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正经事时,反而格外平静,眉眼间英气显现,在烛光下一照格外明艳。江鄞痴痴看着,顾不得拈酸吃醋,只是心想,老子娶的女人真厉害。
“若有一天世子负担不起了,你走你的,我蒙焰柔照顾她一辈子,我的孩子日后给她养老送终。我只要你坦诚,不准谋好退路后再假惺惺地说你身不由己。你若敢,我就会让你付出代价,我蒙焰柔说到做到。”
她言罢喝尽杯里的酒。
这番话说得众人心里五味杂陈,有感动,有沉重,有苦涩,也有心惊。
惊的是蔺长星。
谢辰答应他之前,什么条件都没提,她只让他保证,若决心离开便不许瞒她。
如今蒙焰柔说得是同样的话,大统领的女儿,举手投足皆是义气。
他们包括谢辰,似乎都肯定蔺长星只是一时情难自禁。谢辰的命格太过沉重,无论是他还是燕王府,终有一日会不堪其重。
所以他们不指望他发誓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们只要求他在要离开前,坦诚相告。
这是对谢辰的尊重,他自然明白,若真有那一天,他绝不敢隐瞒。
让他惊的是,他们这样三令五申,大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意味。
是不是曾经有个人,给过谢辰承诺,却取得谢辰的信任和情意后,另娶了旁人?
谢辰如何二十岁了,便是有这些前尘往事也不足为奇。
他只想知道那个混蛋是谁,暂时还不能问,他要另寻机会。
蔺长星再无慵懒醉态,端肃站起,以茶代酒:“蒙姐,姐夫,从今往后我绝不擅自去风月之地。若不得不去,也学姐夫,让四姑娘乔装跟着。”
大家笑起来,他又正色道:“我这个人看上去软脾气,你们不信我,我都理解。我不说今生非谢辰不可的话,口头承诺向来靠不住,只是你们放心,我做不出来负心背义之事。若有那一日,你们尽管买凶要我的命!”
蒙焰柔欣赏地说了句“好”,江鄞站起来道:“世子,我们信你。”
谢辰拽了拽蔺长星的衣摆,“你的命想必贵,我们没钱,你先把买凶的钱留下。”
蔺长星道:“要不我先赊着?”
谢辰终于笑了,一把拽他坐下,对江鄞道:“话说完了就坐下,都轻松些。”
江鄞和蒙焰柔有别的轻松法子,急着先离开了,留给他们俩单独相处的时间。走前蒙焰柔使了个暧昧眼神,暧昧中又带着赞扬与鼓舞,谢辰半懂不懂地点点头。
闲杂人等都不在,蔺长星迫不及待抱住谢辰:“真开心,今晚太高兴了。”
“嗯,我也高兴。”
她埋在他怀里,伸手环住他的腰。这动作她已做得十分娴熟自然,行宫一个月不是白待的。
“我高兴的是,以后就算我死了,也有人知道我喜欢过你不是吗?”他被谢辰狠狠拧住腰,倒吸口气,“你别怪我乱说话,我之前最怕的就是这个,怕咱们俩悄然在一起,又悄然分开,满天下没一个人晓得。”
她抬头,眸光复杂,“既然瞎想这些,你为何不告诉别人?”
他摇头:“你不让我说的事情,我憋死都不说。”
“真乖。”谢辰在他下巴上吻了一口,躲开他猛然发起的攻势:“长星。”
蔺长星停下来:“嗯?”
她声音柔柔的,抬头看他:“你落水那回,是真失足还是为博取同情?”
蔺长星被封印般兀然怔住。
他微微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却被谢辰踮脚封住了嘴。
她不想听了。
不重要。
湿软的唇瓣辗转研磨,她轻启贝齿诱迎他的侵入,酒气与冷香充盈在鼻端,情愫被熏得浓郁暧昧。
她比往常更热情,勾得蔺长星的火全蹿起来了。他夺过控制权,将她抵在墙上锢住腰,从唇齿到脖颈细细吻了个遍,她的呼吸越乱越颤,他竭力封住的兽性就越难抑制。
他的手掌不安分地做着轻薄之举,谢辰起先还纵着,正当她恢复清明想推开他时,蔺长星忽而收手,紧紧抱住了她。
他只是抱着,粗粗喘着气,痛苦而羞愧地坦白:“姐姐,我……”
他说不出口,只是哀求地蹭她,多让他抱一会,一会儿就好了。
“再给我一点时间。”谢辰的声音极轻,羞赧和害怕全在里头。
曾经的勇气,她一时拿不出来。
蔺长星本就不为逼她,只是方才身体反应太大,窘迫之下,说与不说都是一个样,干脆朝她坦诚。
“不急,不要勉强自己,咱们往后还久,我可以慢慢等。”
过了良久,蔺长星才松开她,无论如何也不敢再亲了。便把要去陪贺裁风提前过生辰的事说了,谢辰责备他不早说,耽搁到现在。
蔺长星笑嘻嘻道:“谁让我重色轻友呢。”
谢辰无奈:“快去吧。”
…
蔺长星出了泓徽楼,在街上晃了会解热,复又进去,直直地朝东楼去。
贺裁风这边喝了尽兴,正在忆着“峥嵘”往昔,大家互揭伤疤,重提丑事,哄闹成一团。
蔺长星笑着拱手打招呼,席上一半是亲戚,另一半是贺裁风的朋友。大家见到他都客客气气的,他一入座,反而不如刚才热闹了。
贺岚扬声道:“大家别管我表哥,他本来话就少,你们若不多说几句,他怕是会困,急着回家睡觉。”
蔺长星玩笑道:“可不是,若不是表妹嚷这一嗓子,我就打哈欠了。”
大家见他说说笑笑并无架子,与众人的坐姿也并无两样,这才放心继续哄闹。
贺裁风晕乎乎地拱到他面前,问他在那边吃饱没,蔺长星说饱了。
他又说:“那咱们换个地方玩。”
按章程这是要乘画舫去游湖了,蔺长星最期待这个。南州长大的人不会不喜欢水,他许久未在水上赏月睡觉了。
趁着众人往外走,三三两两谈话时,贺裁风摇摇晃晃地扶着蔺长星,神秘兮兮地问:“你今晚见的朋友,是那位帮过咱们的可靠朋友?”
“我只有那一个朋友?”
贺裁风在门槛上跘了一跤,终于到了大街上,别吹风边道:“不不不,你朋友多。可是女的,应该只有一个吧。”
蔺长星觉得贺裁风的神情语气都不太对劲,“什么意思?”
贺裁风“嗨呀”了一句,“别瞒我了,我看到过。”
蔺长星先是沉默,跟着朗声而笑:“表哥,套话不是这么个套法。”
贺岚乍听见,手里提着盏灯,凑热闹道:“套什么话?”
蔺长星:“边上玩去。”
贺裁风笑呵呵了一会,勾住他的脖子,想将那个名字告诉他。
忽而目光一凛,酒气消了大半。他一把推开蔺长星,疯狂向街道上跑去,极力追逐方才一闪而过的人影。然而夜市繁华,被人撞了几下后,任凭他怎么望也找不到了。
后头人都跟过来,边帮他望边问他怎么了,是不是荷包被抢了。
贺裁风不说话,脸上笑意全无,木然蹲在灯火阑珊的街边,眼睛里有恍惚也有绝望。
蔺长星扶他起来,笑着说:“小侯爷醉了,大家先去布置,我扶他慢慢走。”
待众人走到前头,蔺长星才问他看到了什么。
贺裁风颤声道:“盛染,是盛染,被一个男人牵着手。”
蔺长星凝眉:“会不会看错了?”
“不会,是她。”他不知道是悲是喜,“她还在京城,只是……”
只是有人庇佑她了。
她是心甘情愿还是迫不得已的?
她会住在哪儿,他还能再见到她吗?唯一欣慰的是,若再见到盛匡,可以告诉他,他妹妹还好好活着呢。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正从主街离开,周边喧哗声降了下去。
谢潺与谢辰面对面端坐在马车中,谢辰好奇他为何搭自己的车:“三哥的马车呢?”
谢潺面不改色:“今日未坐车,也未骑马 。”
谢辰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酒后微醺,闭目养神。
谢潺直直地端详她,静了片刻,终于说出口:“不能是他。”
谢辰睁眸,似是不解地缓声问:“三哥在说什么?”
谢潺点破:“你今晚出来见谁?”
“江鄞与阿柔。”谢辰道:“三哥若不信,尽管去问他们。”
谢潺深深看着她,摇头道:“辰辰,你不该这么回答。”
一个心中无鬼的人若被盘问,首先是纳闷和愤怒,绝不会立即配合。
而她不仅道出这两人的名字,还添了两句无关紧要的废话,就证明她在躲避重点。
谢辰很快也想到了这一层,心里想笑,三哥终于把大理寺那套搬了过来:“是你一直派人跟踪我是吗?”
谢潺不否认:“吓着你了?”
“猜到了,就没什么怕的。”
谢潺绕了回去,叹息着逼她道:“所以你该知道我说的是谁。”
她笑笑:“好像知道了。”
“辰辰,你可以做你喜欢的事情,三哥支持你。但你选的人不对,不能是他,尽早断了。”谢潺语气冷硬,他很少这样命令谢辰,他不愿自己妹妹撞得头破血流才知道长大。
谢辰不能嫁人,不代表她不可以寻人陪伴,若是寻常人,谢潺都有办法让她安心如意。保管替她打理好一切,让她看中的人不敢出格,老老实实地守在她身边。
可她挑的是什么人!
国公府怎么帮她。
谢辰笑了一声,打起彼此心知肚明的哑迷:“三哥,我找的人不对,你找的人难道就对了?”
她微微昂起头,声音淬着冷意,严厉质问道:“我是真心实意喜欢他,我们两情相悦,三哥与盛姑娘也是吗?”
第38章 全部 可能算及时行乐吧
马车辘辘地晃在夜里, 凉风吹得车窗的薄帘微动,小案上的烛灯照出两人的脸庞。谢辰这番话掷地有声, 谢潺一张脸都冷了又冷。
不愧是一家人,他调查谢辰,谢辰却也把他摸得清楚。
谢潺并未乱阵脚,冷声道:“我们首要该谈你与蔺长星的事情。”
谢辰淡淡地回:“没什么好谈的,如三哥所见。”
谢潺锁起眉头,压住声音质问她:“你被他几句话一哄,就天真到这个地步了?燕王府不是寻常人家, 他们不会同意蔺长星娶你,更不可能容他不娶妻。”
谢辰笑了下:“我知道啊。”
“那你在做什么?”
“不知道,”谢辰漫不经心,从蜜饯罐里捡了块蜜饯吃起来:“可能算及时行乐吧。”
“辰辰!”
谢潺将蜜饯罐的盖子盖上,往旁边一端, 严厉地看着她。
谢辰往后一靠, 嘴里的甜味还在, “我喜欢一个人,不问归途, 只览风景。”
谢潺默了许久, 目光如炬, 似是想看清楚对面坐的是不是他家四姑娘。
“洒脱得不像我妹妹,那小子给你灌迷魂汤了?”他嘲了句, 见谢辰不置可否地笑笑, 不解地问:“你喜欢他什么?”
他观蔺长星此人, 自南州来,模样好,脾气好, 家世好,除此之外,别无所长。文不成武不就,将来某个一官半职也是凭着燕王,他自个儿又有何长处。
这样的人,莫说旁的,只怕谢辰一个眼神他都害怕,怎么也不该是她喜欢的类型。
找个什么人不好,找个小孩子……
谢辰得了这个问题,认真思量,偏头缓缓吐出两个字:“全部。”
“你……”谢潺一噎,没想到谢辰能说出这样的话,没好气地撇过头去:“多久的事情了?”
蔺长星才回京多久,谢辰这样的脾气,竟也能被他哄住。
“三哥,这是我的马车,不是你的大理寺,没道理被你审问。”
见谢潺张嘴便要发难,谢辰先发制人道:“该你说了,盛染是怎么回事?咱们坦诚相待才公平。”
谢潺显然没打算与她坦诚相待,瞥了她一眼,保持沉默。
谢辰循循善诱:“我猜猜吧,盛家出事后,盛染缺人庇佑,你心有不忍,将她接到身边。”
“只是不知,三哥是把盛姑娘当成妹妹照拂,还是外室呢?是临时起意,还是蓄谋已久呢?”
轮到谢潺被盘问,他索性闭目养神,理都不理。
等到了国公府,下马车时,才拂袖说了句:“我有四姑娘这样的不省心妹妹就够了,无需再多。”
谢辰得了意料之中的回答,心中微微复杂,踩着他的影子跟在后头道:“我的事无需三哥操心。”
谢潺大步走在前头,尽力将人甩开:“彼此彼此。”
兄妹俩这番对话没背着人,传到谢檀的院里,夫妻俩正在院里乘凉,面面相觑。
孟氏担忧:“老三老四怎么了,好端端地吵起架来。”
谢檀浮了浮茶盖道:“他们俩平日最让家里人不省心,倒是说得出‘彼此彼此’。依我看,谁都不要管,随他们折腾。”
孟氏长吁短叹,“唉”了一声,她就是想管也无能为力。一个寡居多年不肯续弦,一个被命耽误年华,说不准哪日收拾收拾又离家了。
长嫂如母,她操碎了心。
谢潺披着头发坐在灯下看书,却集中不了注意力。方才受了谢辰几句话,不禁烦神,回想起与盛染的始末。
他与盛家并无交情,盛染是个久居深闺里的小姐,跟谢辰这样当成男儿来放养的姑娘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