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你勇敢。”程伊想帮她铺床, 想想她应该坐不了书桌,又烦躁地扯乱了。洗手间果然没了声音,她扯开话题道, “我这几天微博粉丝每天疯涨, 公众号数据一天阅读量是我以前一个月的总量,这还是开始。这时候一切都如此未知, 我随时查消息开会议改内容,你让我离开,我办不到,而且我约了经理交定金了。”
马桶抽水声传来,“房子定了?”
“嗯, 合同首款到手,我赶紧得把首付付了。”眼见房价水涨船高,再拖,她就买不成房子了。
“买在哪里?”
“新嘉,有两万的人头折扣。”程伊打开洗手间的门,把吴蔚扶出来,“要不是台风,我今天就要付掉,好房子太抢手了,屁股后面绑着炸弹,眼睁睁看着朝南向的房子越来越少,我再不下手就要卖空了。”
“有这么夸张?”
“你们这种拆迁二代不懂我们的痛苦。”
“只要时间久,你总能等到拆迁的。”
程伊忽地停住动作,大脑飞速运算,将吴蔚送到床上,“不行!我觉得不对!”
吴蔚好笑:“后悔没跟祁深洲一起走?”
程伊捂着心口,“我觉得我今天就得把定金交了!夜长梦多!”她一把子站稳,“我现在出去,回来给你带吃的。”
吴蔚担心:“你别被吹走了!”
屋里早没了程伊的人影,客厅里传来嘚瑟的声音:“我最近胖了两斤!”
室内陷入片刻安静,吴蔚翻了个身打开电脑,过了会意识到,程伊已经走了。
主屏幕上华盛顿的绿荫地没了过去的味道,就像心叨了的陈年老窖,终于挖出来,却尝出股腐烂的酸味。她点击更换,随便挑了张电脑自带的图片,挺土的,但也挺好的。
电脑版微信自动登录,除了工作群和未及退出的运营群的消息,没有任何私人消息。
好像人人都有一个为之奋斗的目标,她没有,好像人人都有一场正常的爱恋,她没有。和昨晚摔在浴室,遍及列表只能找程伊一样无助。
陈真心:【想吃什么?徐记开着呢,吃三黄鸡不?】
吴蔚:【吃】【要两份!】
几分钟后,程伊拍了张打包的照片:【吃这么多!肚子里开养鸡场啊。】
楼宇与行道树高斯模糊,稍稍睡眠不足都有点撞进异世界的错觉。
风确实很大,程伊走出徐记三黄鸡,一时没准备被吹得连退好几步。
有一瞬间想着,算了,回去吧,进到车里看了眼导航还是决定今天把事情搞定。开车到售楼部,程伊才确信今晨那一阵心焦不是没有理由的——全世界的阿姨都爱买房,就算此刻狂风暴雨,宣传牌都放弃了挣扎倒在风雨里,仍有两个阿姨坐在小圆桌旁,发丝湿漉漉的,正在签合同。
“程小姐你今天来啊,”经理热情地走出来,朝前台使了个眼色,“这么大的雨,我给您倒杯热水吧。”
程伊担忧地看着那两个阿姨,希望她们没把她看中的房子签走,心里暗暗冲那经理回了句“谁让你这种天还要上班!你上班就会卖房!你卖房我就没房买了啊!”
看中的房子只剩3套了,她吓得没了二话,立马付完定金。几分钟后,尘埃落定,人都定下心来。
她点开王清珏的视频,底下的评论已经过5000了,热门视频榜单前排,她深吸一口气,准备把昨天没表完的白讲完。
点开微信才看见王清珏昨天的消息被压到了底下,【翟洋要结婚了,你知道吗?】【你应该知道的吧。】
程伊叹了口气,自己是没法完成翟洋给的任务了。她按下心中虚伪的表白,回复:【才看到消息,知道。。。只是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
王清珏:【你去吗?】
程伊:【去吧。】
王清珏:【和祁深洲一起?】
程伊想了想,没回,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和祁深洲一起。他那么忙,也许并没有功夫参加什么婚礼吧。
开进吴蔚家地下车库,祁深洲来了电话。
指尖按下接听键,生疏又熟悉,程伊率先开口,“到了?”
“嗯。”他似乎在浴室,声音空荡,“房子什么时候去买?”
昨晚她拒绝了,见他失望,认真地罗列了最近必做事项,确实,都比陪他重要一些也紧急一些。
“刚付完定金了。”程伊把合同丢进储物柜,拎起三黄鸡,重重关上车门,腕部动作十分有仪式感,“二十万!”
祁深洲围浴巾的动作止住,看了眼窗外阴郁天色,“这么大雨你出去了?”
“嗯,我今天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周一看的时候就只剩9套心仪的,今天就只有3套了。”
“钱够吗?”他问。
“我看上去很穷吗?”
“还行。”他低笑。
“我再苦都没有亏待过儿子!”
“苦过?什么时候?”他赤膊坐在床旁,打开电脑,一边点击电子PDF查看签名档缺位情况,一边与她讲电话。
“没有,我还好。”她没有富有过,也没潦倒过。
“贷款多少?需要我......”
“祁深洲......”程伊蹙起眉头,想努力表示出生气,唇角的笑意又出卖了她,复杂矛盾,“你怎么......”
祁深洲倒吸一口气,灌了口咖啡,“我错了。”
她别扭,“我没说你错了。”
他非常识趣,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不用你说,我先承认。等你说我错了,就晚了不是么?”
程伊噗嗤笑出声来,手心在电梯扶手上发泄似的拧动,“神经!”
*
学生时代恋爱,经济问题是个不小的矛盾,尤其在消费水平参差的B城大学。
这里有不少出身贵胄的本土天之骄子,各种保送生、竞赛生以及成绩一般毫无特长的“特长生”。也有寒窗苦读十余载,作为村里唯一的希望奔赴名校的苦学生。
程伊这种系别和金融不同,班里不少学生买老师指定的教材或者大众读物都要去学校后书摊一本本地挑盗版或者二手版,食堂两个实心馒头配上免费的紫菜蛋花汤就是一顿饭,她自认是小康版学生妹,不会在月末吃泡面,也不需要省钱买一条裙子,无忧无虑,但糟糕的是遇上祁深洲,程伊一步步走进经济窘迫。
确认关系后他们开始使用电脑拨号打国际电话,祁深洲会给她买卡,买到他回国还有不少卡没用掉。
即便是这样,程伊兜里出的血仍然不少。
第一次买机票时,她傻在电脑前,目瞪口呆,怎么会这么贵。
隐隐想返回方才祁深洲说给她买机票的瞬间,不应该拒绝的。不对不对!得拒绝,拒绝得好!
她的情绪大部分来自异地恋的思念,当然也有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巨额”机票。
25岁买入人生第一个香奈儿时,程伊与友人玩笑,“虽然25岁才舍得花5万块买个香奈儿,但我20岁就已经在恋爱上烧掉过一到两个经典款了。”
“你是跟首富儿子恋爱的吗?”
“如果真跟首富儿子,那我大概会放掉这种自尊心,毕竟到那个高度,这点自尊心也就不值一提了。”
很可惜不是。程伊迎来过几个窒息的瞬间,又都勉勉强强地通过生气发脾气或者开玩笑拒绝,而逃掉了。
祁深洲要是在国内就好了,怎么花钱也不会有那么多震惊的消费,这种学金融的身边似乎都是纨绔子弟,尤其是出国的,很多智商学商不高,花钱一流。就连祁深洲也说,读书不好出来镀金很多都选择金融,因为比较好读。这些人的女朋友多是二代出身,越洋会男友,从来不手软。
大二开始她时常会陷入经济焦虑,就算有个爱女如命的爸爸,她也做不到理所当然地烧钱恋爱。
程伊一直以为祁深洲是察觉不到这种小心思小别扭的。他是钢铁直男,她是最佳影后,有些砍儿亲亲摸摸、吵吵闹闹,过了就过了。谁想到这搭了几年的自尊堡垒会在同居时候坍塌。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程伊比祁深洲早工作3个月,本科毕业证一拿到就被发配一线写稿子了。她理所应当地想与当时还没工作的祁深洲分摊房租,尽管当时她实习期工资才3000块。
他想也没想,拒绝了,“你的钱留着好了。”
她有点嘚瑟,迫不及待地想展示自己社会人的优势,“我有工作了!”
“你的工资并没有比大学生生活费高多少。”
“高了一千!”
他深深地看向她,“你不需要添衣服吗?”
“大家都很朴素,我们这种传统单位穿的太好看会招人眼。”第一天报道时她精心打扮,走在阴湿气重的长廊上,迎面被各部门同事行注目礼,她心中怪异,想到大家都戴着框架眼镜,身着暗色调衣服,她花枝招展确实格格不入。
“以后就不用省钱了,可以穿得漂亮一点。”
“我什么时候省钱了......”她下意识反驳,又卡在他复杂心疼的眼神里,她甩开他的手,“我......没有。”
那天她心情一直不太好,晚间又调整过来,只是更加坚定了要分摊房租这件事,祁深洲说等你转正了吧,我付了半年的房租。
“付那么久干嘛,住几天如果发现哪里漏水或者家电坏掉,房东维修会不积极的。”
“是吗,我没想到,”祁深洲对国内租房没有经验,“那下次就三个月一付。”
“你就是不缺钱,所以对钱没有概念。”
“我缺啊。”
她翻白眼,“你哪里缺钱了。”
他声音低下去,“你缺我就缺......”
祁深洲太清楚程伊是什么人了,嘴硬心软。他死活撬不开她的嘴,所以也看不进她的心,只是钱这种东西还是很容易看穿的。
有钱的孩子并非对钱没有概念。尤其当你爱一个人,一定会在细微之处察觉到对方的困窘。
她不说,他也知道。
祁深洲侧敲旁击问过翟洋,“你......和朋友或者女朋友有花钱的分歧吗?”
翟洋说,没有,所有人都理所当然觉得他该买单,包括王清珏,他们可以接受很多来自有钱人或者男友的好意。“不过程伊倒不错,请她吃顿饭,就一定要请我喝啤酒,够义气。”他们在操场聊天喝的酒都来自她之手,因为她吃饭抢单总抢不过翟洋。
可能有地域与圈层的经济观念差异,也有大男子主义心态作祟,祁深洲认为机票他买很正常,可程伊总共去美国四趟、巴西一趟,其间只有三四趟美国境内的短程是他买的票,其余均来自一个普通学生妹自己的腰包。除了巴西和第一次来美国那次,其他都是凌晨起飞的低价机票。
国内小长假,祁深洲曾在电话里求她来看看他,被拒绝几回,他小心翼翼挤出那句:“我买票。”
“不要,我要看书。”她想了想,埋进被窝偷偷撒娇,“我去了你就知道做......我......就是那种娃娃。”
胡说八道!祁深洲蹦上书桌,“上次我们有一天没做!”
“那是因为我痛!”
他保证:“这次我们说话,就说话,少做点。”
“不要!”
“程伊......”
“我......坐飞机累,就六天,来回两天在天上,好累......”
他默了会,“哦。”
祁深洲知道除了舟车劳顿的辛苦,也有其他方面的计较。他烦得想砸东西,又毫无办法,下一秒她娇滴滴把话题转到别的地方。
他心里投降,讨价还价地确认,“那春假你说好要来的。”
“嗯!你春假我来!我都安排好了!”说到春假去美国,她又来了精神。
小心翼翼,好不烦恼。
电梯“叮”的一声,程伊晃着袋子,走到吴蔚家门前,“祁深洲,我这些年也挣到钱了。”
“我知道。我去过你家。”
她漾起梨涡,倚着墙壁笑,“那还不是最好的状态呢,我刚搬进去的时候布置得可好了!”
“和我那天去有什么区别?”
“整齐!精致!充满生命力!我摆了很多绿植,当然啦,现在都死了,”她强调,“不是我不认真养,是咪咪喜欢扒土。”
又说了会废话,程伊心中的沙漏挣扎完最后一砾砂,纠结地开口,不是忙吗,要不你先忙吧。
“不忙。”他说,“我在飞机上睡了会。”
“就一个多小时。”
“还要算上误机的4小时。”
“这点觉就够了?”
“我一般都是碎片式补觉,机场就是家,你是不知道我现在每年航程可以兑换多少。”
安全通道旁的小窗上蒙了层雾气,程伊抬起手开始作画,“多少?”
祁深洲想了想,搜索起国航主页,“能免费飞趟美国?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兑换政策,我查一下。”
“这么好,怎么不早点有呢。”
“一直都有,只是那时候飞的不多。”要是可以兑换到大学那会就好了。
“国际航班可以换吗?”
“不知道,反正就算不能换全程,应该也能升个舱......”
“这么想来,坐过那么多次飞机,我都没有坐过头等舱。”
鼠标停住,他指尖轻点,“那你想坐吗?”
“什么?”
“我给你买机票。”
“祁深洲......”
“程伊,我好想你。”
伴随那声想念,身后的门咔啦应声而开。吴蔚探出头,讪讪道,“不进来打电话吗,是我不方便听的吗?”她伸出手,委屈了,“那可以先把三黄鸡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