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总管恐慌地喊:“来人,快传太医!”
琼川急忙道:“父皇息怒!”
皇帝闭了闭眼,招手让琼川上前,紧紧攥住他的手,哑声道:“川儿乃朕血脉,如今既已找到,必然要认祖归宗。若有异议者, 自到朕跟前来说!当年宫乱之事已不可溯源,但到底真相如何,朕心中清楚得很!也万望母后,不要逼人太甚!”
这些年, 太后与皇帝之间的关系虽然极差, 但却始终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从没有像今日这样撕破脸的时候。
也许是皇帝身体日渐枯朽, 也许是他找回了一直惦念不完的亲生骨肉, 如今竟连这最后一丝脸面也不愿再维护了。
宫宴不过才开了个头,就已不欢而散。
太后脸色铁青, 拂袖而去。
皇帝咳嗽不止,转而回宫中,由太医诊断。
虽则下了令,让他们自行饮宴, 但此刻哪个不要命的, 还敢在此高歌庆贺。
于是, 各自都找借口散了。
江云翊正要带温娇离去,内侍却急急寻了过来:“世子,陛下召见您与永安王前去觐见。”
“知道了, 我稍候便去。”江云翊点了头,在人群之中,寻到了父亲江略的身影。
两父子遥遥对视一眼,江略示意他跟上,便先随内侍去了。
温娇道:“那我先随母亲回去。”
江云翊垂眸看她,替她将被风垂落在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低声嘱咐:“去罢,我很快就回来。”
温娇微微一笑,点头应了。
江云翊这才大步往江略那头追去。
四散的人群开始往宫外走。
温娇正要跟上,一个宫女款步上前,挡住了她的去处。
“奴婢见过世子妃,世子妃留步。”
那宫女看着甚是熟悉,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啊对,是宝真县主贴身服侍之人。
温娇顿住脚步,平静地看她:“不知有何事?”
宫女笑道:“今日宫宴散得早,宝真县主请了一众姐妹到湖心亭小聚,也请世子妃赏脸移步。”
这分明就是鸿门宴。
温娇看着她,微微一笑:“多谢县主邀约,但今日我身子有些不适,如今正头疼得紧,改日再来拜会县主。”
她转身要走,那宫女却骤然慌了神。
“世子妃,县主盛情邀约,您若是不去,还请亲自去说,奴婢可不敢传话。”
温娇脸上的笑容微微敛住,眸光冷下去:“让开!”
被她气势所震慑,那宫女怔了怔,下意识收回了拦住她的手臂。
温娇径直越过她而出,走出数步,却骤然停了下来。
宝真仍旧一身红衣,斜着眼睛,淡淡看着她,红唇勾出讽刺的弧度:“有些时日没见了,想不到温姑娘自打当了世子妃,就连这周身气度也都不同了。”
温娇微微一笑,平静地望着她:“县主说笑了,今日我确实不太舒服,无法赴约,还请县主体谅。”
宝真缓步走近,目光直直落在她的脸上,脚尖对着脚尖,她几乎逼至面门,但是温娇却没有丝毫畏惧退让。
宝真猝然笑出声:“听闻你这些时日干了一件大事,连老太太身边最为得宠的银瓶都给赶出了府。想来,我倒是佩服你的,当年人人都称赞你琴棋书画样样出众,说你才情过人,可江云翊是因着你的才情才看上你的么?可见,他们都看错了,你最厉害,可不是才情……是勾引男人的法子。”
两人视线对上。
温娇保持着温柔微笑,不喜不怒:“那又如何?不知县主,如今是在为银瓶抱不平,还是为自己泄愤?”
这就是在说她,输不起,就在这里乱发脾气么?
宝真一双眼猛地烧起了火:“你……!”
“还未恭喜县主,今日觅得良缘。”温娇唇角微翘,“我就不在此打扰县主雅兴了,先行告辞。”
她绕过宝真,直直往外走去。
那些宫婢却将去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温娇笑:“县主,今时不同往日,我好歹也算是个世子妃,若是在宫中出事,只怕太后脸上亦不好看。”
宝真转身,盯着她的背影,冷声道:“你不必拿姑母来压我,此处也不是你们的永安王府,你在宫中出事,与本县主又有何干系?谁还能为你作证不成?”
她说得确实没错,如今宫宴里人群已散,没有人可以作证。
宝真在宫中自来呼风唤雨,若事后再颠倒黑白,也很难叫人寻到证据。
可温娇却也不是个束手就擒的,实在不行,她打闹了一番,这些宫女自然都不是她的对手。
若是声音大了,还能引来侍卫,宝真便不敢如此猖狂造次了。
两个身强力壮的宫女围上来,温娇藏在袖中的手,暗中蓄力,眸光微沉。
可未待她出手,一道清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来:“阿娇,我找了你许久,怎么你还在此处?”
不止宝真怔住了,就连温娇也怔住了。
江云翊去而复返,正立在不远处,目光落在温娇身上,轻轻招手:“快过来,该回去了。”
宝真盯着江云翊看。
温娇一步步往江云翊面前走,众人见宝真没有说话,也不敢再拦,纷纷让开了一道路。
尚有几步才走到江云翊面前,他却突然伸手,将她的手牵住,“往后入宫,还是叫春箩跟着你,你孤身一人,总是叫我不放心。”
他低声嘱咐,神情温柔。
宝真就这样盯着他看,心里的不甘与怒气骤然又如浪一般掀了起来。
她倒不见得是有多喜欢他,当初,不过是觉得他是身世、样貌、才干,都足以与自己匹配。
可她主动选择不要这场婚事是一回事,被江云翊寻了借口放弃这桩婚事,又是另一回事了。
怎么?她有哪里比不上温娇这个身份低微的贱人?
江云翊终于抬眸看她,却疏冷地说:“承蒙县主看顾,内子许久未入宫,有些迷路了。我这就带她离宫。”
他一番话给了宝真台阶下,宝真咬牙,却也无可奈何。
她能在无人之时,对温娇下手,是因为她娘家势弱,便是有江云翊撑腰,若是出事之时,没有人证物证,江家也很难再追究。
可如今江云翊在现场,那就不同了。
他到底是世子,江家手上的兵权连太后都要忌惮。
宝真忍了忍,脸色不虞地说:“那世子可要好生看顾了。”
江云翊淡淡牵唇一笑,牵着温娇的手,大步走了。
人已离去。
宫宴上只有她们的身影。
宝真骤然失控,低下身去,将桌面上的佳肴美酒全部拂落在地!
为什么,为什么她可以嫁给江云翊?!
而自己则要被姑母逼着,嫁给那个一无是处的老色胚,寰王!
这叫她如何甘心!
*
马车摇摇晃晃。
一路出了宫门,往永安王府的方向而去。
温娇转眸看着江云翊,笑了笑:“你不是要去觐见陛下,怎么还有空回来寻我?”
江云翊始终握着她的手,此刻轻轻揉捏着,低声道:“是大嫂在外久候,见你一直没有出来,母亲又耐不住等你,先行走了,她这才派人去知会我一声。”
他顿了顿,握住她的手紧了紧,“也幸而,她派人通知了我。”
温娇心中微暖:“我没事的,怎么样也不会叫自己吃亏。”
江云翊抬眸看她,眸中微微带了笑:“在别处也许不会吃亏,在宫中,就未必了。你看,就连皇后、贵妃,在宫中都要礼让她三分,你就便知,太后对她的宠爱有多深了。”
温娇想了想,抱住他的手臂,笑起来:“那我有你,也不怕。”
两人紧紧挨靠着,她全然表现出一副依赖、信赖的样子来,眸光晶亮,娇态可人。
江云翊看得心头微荡,忍不住也是一笑。
因她抱着他的手臂,马车荡动之时,总是会不经意地触碰到一片柔软。
江云翊喉咙微滚,转开视线。
偏生温娇还没察觉到什么,偏头看他,轻声问:“你方才,在宝真面前叫我什么?”
江云翊掀开车帘,往街上景色,有些心不在焉:“什么?”
温娇跟他说话,说了几次,他还是没有转过头来,便有些生气。
“能不能认真说话?”温娇轻瞪他的后脑勺一眼,“外头的景致就这般好看么?”
她伸手,竟捧住江云翊的脸,将他的头转了过来。
车内光线昏暗,他的眸光却前所未有的幽深。
吹徐徐吹入,他的手指微收,车帘落下,光影便更暗了。
温娇似有所觉般地松开手,刚要往后退,江云翊却忽然轻笑了一声,一把揽住她的腰,将人整个贴到身前。
呼吸缠绕在一块。
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暗哑:“我叫你阿娇……或是,你喜欢我叫你别的?”
他偏头,凑到她耳边低唤了一声。
温娇听得脸颊滚烫,愈发不知所措。
双手用力抵住他靠近的胸膛,又羞又恼又急,压低声音,小声道:“你……你干什么呢,这还在车上。”
“你倒知道,”江云翊凑近,黢黑的眼盯着她看,“知道你还惹我。”
他垂眸,一下吻住她的唇。
第60章 变故 若你今日应了,他日江家便有摄政……
他这就算是恶人先告状了。
温娇自然是没有觉得自己哪里有故意招惹他, 不是正好好说着话么。
他自己想歪了去,倒还赖上她了。
可她鼻音里发出的抗议声被吞没, 他就这样压着她,不知吻了多久。
直至到了永安王府,她衣衫都已然被压出折痕,更别提,唇色殷红,甚至微微有些红肿,一看就与平日子不同。
进了屋, 江云翊也没让丫鬟们入内伺候,把人全部都打发走了。
温娇见他关了门就想跑,两人隔着圆桌对峙。
“我……我要沐浴,”温娇眼神闪躲, “你叫春箩进来。”
江云翊施施然走到圆桌边, 笑望着她:“不必叫春箩了, 我伺候你?”
温娇哼了一声, 上下扫视他:“你可知你现在这副模样像什么?”
“嗯,像什么?”江云翊好整以暇地绕过圆桌, 往她身边走。
温娇一见他走近,连忙也跟着绕,一边躲,一边说道:“你像色中饿鬼……简直……简直……”
简直叫人害怕。
她话未说完, 哪知江云翊故意做出往左走的架势, 骗她绕着圆桌往右跑。
等她跑出几步, 却忽然一个箭步,挪移到温娇面前,一把将人抱住。
“啊……”
她低叫一声, 气得打他。
“你耍赖!”
江云翊笑:“这叫兵不厌诈。”
他垂眸,低下头,想去亲吻她。
温娇却吓得一下捂住嘴,摇头:“不行不行,不能亲了,再亲明日就不能见人了。”
江云翊被她逗得想笑,忍不住逗弄道:“那你如今算是在告饶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更何况,现在这个时候,他是恶狼,她如绵羊,再不顺着他,吃亏的必然是她。
温娇重重点头,哀求地望着他,娇声道:“我认输,我求饶,今夜且放过我罢。”
自打他食髓知味,这些时日可没少折腾她。
浑身骨头都要散了,便是再欢愉之事,她也想歇一两日。
美人在怀,又娇声娇气地向他求饶,江云翊便是再硬的心也要化了。
可偏生此刻暖光映照之下,气氛太好,叫他有些舍不得松开手了。
他望着她,眸光微动,又问了一句:“那……你这是在向何人求饶?”
温娇怔了怔,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他的意思,脸颊瞬间红透了。
她微微咬住下唇,双手抵住他靠近的胸膛,小声地唤道:“夫君。”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如羽毛轻拂过耳边。
江云翊不知怎的,分明是极为寻常的一句称呼,自她嘴中低唤出声,便有了一种被认同的感觉。
他本来应该放过她的,可这时,眼眸却瞬间幽暗了下来。
将人一下抱至圆桌上坐下,他吻上她的唇,又辗转吻下去。
烛火摇曳,两道人影相叠。
远远的,只听到女孩儿又恼又羞地低骂声:“你说话不算数……”
男人一声轻笑,将她的抱怨全然堵在了唇中。
*
宝真县主赐婚寰王的圣旨,是跟着八皇子认祖归宗的告示,一同下达的。
此刻,太后宫中。
宝真跪趴在太后膝间,长发散下,望着窗外景色发呆。
太后拿着玉梳一下一下地替她梳着长发,神情温柔而宠溺:“我家真儿天生就有倾国之色,瞧这长发如缎,真真是叫天下女子都钦羡不已了。”
宝真眼角轻轻滑下泪珠,她低低说:“姑母,真儿舍不得离开您,您别让真儿嫁了。我就想一辈子都陪在您身边。”
太后梳头的手微微一顿,放下玉梳,伸手将她的下颌抬起。
太后嘴角始终勾着笑,轻轻将宝真脸上的泪珠擦拭,她低声道:“真儿,姑母也舍不得你,可是寰王如今势单力薄,最缺的……就是兵权。你若嫁过去,就能助他一臂之力。”
她父母虽然早逝,但却留下了陇西精卫。
陇西精卫消失书年,世上之人,知之甚少,皆以为他们都解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