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儿轻蔑地笑了一声,拍拍谢良钰的脸:“小子,你自身都难保了,还想怜香……”
谢良钰手腕一转,一直藏在袖口的筷子悄无声息地滑到掌心——还是刚刚在那赌坊顺的,他使了个巧劲儿,硬生生把被反扭的手腕抽出来,猛地朝面前耀武扬威的大汉眼睛里刺过去。
血花四溅。
李三儿发出一声野兽般凄厉的惨叫,疯了一样捂着眼睛摔出去,谢良钰刚才那一下没留手,半根钢制的筷子都正刺在他眼球上,他眼前一片血红,疼得发狂,恨不能就此昏死过去。
“走——!”
谢良钰镇定得可怕,他使劲把旁边愣住的姑娘往外推,见她还愣着,干脆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趁其他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夺路而逃。
“抓住他!”
“追!”
“往那边儿跑了!”
谢良钰拽着洛梅娘跑到巷口,飞快地停下来辨别了一下方向,随即当机立断冲进了喧闹的街区——先前洛梅娘选择小巷其实很不明智,他们一个女孩子,一个弱书生,单论速度是跑不过追兵的,对本地的地形也显然不如赌坊的打手们熟悉。这种情况下,必须借助人群遮挡,才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你……”
洛梅娘有些发愣,她片刻前还见这书生咳得天昏地暗,简直弱到自己一只手就能放倒,没想到竟还有两下子,出手又准又狠。
她虽然手上功夫不错,但到底还是个小山村里长大的农家女儿,方才也有些慌了,可不知为什么,这个有些单薄的身影挡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竟然觉得有些心安……
“别慌,”谢良钰喘口气,郁闷地看了一眼旁边脸不红气不喘的小姑娘,“往这边——”
“跟我来!”情况紧急,梅娘一时也没意识到自己不该与一个陌生男子如此亲近,她反手一拽谢良钰,带着他转了个向,“西边儿有募军营,我们上那儿去!”
她这次出来,本就是因为不甘心嫁给村里有名的赖子,来找当募军的哥哥想办法,只是先前去过一趟军营,才知道洛青有任务出城去了,不过那守门的兵卫认识她,现在去那寻求庇护准没错。
谢良钰心下一转:“具体怎么走?”
他心里飞快地随着梅娘的叙述勾勒出一张路线图,同时尽量躬身隐藏身形——眼角余光已经能够看见后方追上来的打手,只是利用了人群遮挡,那些人还没发现他们。
逃跑这件事,他前世没混出来的时候也是拿手的。
如今谢良钰他们跟运达赌坊已经隔了两条街,那边的混乱暂时没传过来,街上一片熙熙攘攘。倒是那几个打手的动静太大,引起了一小片混乱,可谁也没发现,这场骚乱的正主已经像鱼儿入了水,悄无声息地穿过街巷不见了。
谢良钰却不敢掉以轻心,带着梅娘一路跑,总算是远远见着了募兵营的大门,却不想那儿更是一片混乱,似乎有外出的队伍回来。穿甲的军汉们一个个面色疲惫,身上挂着彩,还有几人给抬在简易担架上,一点儿声息都没有。
洛梅娘忽然甩开他的的手。
谢良钰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刚刚一直还算镇定的姑娘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凄厉地喊了一声,拔腿就朝那队伍冲过去。
“哥——!”
第10章
洛青伤的很重。
守门的卫兵知道洛梅娘的身份,见她飞奔过来也没太拦着,只是不让她近前:“闪开闪开,让伤员先进去!”
“大夫呢!?快叫军医过来!”
“快快快,这边!洛兄弟要不行了!”
洛梅娘满面惊惶,被拥挤的军汉们挡在外面,她个子不够高,只能面前看到同胞哥哥染满血色的搭在担架边缘的手,那手垂着,了无生气。
她命不好,自幼丧母,与父亲也没能享几日天伦,如今洛青就是她仅剩的血脉至亲,如今看到这样的情形,再想起来父母去时的场景,一时间惊惧得手脚发凉,险些当场晕过去。
洛梅娘眩晕得站不稳,可现场一片混乱,也没人能抽空照看她,眼看着就要向后栽倒,却忽然感到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自己的肩膀。
陌生男子的气息一瞬间包拢上来,若是往日如此,尚在闺阁的女子定会被吓到,可对于如今心胆俱裂的洛梅娘来说,这温和坚定的气息竟格外让她心安。
眼泪哗的一下都流下来,洛梅娘紧紧攥着拳头,指甲都扣进了掌心。
“别怕,别怕。”谢良钰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举起宽袖遮挡在怀中的女子眼前——他毕竟是来自未来,对男女大防远不如时人警惕,这会儿更只想着安慰这小姑娘,殊不知自己此时做的,绝对够被臭骂“登徒子”了。
“……别看了,会没事的,相信我。”
洛青当然不会有事,在原本小说的世界线里,日后他还会回来将人渣妹婿一刀砍死,还要成为主角们成长道路上的重要NPC,怎么可能现在就死在这里。
——方才听到有人喊洛青的名字,又听守门的卫兵叫“梅娘”,谢良钰早已判断出了这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谢姑娘”的身份。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这几番事情连环发生,谢良钰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这洛梅娘,定就是自己前世所得那梅花簪的主人了。
这让他惊喜交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也能交到这样的好运气,眼前人便是心上人,跨越千年的时间,甚至两个世界,这得是多深厚的福泽和因缘!
几乎在那一瞬间,谢良钰就对自己发誓:穷尽他这一生,也要让洛梅娘富贵荣华、平安喜乐。
不说前世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梦中赠宝之恩,更不必提早在心头千回百转,比世上任何一人任何一人都多了三分的羁绊和情谊,单是来到这世界以后,洛梅娘也是他唯一对不住的、却又真正对他施以援手的人。
谢良钰想:他这条命,这个人,说一句因为怀中这尚且懵懵懂懂的小姑娘而获新生,都一点不为过。
洛梅娘……他把这个名字在心头翻来覆去,忽然间弯起嘴角,悄悄地笑了。
梅娘。
“让开让开!大夫来了!”
“千户大人也来了!”
谢良钰连忙揽住梅娘后退半步,一个山羊胡子老头挎着药箱,急匆匆从他们身边挤过去,去给那几个危在旦夕的伤兵诊治,临时搭起的医棚里顿时忙得人仰马翻:煎药的、烧水的、清理伤口的,这些募兵们平时受伤并不在少数,只要还能动,就会拿上药自己先做个简单的处理。
洛梅娘狠狠抹了一把眼泪,也挤过去帮忙。
谢良钰没拦着她,他多少能理解对方的急切,只是梅娘竟然这么快就能镇定下来,他的坚韧和冷静还是远超自己的想象。
可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山羊胡老头挨个给昏迷的伤兵们把了脉,眉头皱得死紧,一边叹气一边摇头。
“没、没救了?”那位姓魏的千户大人圆圆的脸上也满是汗水,很紧张地问,“大夫,还救的活么?”
老者摇摇头:“不好说。”
“这……”
“失血太多了,”老者深深叹了口气,“其他外伤还好说,有老夫祖传的金疮药,伤口不至于脓溃。可这几位体内霰弹需得开刀取出,却又伤了元气,贸然切开伤口,怕他们撑不住。”
谢良钰在旁听得一惊,他仔细去看那几个伤员,果然见他们身上有不少被放射状击打出来的血口,伤口很深,血流不止。
看来这个时代,已经开始在战场上大规模使用简单的火器了。
“那、那怎么办?”魏千户是刚袭了祖荫,调到安平这边来的空降官,第一次直面战场,本就吓得六神无主,这会儿更是没了一点儿主意。
老大夫唉声叹气,拧断了胡须数根,却也没说让魏千户另请高明的话——他是云游至此,深知别说安平,便是附近的州府也少有人医术能与自己比肩,连他都没办法,这几个人,怕真是救不活了。
其实也并非全然无法,用些名贵药材,伤员的元气自能够吊住,可这办法也跟没有一样——便算是募兵生计比普通山民好些,可若能用得起那些药,谁还来讨这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生活?
一旁的谢良钰也拧起了眉:没救了?不应该啊,洛青怎么可能现在就遭遇生命危险呢……难不成,是因为他出现在这个时代所引发的蝴蝶效应?
若真是如此,他可就罪孽深重了。
谢良钰忍不住转头,去看苍白着一张小脸,却手脚麻利地跟着火头兵烧水煎药的洛梅娘,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脑子里那些作为金手指的书籍和前世的记忆,是在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财富,那是远超时代的积累和智慧,从中找出些能应对眼下状况的方法,其实并不难。
只是谢良钰一向最擅藏拙,深知锋芒太露绝无好处,初来这个世界,因为赌术而被卷进锦衣卫的官司就已经很失策了,若是表现太过,会不会被当做妖孽给抓起来?
可是……洛青是梅娘仅剩的亲人啊,要他袖手旁观,他也实在做不到。
谢良钰的眼神和惶然望过来的洛梅娘蓦然碰上,心中忍不住一震。
他咬咬牙,终于拿定了主意,拨开挡在前面的一个兵丁上前,径直在老大夫身旁蹲坐下来,郑重道:“老伯,你可听说过‘固本培元’针法?”
第11章
所谓“固本培元针法”,是谢良钰前世从一个中医世家的传人手中买来的方子。他早年过得苦,身子虽健朗,但也落下些病根,后来功成名就以后一直很注意调理,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那位家学渊源的世家子弟。
对方是真正悬壶济世的圣手,家里珍藏着上百种针法古方,在国家挂过号的那种,谢良钰能拿到那方子也是机缘巧合:当时他和那位国医大师已经有些交情,在国外的拍卖会上相遇,帮助对方拍下了祖辈遗失的族谱,也是当场的压轴藏品。
为表感谢,大师便在经方中找出一张对他身体最有好处的,手把手教给了他。
这针法顾名思义,用在回阳救逆、固本培元上有奇效,正适合不过眼下的情景。
那山羊胡老大夫一听就睁大了眼睛,清癯的脸上都泛起红晕:“固本培元针法?可是失传已久的孙氏绝学?”
谢良钰一愣,他问这个问题不过是为了下个引子,没想到这个并不与他来处在一个时空的世界竟然真的也有类似技术传世——当年那位大师,也确实姓孙。
这巧合却有些妙了。
但此刻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正是——学生因缘之下曾随大师学过,老伯若信我,可能允我施救一二?”
老者看了一眼魏千户,又忽然有些犹豫:“这……”
这个人忽然冒出来,就说自己会失传已久的国手绝学,未免也太巧了,到底可不可信?别他是在这里忽悠人,自己一开刀,伤员就魂归淼淼,那才真正是造孽。
不过若是不信,这些人的伤势拖下去,还是个死。
“快快快,能救人就行,赶紧的!”
魏千户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也没什么心机,此时听说手下有救顿时大喜,拉着谢良钰只把老大夫的针包往他手里塞。
此时,周围的士兵们也大多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忍不住围上来,不敢靠的太近影响大夫们发挥,但一个个也都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军营里都是过命的兄弟,士兵之间感情可深厚得很。
洛梅娘也在其中,她脸上犹有泪痕,眼巴巴地看着被围在正中的谢良钰,眼睛里满是渴望。
这个人……他真的有办法救大哥吗?
洛梅娘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个萍水相逢的文弱书生莫名的信任——她是这十六年来实在经历了太多的失去,这还是第一次,有一个人像救世主一样忽然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心头暖暖的,热热的,似乎连方才无处着落的恐惧都被抹消了几分。
谢良钰此时却没空注意这些,他使劲攥了攥拳头,深吸一口气,才舒展手指,拈起一根细若发丝的银针来。
他心里其实也有点忐忑——对于中医一道,其实他是不太懂的,只粗略学过认穴针灸,且算久病成良医,问题是,现在他所在的并不是自己早已经练出手感的身体,早些时候连字都写不漂亮,现在真的能胜任需精微控制的针术吗?
可面前唯一的大夫还要负责开刀清创……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谢良钰硬着头皮,解开已经面若死灰的洛青的衣襟,屏住呼吸,飞快地连下几针。
“快——!”
效果可谓立竿见影,洛青原本像刷了一层白浆的脸色瞬间松融些许,颈侧窜上一丝血色来,围观的士兵们一个个双目圆睁神色激动,却又不敢出声打扰,只得紧紧闭着嘴巴,发出一阵无声的骚动。
老大夫见状大喜,一时也顾不上去观察谢良钰的手法,他不敢怠慢,用最快地速度迅速清理起伤口中的杂物来。
谢良钰时时目不转睛地观察着洛青的脸色,随着老大夫的动作不时在不同的穴位下针,汗水一滴滴渗出额头,有些顺着高挺的鼻梁流下来,有些模糊了眼眶,他却不敢停下来擦一擦。
两人配合无间,始终吊着患者那一口气,直到最后老大夫将伤口全部上药缝合包扎,洛青的脸上已经跃动出一丝活气儿。
“活了!活了!”
“洛兄弟有救了!”
“神医——!”
见二位收手松气,士兵们终于忍不住大声欢呼起来,这些人见惯生死,却也格外珍惜生命,此时见战友有救,简直如同自己也死里逃生一般激动。
便有手脚麻利的上来给伤员清洁血污、换上干净的铺盖,谢良钰和那老大夫却不敢多歇,连轴转向下一个重伤员。
——这一次看起来战斗激烈,伤重濒死的可不止洛青一个,他们现在就是在争分夺秒地与阎王赛跑,动作能快一分,说不定便能多救下一条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