一笑,在他肩头咬下。“直男,现在都是激光脱毛!”
肩头落下湿湿的齿印,祁深洲松下口气。确实办不到不吵架,因为过分在乎又小心翼翼是他们新关系里的主旋律。
他曾在一次突然袭击时要求做,结果她不肯,先是说姨妈来了,他奇怪不是两周前才来过吗?
程伊慌慌张张,一定要去超市,他掏出装备,“我都带了!”
“我不要!我要去超市!”
他家距离超市有一段车程,又是半夜,家里什么都有,为何一定要去超市,最后程伊气得眼睛都红了,他才不得不妥协,开车领她去了趟超市,还不让他看买了什么。那天他都有点来火,又没办法。等他回美国了才知道那天她没有刮腋毛。
“这是什么事啊!”他不由为当时的百思不得其解而生气!
程伊拿起银钳由桶里夹起冰块,“我们女性body shame真的太多了,我也没办法!”马提尼的呛味混在空气里,长匙搅拌,撞击杯壁碰响出清脆的阔落声。
微博上可以高喊身体自由,女性解放,还是会在遇见喜欢的异性后,开始磨砂膏磨搓皮肤角质,使用不浓郁不清寡的身体乳细细涂抹全身,细细check毛发,用淡香氛香水在耳后、chest、腋/下、Crotch里,都要均匀地点缀到。
要精致到每一寸毛孔,每一缕发丝,每一根睫毛。
一切准备就绪,再抱着软被翻来覆去,做作如一团无骨动物。
*
祁深洲快速洗完澡出来,程伊已然半杯冰酒下肚,只是人还是无比燥热,扭头像一只暴躁的狮子狗扑上他,咯咯笑得发抖,“祁深洲,你要不要穿套西装啊。”
祁深洲知道会被她拿出来说事,手下一使劲将她眼前的天地旋转,眯起眼睛:“你有新癖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