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前脚刚走进门，后脚，小黑屋里倏地亮起了一盏油灯。
油灯微弱的光芒影影绰绰照亮了整个房间。
明嫣看见了凌霜，那只可怜的小鸟。只见昨日现了原形的凌霜此刻已经恢复人形，但她形容憔悴，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妖气也很淡，一副气若游丝的模样。
她看到凌霜，凌霜自然也发现了她。
见到来人是那位天枢峰小师娘后，凌霜忽然来了精神：“你来嘲笑我的吗？”
明嫣知道门口的肃长老能听到自己说话，于是道：“不，我来审问你。”
“嗤——”凌霜嗤笑出声。
明嫣：“说，人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凌霜冷笑：“是我又怎样？你们这些该死的修真者，死不足惜。”
明嫣挑眉：“你的实力不过金丹初期，而陆紫衣则是融合九段，你两的修为相差并不多。”
再加之那日灵剑大会上，她见识过陆紫衣的剑法。
作为玄天宗内门弟子，陆紫衣绝没有那么容易对付。
“那又如何？”
凌霜杏眼微瞪，眼里闪过得意：“就算同一修为，你们修真者就是菜，哪里及得上我们妖？”
明嫣问：“那你倒是告诉我，你如何杀了陆紫衣的？”
“这还不简单？像陆紫衣那种又蠢又毒的弟子，我一掌拍过去，她就死了。”
凌霜不以为意地道。
果然。明嫣心中暗道。
凌霜这只小鸟并非杀人凶手。
陆紫衣尸体胸口有三道极深的伤痕，一看就是被某种猛兽的利爪所抓。
凌霜却是只银翅长尾鸟。明嫣知道，这种鸟儿的身形极小，且羽毛艳丽，飞行速度快，根本不具备抓出那种恐怖伤口的能力。
更别提凌霜还说自己是用掌了，完全驴唇不对马嘴。
明嫣猫儿眼忽闪眨了眨。
突然，她高声道：“大胆妖物，还敢狡辩，看鞭！”
凌霜身体猛地一颤，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冲着明嫣声嘶力竭大喊：“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你就算杀了我，把我的毛全都拔光，你也休想从我身上得到一丁点关于妖界的消息！”
然而，她话音刚落，却发现明嫣手中的虎皮鞭，抽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凌霜呼吸一滞，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这“人”与她长的好像，连叫喊的声音也一模一样。
明嫣抽了那“人”一鞭，那“人”便开始痛呼：“啊，好疼，疼死我了！峰主夫人饶命！”
明嫣又是狠狠一鞭过去，那“人”开始躺在地上痛苦地挣扎：“峰主夫人饶命啊，人美心善的峰主夫人求你放过我吧，我愿意给你当牛做马。”
凌霜：“……”
好嫌弃！
她才不会说出这种丢脸的话呢。
可是……为什么明嫣这位峰主夫人，要这么做呢？
凌霜睁大了一双好奇的眼。
明嫣这会儿已经抽累了，抽鞭子也是体力活，更何况她也害怕，如果她抽的次数过于多，那这纸扎的小人就会承受不住，裂开来。
她叹了口气：“本仙子累了，你毁灭吧，谁叫你这么不长眼，胆敢栽赃嫁祸本仙子。”
说完，她深呼吸一口气，又是重重一鞭。
这一鞭下去，那纸扎的小人便彻底动弹不得了，一道白光闪过后，纸扎小人变成了一只小鸟。
银色的翅膀，红色的鸟嘴，还有长长的尾羽……是银翅长尾鸟。
与凌霜原形一模一样的银翅长尾鸟。
凌霜震惊地看着明嫣：
“你……”她想张嘴问，为什么？
你到底是何用意？
可惜她发现，她的嘴巴被人用仙法封住，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紧接着，明嫣又不知从什么地方变出一个葫芦，小葫芦口对准凌霜的方向那么一吸，凌霜便糊里糊涂地飞了进去。
接下来的事凌霜便不知晓了。
她在葫芦里过了一个昼夜，当她再度被放出来的时候，人已经出了玄天宗外。
“这里是一颗易容丹，是地阶上品丹药，吃下它，你的容貌、声音，乃至于气息都会彻底改变。从前的凌霜已经死了，至于以后的凌霜想叫什么名字，看你自己。”
明嫣扔给她一个小瓷瓶，然后道。
凌霜还没回过神来，处于一个懵然的状态，她接过小瓷瓶，下意识地捏紧了它。
终于，她忍不住问出自己心头所想：“为什么？”
为什么明嫣要救她，为什么明嫣不杀了她。
明嫣难道不是跟那些所谓的正道人士沆瀣一气么？
明嫣回答道：“本仙子呢，向来是嫉恶如仇，不放过一个坏蛋，但也不冤枉一个好人。”
凌霜怔怔地：“……好人。”还是第一次有修真者说她是好人。
明嫣笑了笑：“人不是你杀得吧。”
凌霜咬着唇，杏眼里满是委屈：“不是。”
可他们一听她是妖，根本就不管是不是。
“我相信你，不过。”明嫣顿了顿，猫儿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你得帮我抓到真正的凶手。”
*
明嫣说这句话自然是有依据的。
同为妖，妖和妖之间的差距可当真不小。
明嫣穿过来以后并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只是知道书里的剧情，故而明嫣虽然对《捉妖问道》这本书了若指掌，但她对妖物，又或者说妖族这个群体，甚少了解。
她能嗅得到妖气，也可以化作原形。
至于其他的……就不太清楚了。
但凌霜显然不是。
首先凌霜隐藏自己气息的本事比普通妖怪好得多，其次凌霜方才有提到过妖界。
明嫣判断，她知道的东西绝对不少。
如今真凶逃窜在外，且不说他还会不会再犯案，就光是他敢诬陷明嫣这事儿，明嫣就绝不能轻饶的了。而结果也显而易见如明嫣所料到那般——
凌霜告诉她，妖族内有一种功法修炼后可彻底隐藏妖气，此功法无任何副作用，唯独就是每个月月初夜，需要在极度寒冷的地方吸收寒气。
明嫣想，若说玄天宗内有什么地方尤其寒冷，那便是天枢峰了。
天枢峰终年降雪，可以说是整个玄天宗最寒冷的地方。
等等，还有一个地方。
明嫣忽然又想到——
绝情窟。
上次楚玄清带她去的绝情窟，那里有万年寒冰，比天枢峰还冷。
而且那里还人迹罕至，除了个别时候会有触犯门规进去面壁思过的弟子以外，平时几乎没什么人靠近。
最绝的一点，绝情窟里还有鬼，就算是平时有弟子感觉到不对，也完全可以推到鬼的身上。
靠。
这妖怪竟如此鸡贼。
比她还鸡贼。
这谁忍得了？
反正明嫣是忍不了了。
眼下正是月初，明嫣二话不说，带上自己的装备就去了绝情窟。
绝情窟很黑，又特别冷。明嫣给自己里三层外三层足足裹了六层衣服，这才蹲在绝情窟里，屏气凝神，默念着：鬼看不见我，鬼看不见我。
然后——等来了方逑之。
方逑之，方老师，给明嫣他们这些内门弟子带剑法课，被小白割了胡子那位。
竟然是他！
明嫣没想到，他隐藏的如此之深。
连她这么机智的化神大妖怪都被她骗了。
明嫣素来是只喜欢骗人不喜欢被骗，她默默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幽声问：“方老师，你为什么要陷害我呢？”
方逑之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你是谁？”
明嫣挥手，施了个火焰术，橘色火焰照亮了她的脸。
方逑之面色僵硬：“小师娘，您认错人了吧。”
“方老师，就不要跟我遮遮掩掩了吧，您看，您尾巴都露出来了。”
明嫣指着方逑之身后。
方逑之瞬间变脸，他方才以为这里没有人，故而放松了警惕，想要化作原形休息。
却不成想被明嫣撞了个正着。
方逑之大怒：“既然如此，那便留你不得。”
说完，他功力暴涨，双眼通红，手化利爪朝着明嫣袭来。他一出手，明嫣才发现他竟然平日里也在隐藏修为，他也有化神期，难怪杀陆紫衣如此轻易。
化神对化神，明嫣其实并没有特别大的胜算。
不过幸好，她今天还带着装备——
“夫君！”
随着明嫣一声大喊，一直躲在暗中隐藏身形的楚玄清如鬼魅般出现。
楚玄清轻而易举挡下了方逑之的攻击。
他一出现，方逑之就知道，自己今天是在劫难逃。毕竟化神期妖怪虽能斗得过化神期修士，可对上渡劫大能，却是没有半点胜算。
得知自己死到临头，他干脆也不打了，就站在原地放狠话威胁：
“我方狮王今日就算死在你们手中，是我技不如人，然而你们这些臭修士不要太得意，我们妖王也是渡劫大能，我们妖王还身负真龙之血，总有一天，他会带领妖族，屠了你们这玄天宗，替本狮王报仇！”
他或许自以为自己的威胁十分狠戾。
又或许，他觉得真龙之血是妖族什么顶天牛逼的天赋。
但明嫣的第一反应竟是：
“你叫他来啊，叫他来杀我啊！告诉他，谁不来谁是孙子！”
第26章
方逑之气得吐出一口老血。
这个女子, 竟敢侮辱他们的妖王陛下！
如此尊贵、如此强大的妖王，岂能容一个小小筑基修士如此羞辱？
“给我死——”
本已经不欲挣扎的方逑之眼露凶光，憋着一口恶气, 忽然利爪带风凶神恶煞朝明嫣袭来。
他这一招，抱着必死的决心, 以及与楚玄清以命搏命的狠心，将自己本身化神的修为发挥了个十成十，普通的筑基修士只要见到掌风就得死, 普通的化神妖怪也根本抵挡不能。
可惜，还是不够。
远远不够。
他的掌风根本不到明嫣跟前，便被楚玄清轻而易举化解。
甚至楚玄清只是站在原地, 动也不动。
他淡定自若的神色, 就好像他方才化解的不是一个化神期修士拼命一搏的掌力，而是什么无头无脑飞过来的苍蝇一般。
方逑之这才意识到，化神期同渡劫期之间的差距，何止天堑。
为时已晚。
他方才那掌已经耗尽他全部修为。
此刻, 哪怕是楚玄清不动手, 他也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渐渐流逝。
他逐渐变成狮身原形，恹恹地躺在地上：
“动手吧, 给我个痛快。”
明嫣拦住自家果真就想动手的夫君, 道：“先等等, 我想问你，你与紫衣无仇无怨, 为何要杀她？”
平心而论, 陆紫衣虽然的确经常给明嫣找不痛快, 嘴巴不饶人。但她确实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 根本罪不至死。
方逑之说：“没有原因, 只是被她撞见我妖形罢了。”
方逑之尾巴拍了拍地。
妖族化成人形隐匿于修真界夹缝生存，便要事事小心，不能暴露妖形。
但时间一长，如此做法违背妖族天性。
方逑之那日看宗门上下全部忙于灵剑大会，便存了投机取巧的心思，于林中化为原形舒展身体，不料正好遇到来练剑的陆紫衣。
“撞见你妖形你就要杀她，你怎么如此霸道。”
“我不杀她，她便要杀我，一样的道理。”
“你难道不会跑吗？”
方逑之：“……”
这点确实是他没想到的。
或许在狮子的字典中，便从来没有逃跑那两个字。
所以他从未想过逃。
明嫣长叹一口气：“那你又为何要嫁祸于我？”
方逑之失去神采的眼球骤然又聚起怒气：“谁叫你的剑割我胡子！”
他视若珍宝的胡子，一根都没有了！
明嫣：“……”
好惨一自己。
这简直可以称得上，一把胡子所引发的血案了。
不过，这也恰巧解释了，为何陆紫衣身上会出现明嫣的手稿。方逑之是玉衡峰的代课老师，他得到明嫣交上去的作业很容易，而他又嫉恨明嫣的剑割了他胡子，心生报复之意，便将此事嫁祸给她。
如此一来，案件真相大白，明嫣身上的嫌疑与冤屈便彻底洗脱。
唯独可惜了陆紫衣。
*
明嫣这次并没有像救凌霜一样去救方逑之。
方逑之他就算为了自保，也不该杀害无辜的陆紫衣。
这世道因果循环。
明嫣不管书里人物的逻辑如何，至少她做到自身无愧于心。
昨夜楚玄清也没有直接杀他，而是将他带回了刑堂。
没有了明嫣的瞎掺和，刑堂弟子们的审讯功夫终于恢复正常水平。很快，他们就将方逑之如何混进玄天宗，又是如何小心翼翼隐藏妖气给全数拷问了出来。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原来妖族结界的裂缝竟已经扩大到如此夸张的境界。
几乎每一天，都会有新的妖族自结界裂缝中走出妖界，然后进入修真界。
而在那妖界中，教妖怪隐匿妖气的功法、丹药，也是多不胜数。
方逑之不过一个化神期，他竟然就能不声不响在修真第一宗门玄天宗潜伏几十年，若还有修为更高深的妖族，此刻怕不是已然混进了修真界高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