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她正单手叉腰,左手指向陈母,扯着嗓大骂道:“就没见过你陈家这样不成体统的,还读书人呢。说好的婚事,给出去的定礼,自己又偷跑去婆家拿回来?一家子作奸犯科,如今又多了个贼。
我文家本就艰难,可禁不起这种败家媳妇,这门亲事还是退了吧。”
文秀才一脸无措地站在一旁,他倒想上前把他老娘拉走。可他老娘干惯了庄稼活,身上有把牛力气。他一个文弱书生,根本拉不动。
文秀才没办法,只得开口劝道:“娘,您就别骂了,事情不是您想得这样。那块儿玉是我自己拿来,还给宁宁应急的。”
不提这话倒是还好,一提这话,文婆子越发火大,又跳着脚骂道:“我看你是昏了心,陈家那死丫头不过是仗着有几分姿色,倒把你迷得找不着北了。
她如今这还没进文家大门呢,就给你灌了迷魂汤,你事事听她挑唆,专跟你娘作对。若是当真让这搅家精进了门,你眼里还有你老娘吗?
老天爷,我怎么这般命苦,苦熬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儿子。如今他不说同我一条心,非要娶个家贼。往后的日子,我要怎么过?”
说着,她便胡乱哭了起来。其他人就跟看笑话似的,在一旁指指点点。
陈母本就是个文弱女子,一向备受尊重,哪里受过这样的气。一时间,气得浑身颤抖。
偏偏,文婆子左一句作奸犯科,又一句你们全家都是贼,骂她女儿,也骂他们陈家。
陈母听了,心如刀绞,眼圈一红,就要哭出来,可她却强行忍下了泪意。
偏生那文婆子还在胡搅蛮缠,推开她儿子,几步上前,便要撕扯陈母,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道:
“当初你也没说陈宁宁根本不是你生的。谁知道她是哪里蹦出来的小野种。这般不清不楚,还想嫁到我文家?也不看看她配不配得上我儿?
如今我做了这主,休了她完事。陈家的,你快把那十两银子定钱还我。不然,我便告到村长那里去。”
文秀才听了这话,连忙拉住母亲,又开口劝道。“娘,陈先生一向待我不薄,咱们可不能落井下石。”
文母却强横地说道:“我看你就是被小妖精迷了心窍。你且放心,娘往后再给你寻个品行好的姑娘。哪怕是个天仙,我儿也配的。”
文秀才又说道:“娘,您千万莫要乱说,我只想娶陈家姑娘。”
就这样,陈母一直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
陈家如今早已大不如前。若这种时候宁宁再被退了亲事,恐怕将来很想再找到如意的郎君了。
想到这里,她越发心疼起女儿来。
为了大局,她少不得忍气吞声,又低声劝文婆子:
“亲家母,你这是哪里的话?那块玉原本就是宁儿打小带在身上的,怎么能算是偷?当日咱们两家说好的。玉不过暂时放在你家,等两孩子成亲后,还交给宁儿保管。如今不过是提前拿回玉来,还是你儿子亲自给拿的。你这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
况且,当初我陈家也给了你文家不少定礼。你如今只死咬着那十两银不放,让我们一家退还定礼,恐怕不妥当吧?”
细想起来,陈家这些年帮衬文秀才的,又何止十两银?偏偏文婆子这会儿嘴硬不肯认账。
可恨当初谁也没想到,文秀才一表人材,可一到他老娘面前,竟是这般懦弱,半点男子担当气魄都无。
这种男人,又如何能算是佳婿?
陈母此时只恨丈夫眼瞎,当初给宁宁定下这么一门烂亲事。
只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文婆子本就蛮横不讲理,听了陈母这话,越发跳起脚来骂道:“亏你家还是读书人,难不成还要占我们孤儿寡母的便宜?你嘴上一说,可有证据?我们那十两银子定钱,可是当着媒人的面给的。如今你若是不还,就休怪我不客气。”
说着,她便想上前去推陈母,甚至还想动手打人。
陈母本来就生得瘦弱,再加上这些时日耗损得厉害。这要是打起来,她恐怕也讨不着好。
…
此时,刚找回几分神智的陈宁远,眼见着母亲受到这样的侮辱,那双眼睛瞬间变得通红,脸也变得狰狞起来。
眼看他就要冲上去咬人,却被陈宁宁拉了下来。
陈宁宁把那包袱砸到他怀里,沉声说道。“看好了咱们的包,谁也别给拿。”
陈宁远之前就怕了妹妹。此时,两人四目相对,陈宁宁整个人就像是炸了毛的猫儿,浑身上下都在颤抖。
最后,反倒是陈宁远败下阵来。
陈宁宁又回头对弟弟宁信说道:“看好咱们大哥,实在不行,你就抱住他的腿,不要让他乱来。”
“可是……”陈宁信也正一肚子火气,正想去撕了文婆子。
可他同样也被姐姐的眼神给压了下来。
活到这么大,他就没见陈宁宁这般生气过。
陈宁宁也不再理会他们,几步上前,抬手便抓了文婆子的麻穴。
这还是她年少时学会的防身本领,都是一些投机取巧的招式。应付起文婆子,却已经足够了。
文婆子只觉得胳膊一疼,半身都麻木了,她立时嚎丧道:“陈宁宁,你个死丫头,还不赶紧放开我。你还把我当婆婆吗?这般无礼,我定要叫我儿休了你。”
陈宁宁也不理她,用力一推,便把那婆子推倒在地。
文婆子又哭嚎道,“庆儿,你看看你挑的这好媳妇,这还没进门,就敢对你娘动手了。她这是大不孝,怎么配嫁给秀才为妻?”
文秀才见母亲被打了,也落下脸来,横眉立目地对陈宁宁说道:“再怎么说,你也不该跟母亲动手?”
陈宁宁此时就像被逼进死路的小动物,颤着手指,指着文秀问道:“照你这么说,我娘辛辛苦苦拉扯我长这么大。我还得站在一旁,瞪眼看着她被人欺负?她是造了什么孽,养出这么个挨雷劈的女儿来?”
文秀才一听她这话,也呆住了。
陈母见闺女这般维护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她忙上前握住女儿的小手,连声说道:
“宁儿,娘没事的。你还是不要插手此事。”
陈宁宁摇了摇头,死死把她护在身后,又继续与文秀才对峙。
文秀才只觉得宁宁那双眸子就像着了火,竟是说不出的美丽。他一时心生动摇,连忙解释道:
“我并不是这意思,只是母亲之间的事情,咱们作小辈的实在不好插手。”
陈宁宁冷笑道:“你一个大秀才,的确不好插手。你就站在你娘身边,当个应声虫就是了。反正她说什么都是对的。如今她打上门来,百般羞辱我爹娘,嘴下一点不积德,也是对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文秀才还想辩解,却被陈宁宁硬生生打断。
“你娘没错,你也没错,都是我陈宁宁的错。之前,我也曾想过,你娘再怎么蛮横不讲理,到底是我婆婆。等将来嫁到你文家,把她当成亲娘伺候。就算她心里揣着一块儿冷石头,我也把她暖过来。
可我万万想到,我自己犯贱,甘愿去你家当奴才,这还不算完。还要连累我爹娘受如此大辱。
他们做错了什么?陈家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错?要被人这样羞辱?说白了,不过是积善之家,看我孤苦伶仃,把我当亲生女儿养大罢了。明明是行善事,怎么就成了你娘口中的造大孽了?”
第7章 定礼 这亲事退了吧~
文秀才连忙又解释:“我娘并不是这个意思。她是个粗人,没念过书,不会说话。宁宁,你别同她一般见识。等将来咱们成婚,慢慢劝导她就是了。”
陈宁宁冷冷地看向文秀才,只看得他心虚得别开了眼。
她才冷笑道:“粗人就能随便侮辱别人?粗人犯了罪,县官就不审她了?
我长兄今年一十八岁,自幼熟读圣贤书,行事光明磊落。见过他的人,哪个不夸他皦皦君子?
兄长出门在外,看见弱女子遭恶霸欺凌,难道不该出手相助?明明是君子义士所为,何错之有?可恨得罪了王家小人,在考场使人陷害他。
我兄长已经很惨了,你娘却到处乱说,我兄长作奸犯科,活该被撸了功名。
我兄长为人如何,别人不知,你文秀才也不知道吗?可你却从未劝诫你娘半句,也不曾为我兄长正名,你又算什么我哥的知己好友?”
这已经是陈宁宁第二次说陈宁远没做错事了。
看着妹妹那双因愤怒,而灼烧起来的美目,陈宁远只觉得像火焰一般。
他这才意识到,原来宁宁当真不觉得他做错了。也不觉得被他牵连了。甚至从来不曾怨恨过他。
她觉得他只是做了君子该做的事。
陈宁远的心弦此时已经绷到了极限,他手里紧紧抓着那个包袱,差点扣出一个破洞来。
若不是知道这包袱千金重,里面有他一家老小的救命钱。陈宁远早就甩手丢了包袱,抄起一件趁手兵器,冲上前去打人了。
这些日子,同窗背叛他,陷害他,还嘲笑他是个不知变通的书呆子,活该落得如此下场。
其他人也觉得他有错,不该强出头,更不该得罪王老爷。还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他一人之祸,却害人害己祸害全家。
陈宁远内心备受煎熬,惶惶不可终日。这才病入膏肓,越来越疯。
谁成想,今日他妹妹却一再站在他这边,一再为陈宁远正名。她一口咬定家中祸事,与陈宁远不相甘。
陈宁宁本就生得十分瘦弱,此时身形都没长开,再加上那张微微胖的包子脸。看上去分明是个瘦弱女子。
可偏偏她从未逃避,反而担起长姐的责任来,百般周旋,保护父母,维护陈家。
这本该是陈家长子应做的事情,如今宁宁却替他全做了。
可他又在做什么?只顾装疯卖傻?
一时间,陈宁远百感交集。他用力握紧拳头,任由指甲戳破掌心,扣得血肉淋漓。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害他辱他之人,他牢记于心底。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保全家人,再也不要他们受气。
就像宁宁之前所说,既然觉得世道不公,那便拨乱反正,挣出头顶一片擎天来。
只可惜经历了这么多事,陈宁远已然放弃了君子做派。
他看透了世间皆是凶徒恶狼,畜生凭白无故就要啃噬他人血肉。
身处恶兽丛林中,想要好好存活下去,保全家人,少不得他先变成恶兽,而且还要作最凶的那一头。
只是不知被父亲一手教养出来,同父亲一样风骨的妹妹,若知道他选择这么一条路,会不会对他感到失望?
不管怎么说,他也要守住家中这最后一片净土。
此时,陈宁远缓缓垂下头,他眼底一片清明,眼神却寒冷刺骨。
文家分明是欺他陈家无人,才敢如此嚣张放肆。
文婆羞辱他父母,欺他妹妹年少。文秀才却视若无睹。
陈宁远打定主意,要想办法狠狠整治他们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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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又听文秀才说道:“不错,陈兄所作所为,光明正大。是我母亲糊涂。宁宁,我跟你道歉。”
陈宁宁冷哼道:“你认错倒是很快。方才你娘骂我全家都是贼,你怎么不当着街坊解释清楚?那块玉本来就是我陈宁宁的,当初是你娘贪便宜,非要拿去作定礼。如今,你拿了玉还给原主。怎么原主就成了贼?就算有贼,你娘心生恶念,想把我的东西据为己有,她这才是生了贼心吧?”
“……”这话就十分严重了。而且已然把两家完全分开。
偏偏文秀百口莫辩。
陈宁宁又继续说道:“你娘一心想让你当状元,想尽办法维持你的体面,生怕别人连累你。只是你可曾告诉过她,她这般胡乱行事,反而带累了你的名声。
做官最讲究官声,就算你将来考上状元,名声毁了,也不可能有大好前程。古话有云,修身齐家才能治国平天下。文秀才你连你娘都看不好,怎么为官作宰?”
文秀才听了这话,如同被狠狠揍了一拳似的。
如今他才明白,宁宁句句带泪,分明是为他着想。
文婆子听了这话,却转过味来。陈宁宁分明就是在挑拨他们母子的关系。
一时气不过,文婆子也不赖在地上装死了,又爬起来,上前骂道:“你这小娘养的小杂种,敢诅咒我儿子当不了官,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
说着,她便冲上前,想要打人。
这会儿,陈母早早被他们气疯了。见文婆要打她的女儿,一回身,便捡起了一块儿砖,拿在手里,骂道:
“你儿子才是狗娘养的狗东西。我看你这婆子敢动我姑娘一根手指试试?”
文婆倒被陈母那母狼一般凶狠眼神震住了,一时也不敢上前闹了。
陈宁宁少不得又安抚母亲一番,又对文婆子说道:“我如今也不想再同你胡搅蛮缠。你不是早就想要退婚吗,我答应就是。今日当着街坊四邻的面,也算有个见证。只是,有些事,我却要同你儿子说个清楚明白。”
文婆子一听她答应退婚,又高兴起来。也顾不得其他,站在儿子身旁,就准备帮腔。
反倒是文秀才一脸慌乱,忙又说道:“不退亲!宁宁,咱们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早就定下的亲事,怎能说退就退呢?”
更何况,他爱极了宁宁的娇媚容貌,喜欢她平日里的温婉大方。如今更加喜爱她身上的风骨。
在文秀才看来,恐怕只有宁宁才能做得起他的秀才娘子。若是错过了,恐怕今生再难遇见这般鲜活又可爱的女子了。
可陈宁宁却摇头说道:“我爹是你蒙师,对你有授业之恩。我兄长视你为知己好友,对你也算有情有义。往日你家里周转不急,学费不继,也是我爹我哥悄悄垫上,从不让你难堪。
如今我家最艰难的时候,你却放任你娘打上门来胡闹,丝毫没有顾忌过我爹的颜面和清誉。如今看来,你文秀才是非不分,没有男子担当,并非我的良人。
你娘既然要退亲,不如随了她的心愿,把亲事退了。往日里我家对你的恩情,就此不提也罢。”
她还没说完,便听文婆子又嚷嚷道。“哪里来的恩情?你说你爹帮我儿出学费,可有证据?小小丫头,红口白牙乱说话,无非是想吞了我们那十两定钱。告诉你,没门,那十两,你们不退也得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