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太过害怕失去,反而会患得患失起来呢。
梅娘犹豫地点点头,目光仍是仍是有些担心,却没有再问。
腊月的日子过得飞快,那日宴会过后,没几天便是小年,谢家人自己做了糖瓜儿——谢良钰着实对这种能把上下牙牢牢粘在一起的玩意儿抗拒了一番,可梅娘在这种事情上从来不跟他讲情面。
“今晚上灶王爷上天呢,”小姑娘恨铁不成钢,恨不得薅住脖子给他塞嘴里去,“要吃糖瓜粘住他的嘴巴才行!”
谢良钰哭笑不得:“我们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有什么不能给老天爷知道的。”
“……”梅娘遭他一噎,不知道该说什么,愣了愣之后,登时柳眉倒竖,两只小拳头咔吧咔吧地捏了起来,“少废话,你吃不吃!”
谢良钰:“……”
“吃吃吃。”
他委委屈屈地屈服于自家娘子的雌威之下,牙疼地拿起一块糖。
梅娘变了,她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她以前从来都不是这么蛮不讲理的!
小姑娘杏眼一瞪,谢良钰内心的做作吐槽戛然而止,忙不迭地把糖塞进了嘴里。
……再这么下去,他实在担心有一天,梅娘会逼迫他去吃螺蛳粉。
好在这个时代交通不便,各地的美食还没有流传成全国的范围,以后得注意,绝不能让她跟任何广西人来往!
一定要把危险扼杀在萌芽里!
谢良钰艰难地嚼着那磨人的东西,一脸的生无可恋。旁边虎子倒吃的很欢实——这小子吃他嫂子做的任何东西都很欢实,现在这两人俨然已经组成了攻守同盟,在逼迫谢良钰吃东西,以及想尽办法逃避学习这两件事情上志同道合上下一心,成效也颇为可观。
——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现在他们两个才像是亲亲的亲姐弟,反倒他这个关系连接者成了外人。
谢良钰已经预感到自己将来恐怕会愈发低下的家庭地位了。
他这些天虽然挺为郑深那事心烦,但总的来说也不至于太担心,再加上休息充足饮食健康,连日以来积累的疲惫一扫而空,感冒也好了不少。于是到了腊月二十三下午,已经紧迫盯人好长一段时间的梅娘终于放松了警惕。
前日拿回来的那些布料已经都在梅娘的巧手下基本成型,只剩下最后的装饰收尾,她准备今天下午把活干完,明天二十四,就要开始正式着手准备过年了。
谢良钰终于能找个借口出门,上百绣布庄去取自己看上的那匹红布。
今日宋大嫂没在前堂,宋老板一个人趴在柜台上写写算算,谢良钰一进门就被他看见了。
宋老板约摸而立的年纪,是个典型的北方大汉,身材高大,骨架子也宽,面相自带一股天然的老实,还怕老婆,很多时候显得憨憨的。
但作为这么大一个布庄的老板,想来也并非只是表面上的样子。
“宋大哥,”谢良钰笑着打了声招呼,“今日嫂子不在?”
“后边儿查账呢,”宋老板好脾气地笑笑,“怎么了,要做过年衣服?”
“今天哪儿还来得及啊。”
谢良钰忍俊不禁,也不戳破他上次是故意跑出去的事,露出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是这样——上次嫂子带我们去库房,我看上一匹红布,只是那时候梅娘也在……你知道的,我想给她一个惊喜。”
宋老板摇头失笑:“你们这些小年轻,每日里花样可真够多的。”
谢良钰有点不好意思:“只是想让她拥有一件属于自己的嫁衣罢了,毕竟嫁人这事,一辈子约摸也就一次,我俩……当时操办的挺简陋,现在不是手头宽裕些了嘛,总觉得当时有些对不起他。”
宋老板树了树大拇指:“啧,你们读书人啊,心思就是细腻,难怪你嫂子时常说叫我跟你学学。”
谢良钰笑着应了几句,宋老板爽快地亲自带他走到后面的仓库,指着一摞摞堆放着的布匹说道:“只是这几天库房又整理过几次了,看你还找不找得到。”
谢良钰轻笑:“以我们之间的缘分,自然是找得到的。”
宋老板听出了他话中的双关,拍拍他的肩膀,说道:“那行,你先自己转,今天忙,我就先到前头去了。”
“哎,”谢良钰连忙应,又赶紧把手里提着的两壶青梅酒给他,“这是梅娘自己酿的,没陈多久,佐着肉吃可香了,顺便给您和嫂子捎上两坛。”
宋老板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睛发亮,也不跟他客气:“行啊,这下我们可有口福了——上回弟妹送来的那一大堆卤味还多在冰窖里存着,她那手艺啊,可真是绝了!”
第46章
那红布拿回来,谢良钰也没有马上拿给梅娘看,他心里头定了两个时间,要么是新年的时候,要么……就等自己院试高中,他是个有仪式感的人,总觉着送礼物这件事,也该用心挑着好时候做才是。
买了布,谢某人偷偷摸摸地回了家,藏在库房的角落里,这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房,正看见梅娘停了手,脸上表情很是开心,笑眯眯地反手捶打着自己的肩颈。
谢良钰上前去,顺手在她脖子后面的穴位上捏了捏:“累坏了吧?过年还有那几天呢,干嘛那么着急。”
“要先做出来,才得留出来时间改呀。”梅娘舒服地叹息了一声,笑道,“这还是今年店里的事情太忙,到底拖晚了,本来腊月之前就该得做好,这样之后不拘有什么改动,都还有余裕。”
嚯,这预备期可够长的。
谢良钰失笑,索性拍拍她的肩,示意她换个方向坐,自己转向她身后,认认真真地给人捏起了脖子:“那也要注意休息——这些活儿既费眼又伤肩,等明年,还是买店里的成衣吧。”
他确实是对能穿上梅娘亲自为自己缝制的衣服心有期待,可却对她本人更加心疼——在这个没有缝纫机的年代,一应事务都得靠人亲力亲为,但是最简单的裁剪缝制便很耗功夫,更不必说这小丫头样样都想给相公最好的,还要细细地往上绣花呢。
不过,看着她乐在其中的样子,倒是绝对不嫌麻烦。
“那可不行!”果然,一说到这个,梅娘就态度坚决起来,她把好容易制作完成的棉袍从面前的篮子里拿出来,展展开,“店里那些人,哪儿能有我用心呢——这过年的袍子可减省不得,针脚细密些才漂亮又暖和,能穿好些年呢。”
她没有说的是,能让相公穿上自己亲手一针一线缝制的衣裳,那感觉也是不一样的,其实成衣店里的裁缝手艺定然不会比她差,但是,也绝没有这种针针都饱含爱意的心意。
谢良钰无奈,他虽能言善辩,但在日常生活的事情上,永远都辩不赢梅娘的一腔真心(以及封建迷信)。
“只是怕你累着。”
“我知道,”梅娘甜甜蜜蜜地往他怀里一靠,“不过我不累,我体力好着呢。”
谢良钰无奈地点点头,梅娘已经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拿着衣裳往他身上比划。
这件衣服是她用了心裁的,虽是最近才动工,却是从数月前便开始准备:整件衣服的布料是厚实柔软的青色棉布,贴着身剪裁,领口、袖口甚至袍角都静心绣了暗纹,连盘扣都编制了精巧的花样,乍一看上去并不多么抢眼,但整体感觉非常舒适,哪儿都挑不出毛病来。
除此之外,里面还夹了厚厚的棉,颈部还加了可拆卸的漂亮的野兔毛——是前日着意拜托村里相熟的猎人留的,在这里用过,剩余的还给虎子做了副小皮手套。
“快,穿上试试。”
那衣服果然十分合身,谢良钰展开双臂,任梅娘亲自给他整理肩线腰带,看着小姑娘乌黑柔顺的发鬓在他鼻子底下晃荡,又是一阵茶花的清香传来,心里软得不像话。
前世他多贵的衣裳都穿过,几代做裁缝的手工匠人精心比量,连每一处针脚都处理得尽善尽美的高定也未见得能让他另眼相待,而那些东西若和眼下比起来,便更是不值一提了。
梅娘很快给谢良钰整理好衣裳,自己后退两步,将相公整个人尽收眼底,忍不住便是眼前一亮。
谢良钰长得十分排场,气质也好,特别适合这种文人雅士常用的烟青色,更显得修长,也并不会像很多身材清瘦的人那样穿成一根直挺挺的竹竿子。领口那圈儿雪白的软毛尤其衬他,仿佛眉眼的柔和全给落在心上。
梅娘笑得眯了眼,心里别提有多满足了。
“哎,这里好像还是有些松垮。”欣赏了一会儿,梅娘又发现了不太满意的地方,上前去抬起谢良钰的一条胳膊,观察袖子与衣服主体连接的地方,苦恼地皱起了眉毛:“之前量的时候还是正好的,你说你——这几个月明明好生将养着,怎么又瘦了。”
谢良钰背后一凉,预感到她又要数落自己不好好吃饭的事,连忙道:“哪里有,你看肩线是不是就稍有点紧?我这是身体更健康了,连力气都变大了呢。”
梅娘的手下移,握了握他的腰,不甚满意地撇了撇嘴。
相公怎么就不能像虎子一样呢?她嫁过来三个月,给小叔子喂得胖了一整圈,自己的相公却反而脸颊都快凹下去了——他这样每天劳心,还不好好吃饭,想让他多吃点跟要了命似的,身体能好才怪!
哼!
谢良钰赶紧一把将人抱进怀里——堂堂一个曾经杀伐果决的大佬,现在对于运用“美人计”转移视线的事情简直驾轻就熟,并丝毫不以此为耻。梅娘单纯得很,轻轻一撩她就满脸通红的,什么事都能给忘了。
“这样挺好,冬天里头穿得厚,绷太紧也不舒服……晚上吃什么?”
梅娘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却也果然脸红了,算是默认了话题被转移,没再继续纠结相公的身材问题。
最近他身体似乎也确实有变好一点……那就先原谅他吧!
过年的气氛是从腊月开始就一点点开始变浓的,但过了小年,到了腊月二十四,才算是进入正式的准备阶段——而不管平时有多忙,最晚到这时候,也不能再把新年的准备工作往后拖了。
年前腊月的各种活动一个接着一个,街面上的小孩子一边玩的时候都在唱:“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赶大集;二十八,洗邋遢,二十九来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
这是说从腊月二十四的时候,就要把住家彻底地清扫一边——和平时简单的洒扫不同,这一次讲究要把所有平时不常见的角落、阴暗处的脏垢全部洗净,便算是扫除新一年的噩运,欢欢喜喜迎新年。至于吃豆腐,则是因为豆腐的“腐”字同福,和门上贴倒福是一个道理,白嫩嫩热腾腾的豆腐吃下肚,便算是迎福了。
待到腊月二十六,不管是再穷的人家,都一定做点儿红烧肉来吃,祈念来年红红火火,富裕吉祥。
这种红烧肉是别的肉类代替不了的,而且家里做这么一道大菜,自然很少再有人来买卤味——因此,谢家卤味馆早早就关了门,彻底歇业了。
原本是应该等到二十八下午才关门的,不过谢良钰觉着他们也不缺赚这两天钱,还不如早早地关门休息,养精蓄锐等着过年。
大早上起来,一家人就上街割了肉——他们这条胡同前口儿的地方就住着一家屠户,前天晚上梅娘便和人家说好的,早上要来拿肉。她和街坊邻里的关系都处的不错,邻居们知道这户住着新搬来的谢书生和他家小娘子,小夫妻都长得俊美精神得很,看着便让人心生欢喜。
屠户和他家接触尤其多,毕竟家里开着个小食馆,时常要买肉,大家住在一条街上,互相之间知根知底的,总比上外头去买方便又放心。
一家人去的时候,屠户早杀好了好几口大肥猪,甚至给他们预留出了最上好的五花肉,一大块一大块的肉块肥瘦相间,看着便相当新鲜,喜庆得很。
梅娘谢过人家,说了几句吉祥话,还送了一副谢良钰亲手写的对联——前一天谢良钰写了一晚上,他字写得好,在本县文人间有几分名气,原本给老师准备的,另外只想给亲近的朋友送几幅,可给梅娘看见了,非要他又写了好几摞出来。
开始谢良钰还当这小财迷要拿去卖。
“卖什么呀,”梅娘喜滋滋地捧着红纸,尽管她不太懂,可也觉得相公的字写得特别好看,“咱们搬来这儿几个月,邻里可都没少帮忙,这红纸都不值些钱,也用不了你多少墨,给大家当个心意多好啊!”
谢良钰一时哑然无言,没去提醒她,以自己的笔法,日后若再得高中,这几张红纸可老值钱了。
他摇摇头——说实话,那些街坊邻居在他谢良钰心里,也就是一张张看起来看起来会稍微有些面熟的陌生面孔,他再清楚不过自己在此住不了多久,而日后入仕,这里的人也不可能给他帮上任何忙。
作为一个利益至上的利己主义者,对于对自己没用的人,谢良钰是向来懒得花心思的。
不过他愿意给梅娘花心思,只要梅娘高兴,他倒不拘需做些什么。
屠户家收到对联,显然非常高兴,谢良钰那笔字写得雅俗共赏,愣谁都能看出好看来,况且还是相熟的人的一片心意,挂在门上,那意义也不一样。
接下来几天自然又是连轴转,一翻忙乱不提,到了二十九晚上,一家子却不能睡觉,还得连夜赶回村里去。
——这是谢良钰和梅娘卖掉家里的地,搬到城里来的第一个新年,照理是应该回村同宗族一起过年的,可新房的第一个年也要讲究有人气,因此他们便要费力些,需二十九这晚大祭时半夜赶路回去,待请完神祭完祖,跪在祖宗和先父母坟前交代一下境况,再匆匆赶回来,在新家守岁,放几发炮仗,以示正式自立门户。
他们二人都是父母双亡,唯一算是有关系的,便是梅娘的继母吴氏,不过谢良钰想着吴氏该更不想见到他们——上次马老三那事,十有□□有吴氏那秀才爹在后头使坏出主意,黄县丞顺藤摸瓜地查下去,那事就足够他家喝一壶,约莫还得伤筋动骨。
况且现在村里那些普通人不知道,可那吴老秀才也是镇上的读书人,不可能没有听过自己的名头,他若脑筋还清醒,便不可能再敢和自己对着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