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不敢贸贸然去触碰大尊者。
他不清楚佛修修炼的功法,大尊者将神魂附着在狸奴身上随着妙法去万仞山襄助沈闻的计划,留下他看守两人的肉身这件事,本就让他有些战战兢兢。
却见大尊者身上的佛光越发耀眼,几乎要到了将整个地下祭坛都镀上一层金光的地步,这佛光洒在贺兰韵的身上,竟然也给他带来了一丝清透的感觉,像是抓住了某种灵感一般,触碰到了某条以前未曾碰到过的“线”,让他的心境也产生了一丝松动。
在那一片金光之中,鸠摩晦骤然睁开眼,他的身上浮现出一层一层的金色经文纹路,最终这纹路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在他的胸口汇聚成了一个光华粲然的万字符号,又缓缓隐去。
贺兰韵深吸一口气,暂时稳定了自己的心境,才开口问道:“大尊者?”
后者似乎还在为前一秒的情况发蒙,以至于贺兰韵问了好几声“大尊者”,他才缓缓抬起头来:“贺兰施主。”
“你这是?”
鸠摩晦伸手抹了一下自己胸口,最后摇了摇头:“没事,贫僧只是偶有感悟罢了。”
他的脑子里原本一片混沌,处在一个“只有万物,没有自我”的状态,看到贺兰韵才骤然想起自己在西门清越洞府之中遇到了什么,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贺兰施主,可还能联系上沈施主?”
贺兰韵在他突然回归肉身的时候,就意识到了沈闻那边和惊鸿接触的事情可能出了问题,便连忙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他和沈闻联系的传音镜。
说来也巧,沈闻回到小茅屋,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现在茅屋附近布下结界,只是现在有玄君在,这件事情交给他比自己来更靠谱一些。
于是她直接坐到炕上,从储物袋里取出了和贺兰韵联系的传音镜。
要说谁比较快,那大概是贺兰韵那边稍微快了那么一两秒。
贺兰韵接通传音镜之后,被那头传来的,沈闻现在的样子给辣了一下眼睛:“好家伙,我到现在还没习惯你这打扮。”
之前沈闻有多美,她现在看上去就有多辣眼睛。
“啧,肤浅。”沈闻道,“大尊者呢?”
“贫僧在。”边上的大尊者早就已经随时准备从贺兰韵的手中接过传音镜了,听到沈闻这么问,自然而然就伸手从贺兰韵的手上接过了传音镜。
即使贺兰韵根本还没想到要给他。
“你现在怎么样?还……”沈闻想起菩提心境里那个大天魔相的妖僧,有些欲言又止。
大尊者沉默片刻:“天魔神佛,皆是云烟,贫僧只是贫僧自己,没有必要执着于此。”
沈闻叹气:“所以,你这是……悟了?”
“贫僧自然是有些许摸到了悟道的法门。”鸠摩晦扬起唇角,露出了一个舒心的微笑。
——一个他以前不会露出的笑容。
沈闻:……好家伙,怎么你也凡起来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道:“现在情况有些复杂,所以,大尊者,接下来的九仙君瑶台会议,九宗七姓的宗主都会来,你还是按照我们之前的计划行动,和伊力木一道,直接进入万刃海。”
还省了当猫,被迫营业了……
大尊者是西域佛尊,但凡他开口,伊力木没有拒绝的理由。
“那么……惊鸿夫人如今的情况,沈檀越还要按照原计划来吗?”大尊者问道。
“……不。”沈闻苦笑,“我要在九宗七姓面前,直接和西门清越‘论剑’。”
“论剑”——剑修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一对一决战。
只论剑招,不论修为。
只论心境,不论资历。
“这是我目前,唯一和他正面相对的机会。也是唯一能在九宗七姓之前,保住已经发疯入魔的惊鸿的办法。”
她保的,是惊鸿,也不止是惊鸿。
这是整个天女一族东躲西藏,尝尽血泪之后的,最后一点尊严。
第160章 160
一只白猫蹲在窗前。
南疆湿热的风吹得它的毛有些凌乱,但是它一脸的严肃。
鬼知道到底是怎么从一只猫的脸上看出严肃的。
在瑶池仙会之前,沈闻作为一个外门弟子最多就是打打杂之类的,她又是西门清越洞府的打杂的外门弟子,自然也不会有人过来故意指使她做点什么。
故此,她和那个叫做玉雀的小姑娘其实都没什么事做。玉雀住的地方距离沈闻的茅屋远,但是为了防止突然有人闯进来,沈闻还是收拾了一下东西,跑进了万刃海那个绝对没有人会来的地方。
——所谓万刃海绝对没有人会来的地方,就是深不见底的“葬剑渊”。
这地方遍地都是深红色的铁锈,深吸一口气都能闻见这些折戟沉沙的宝剑上泛起的血腥气。
葬剑渊越是往下,灵气就越是稀薄,沈闻到是没有选择御剑而下,而是趁着夜色,徒手攀岩从顶端一路下到了葬剑渊的最深处。
因为这里灵气稀薄,整个深渊都透出一股“折剑”的不祥气息,所以也没有多少万刃海的弟子会闲着没事跑到这里来散心。
一没有野鸳鸯,二没有探宝者。
甚至负责教导沈闻这种外门打杂人的执剑长老都找不到她人在什么地方。
妙法有些担忧,所以也化作白猫跟着下了葬剑渊。
沈闻一下到葬剑渊,就立刻意识到了这里的灵气为什么会这么稀薄。
这里的“剑”,是断剑,是残剑,是败剑,是锈剑。
而每一柄生锈、仿佛了无生气一般躺在葬剑渊底下的宝剑,都曾经是某个剑修的本命剑,他们在陨落于万刃海之时,心中所有的不甘、怨恨、眷恋,全都附着在这些本命剑之上,以至于岁月一层一层的剥去了宝剑的银光,却徒留下这些连属于谁都不知道的执念。
——这样千年、万年的执念,本身比任何事物都要长久。
沈闻的双脚一踏上葬剑渊地步铁锈色的泥土,立刻感受到一股凌厉的剑气从虚空之中直逼她的面门而来。
她闪身错步躲过,将灵力集中在两指之间,夹住了另一道扑面而来,毫无阵法的“剑气”,稍稍一用力,便将指间生锈的残片变作了扑簌簌落在自己鞋面上的铁锈碎渣。
像是感受到了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整个葬剑渊底下所有的残剑都开始震动,发出了一片金属片弹动的“嗡嗡”声。
他们是这片“葬剑渊”中不得被超度的,永陷落于这虚无地狱的孤魂。
沈闻看着这些嗡嗡作响的残剑,以及向着她涌来的,无休无止,轮回一般的弥留执念
“我想活下去。”
“我想攀登剑修这片高山的巅峰。”
“如是能越过这个坎,我就去找师妹告白。”
——等等,好像混进去了个奇怪的东西。
心有执念,不得参悟。
心有欲念,不得解脱。
心有贪念,不得自在。
沈闻深呼吸了一口葬剑渊之中浑浊的,带着铁锈气息的空气,从灵府之中召唤出了“无名”。
不知像是对谁说,沈闻仰起头,看着铮然跃于空中,以利刃对着自己的诸多“残剑”,单手行礼道:“这些日子,劳烦诸位前辈,与我陪练了。”
……
玄君的心情很不好。
这段日子,前来参加九仙君会议的掌门和宗主们已经陆续来到的万刃海。
照例他们应该向来拜访九仙君之首的太一玄君。
这一次到达万刃海的还是竹海城凤家的家主凤栖梧,和他一并前来的还有大公子凤长歌。
凤栖梧是个比较老派的家主,他为人耿直,又是个中规中矩之人,自然做事都按照规矩来,一从飞舟上下来,便径直去拜访的太一玄君暂时下榻的客房。
只是……
当凤栖梧一脚踏进侧殿,他顿时就觉得自己是不是跑错地方了。
边上的凤长歌更是绷不住,猛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漫天飞舞的猫毛,毕竟太过伤身。
之间太一玄君歪歪斜斜的坐在榻上,怀里抱着一只压着耳朵瑟瑟发抖的小猫咪,一边撸,一边面无表情。
凤栖梧:……这,之前没听说太一玄君是个爱猫之人啊?
凤长歌又打了个喷嚏,用力吸了吸鼻子,弄得边上的凤栖梧忍不住瞪了儿子一眼:玄君跟前,怎么能如此失礼。
虽然这也不是凤长歌第一次面见玄君了,但是凭借着少年人的直觉,他觉得眼前的太一玄君……可能是因为极度无聊而放空了自己。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和沈闻吵架了。
他整个人身上透出的气质就仿佛连续三个月没见凤栖梧的梧桐夫人……对,就是自己娘,一样一样的。
“爹,玄君他……怎么像是拆凰了一般?”凤长歌压低了嗓音,想小声给自家耿直老爹提个醒。
奈何老爹实在是太耿直:“小孩子家瞎说八道,玄君这是在参悟大道,什么‘拆凰’,瞎看话本。”
凤长歌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却见那边的玄君抬起头来——此人生的确实钟灵毓秀,不愧为“天生道体”,一双眼睛有些懒洋洋的看向凤长歌:“凤家主,凤公子,又见面了。”
“老朽凤栖梧,见过玄君。”凤栖梧将双手交叠,中规中矩的行了一个礼。
玄君原本就懒得动,但是考虑到凤栖梧也算是值得敬仰的前辈,便丢下怀里的狸奴,站起了身子回了一礼。随后,便姿态优雅地一让,请凤栖梧坐下了。
凤栖梧是长,凤长歌是幼,所以凤长歌只能站在老爸的身后,挺胸直背听着两个仙长闲聊。
只是凤长歌到底是少年,站在那里的时候自带新出宝剑一般的锐气。
“老朽没有想到,玄君会莅临万刃海,还会提议云中君阁下将这一次的瑶池仙会放在南疆举行。”凤栖梧喝了一口茶,微微皱起了眉头,这从进门以来,都未曾见过半个人随侍在玄君身边,这茶……居然还是热的,“这万刃海茶侍的泡茶手艺到是越发的好了,这猴头露就是要用冷泉水先泡过,才能完全泡开……”
“哦,这个我泡的。”玄君兴致缺缺道。
凤栖梧:……
他干笑道:“不知玄君也有此雅兴……”还有这一屋子喵喵叫的狸奴。
仔细看,玄君的头发、袖口上还挂着猫毛呢。
“凤家主。你有家室,对于一些事情自然有经验……”玄君随手拎起一只瑟瑟发抖的狸奴撸了起来,“你说,女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凤栖梧:……
玄君你莫问老朽,老朽现在更想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东西。
见了鬼了,这接下来的瑶池仙会到底还能好好开吗?
第161章 161
沈闻盘着腿坐在葬剑渊谷底。
边上的白猫周围浮着一层淡金色的经文结界,喵法姿态优雅的坐在一边,身上的白毛没有沾到一丝污泥。
他最早陪伴着沈闻来到葬剑渊,而距离沈闻降到谷底,实际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上头……九宗七姓的宗主、门主们,该到的应该都已经到了。
再这之前,他已经将一切全权委托给了善溪。这个师弟自从沈闻上山之后,又是当爹又是当妈,工作量比以前多了几倍。老实说,妙法还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他。
葬剑渊底部的断剑残片比起他们刚刚下来的时候已经少了不少。
沈闻坐在这些嗡嗡作响的残片之中,像是入定老僧一般尽情呼吸着带着铁锈味的空气。
妙法是见证了她整个变化的唯一一人。
而沈闻,她现在的心境变化用语言无法形容。
她面前摆着的沙漏是玄君“借”给她的法宝。
这个沙漏的作用很简单,就是将沈闻和沈闻所处的空间拖入一个“无垠”的概念之中,没有人知道在沈闻和她缩在的这一方天地之中到底过去了多久。
就连一直守在边上的妙法,也不能确定沈闻在沙漏的作用下,到底修炼了多长的时间。
不得不说,玄君连这种级别的法宝都能送给沈闻,他这是下了血本了。
一开始进入葬剑渊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只有妙法传授给自己的那一套剑法,在面对葬剑渊残片从不同角度,不同高度,不知起始,不知终结的攻击。
她从来没有潜下心来好好的思考过这套剑招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事实上对于沈闻来说,凭借着过分聪明的头脑,她的心思也过分杂乱了。
沈闻从来没有忘记自己作为修士所修行的是“逍遥道”这件事情,但是事实上“逍遥”二字却是很难把握的一个概念。
自由自在,不知前路,是逍遥吗?
随心所欲,不顾一切,是逍遥吗?
自私自利,不拔一毛,是逍遥吗?
看似容易懂,想要达到“逍遥”这个境界,却实在是很难。
她身边的残片发出了即将攻击的嗡嗡声。
——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因为难以确定这些残片发动攻击的时间和位置,沈闻的身上留了不少伤痕,现在连衣服上都还沾染着血迹。
久而久之,随着对应付这些鬼蜮路数的方式越来越熟练,沈闻已经完全内化了那套剑法,或者说,她已经从“有剑招”到了“无剑招”的地步。
她完全忘记了妙法传授给自己的这套剑法有多少步,多少招,当她将全部的意识都浸入自己的“剑”之中时,她的身体仿佛下意识的就知道,面对来自左边的攻击,需要用什么力度,什么角度去还击,才能做到耗费最少的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