寤寐求之(双重生)——叶清嘉
时间:2021-04-30 09:28:22

  众人起先只隔扇朦胧观美人,此刻见新妇一张尽态极妍、如花似玉的面孔徐徐自扇后显露出来,顿时四下惊叹连连。
  全福人也不吝赞美:“新妇真是好颜色,侯爷好福气!”
  姜韫一双剪水杏眼甫一露出来,便直直对上了沈煜的目光。
  呼吸停滞了一瞬。
 
 
第15章 花烛   颠鸾倒凤。
  这是姜韫前世今生头一回如此近地对上沈煜。
  不得不说,他长了一张极为俊秀的脸,不同于她身边的世家子们一身风流的读书气,他五官处处锋利,剑眉星目,高鼻薄唇,刀削斧凿一般,整个人透着一股狠劲和韧劲。像沙漠里虬劲生长的树,狂风肆虐不减苍翠,黄沙之下是长如藤蔓的根须,倔强又坚韧。
  姜韫喜欢这样的相貌。她向来不吝承认和欣赏他的容貌和才能,他的确有让人折服的本事。
  前世她听闻她战死沙场的消息畅快之余还可惜了一阵,遗憾没能把他弄回来养在宫里做面首。珠玉在前,诸如柳翰林之类的货色便十分乏味了。
  沈煜自然想不到姜韫在想些什么。
  此刻他坐在床沿,仍是十年如一日的面色无波,心中却波澜起伏。
  他寤寐思服、求之不得了十几年的美人儿,正犹抱琵琶半遮面,一双杏眼盈盈将他望着,致使他不得不拿出对阵三十万敌军的冷静和镇定来按捺此刻心中的悸动。
  她真美。
  她近在咫尺。
  她是他的夫人了。
  他想现在就亲她一口怎么办?
  二人目光在半空中短兵相接了片刻,尔后各自若无其事地错开,转头面朝挤满屋子的宾客去了。
  众人又闹腾了一会儿,说了好些吉祥话,这才被引着一道去青庐宴饮。沈煜也起身跟着去席上敬酒。
  姜韫坐在床沿没动,只剩锦瑟在她身边陪着。余光见沈煜的背影出去了,她这才得以松一松僵了的筋骨。
  不多时,侯府的人进来上席面,恭恭敬敬地道:“夫人请用膳。”
  姜韫听得稀奇,她还没被人唤作过“夫人”呢。面上却是分毫不显的,出言让侯府的侍女退出去,不必留下布菜。
  用过膳后,前院仍是热闹非凡。姜韫静坐在床沿等侯府宴席结束散客,虽是冬日,屋内炭火烧得很足,倒也不觉得冷。
  头上的花钿礼冠实在是沉得很,压得脖颈酸痛。她揉了揉脖子,又抬手将之摘下来,只留几只细钗簪住发髻。
  夜幕降下来了,迟迟不见前院散客。一早起来精神紧绷了一整日,眼下早已疲惫,困意袭来,她索性拆了发髻卸了妆面。
  锦瑟想劝没劝住,往前院望了望,又压低声音忧心地道:“侯府宾客大半是行军打仗出身的,喝起酒来吓死人,喝多了就更吓人了,也不知侯府备了醒酒汤不曾。”
  男人喝起酒来没个数,喝醉了发酒疯这事儿,连那宫里的皇帝也没法幸免。姜韫深有体会,不由觉得锦瑟担心的不无道理,遂起身将姜韬赠予她的匕首塞在架子床靠里侧的缝隙里。
  她刚直起身来坐好,侯府的侍女进来传话——
  “夫人,侯爷吩咐,您若是乏了便先歇息,前院客多,一时半会儿还散不了。”
  姜韫挑了下眉,当即起身褪下层层叠叠的翟衣,穿着中衣去净房梳洗,尔后上了榻。
  她躺在宽阔的架子床上,困得眼皮子打架,却怎么也睡不着。锦瑟在帐外守着她,让她安心睡一会儿,明日一早还得起身拜舅姑。
  夜越发深了,帐中人辗转反侧良久终于渐渐入睡。
  姜韫睡得很浅,在帐子被掀开的那一刹,便醒了过来。她闭着眼一动不动。
  来人似是站在床边端详她半晌,才掀开锦被在她身侧躺下来,带进来一身的寒气。
  姜韫呼吸有些乱,眼睫几不可见地轻颤。
  身边人躺下后便再无动静,呼吸声平稳绵长。不知他今夜喝了多少酒,身上倒是并无太多酒气。
  她静静候了半晌,如此心弦绷着,睡也睡不着了,又等了半刻,到底忍不住微微睁开眼去瞧。
  在睁眼的那一瞬,心跳漏了一拍——
  沈煜压根儿就没睡,正睁着眼直勾勾地看着她,目光幽深。
  此刻见她睁眼,眸中无丝毫异色,分明是早就发现她醒着在装睡了。
  姜韫再闭上眼也来不及了,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索性迎着他的目光轻声问:“侯爷不睡吗?”
  “既然醒着,便将周公之礼给行了吧,”沈煜目光灼灼,语气仍是平淡的,如同例行公事,“省得明日母亲问起来不好答话。”
  姜韫闻言,想来也言之有理,便在他的目光下轻“嗯”了一声。
  声音未落,便见沈煜倾身过来了。
  帐外龙凤烛影影绰绰,她心跳如鼓,锦被里的手忍不住偷偷往床缝里摸索,在沈煜低头吻她的时候,又悄悄缩回来按捺住了。
  呼吸交融在一起,万籁俱寂,只听得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沈煜耐着性子亲她,轻揉慢捻,以免显得太过急躁,忍得额上都冒了汗。
  他忽然察觉到身下之人在微微发颤,便又停下来了,声音低哑地问:“你在怕吗?”
  姜韫轻轻喘着气,脸颊微红,心口狂跳不止,生怕沈煜洞察她的心思。
  她当然怕。怕她一时失了理智,不管不顾地拿刀捅他。
  于是她目光闪烁了一下,伸臂勾住他的脖颈去吻他,只想早些结束好再睡会儿。
  她勾得又急又猛,沈煜猝不及防,嘴唇险些磕到她的牙齿。他微讶,眸中星火一下子撩了原,当下气势汹汹地回吻过去。
  滚烫的吻自唇边移至下颌脖颈,滑腻的肌肤渍了蜜似的,让人食髓知味。
  姜韫浑身紧绷,费劲地让自己尽量放松些。她闭上眼,回忆自己身处雕栏玉砌的兴庆宫之时,大权在握,美人在怀……
  于是二人一道沉入排山倒海的情潮里,在寒冬腊月的深夜痛痛快快出了一身汗。
  一番翻云覆雨之后,姜韫累得连一根手指头也懒得动了,沈煜则披着衣服起身叫人送水进来。
  不多时,热水送进来了,倒入浴桶中,氤氲出一层朦胧的水汽。
  沈煜抱她去沐浴,像是漫不经心地低头问她:“还疼吗?”
  姜韫见他神采奕奕仿佛还能再大战几百回合的样子不由暗地咋舌,闻言兀自耷拉着眼皮子不理他,置若罔闻。
  沐浴过后,二人重又躺回床榻,鸾帐再度放下来,在半明半昧的烛光里轻轻摇曳。
  姜韫沾枕便睡,刚阖上眼,便发觉沈煜将手搁在了她的腰间。他掌心温热又因常年习武稍显粗粝,此刻隔着一层薄薄的中衣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她纤细柔嫩的腰肢,又酥又痒。她困得睁不开眼了,皱着眉伸手将之移开,又被他一下子伸臂拥进了怀里。
  男人宽阔的胸膛滚烫似火,在这冬日里跟暖炉似的。她轻挣了一下没挣开,索性由他去了。片刻后她又忍不住微抬头睨他一眼,见他闭着眼,面上神情掩不住的愉悦。
  姜韫不由微怔。
  这阎王走哪都是一张不近人情的冷脸,此刻倒是稀奇得很。
  兴许……美人计当真使得?
 
 
第16章 玉带   夫人可要勤加练习才是。
  翌日一早,姜韫迷迷瞪瞪睁开眼,身侧已是空荡荡了,榻上只余些许余温。
  锦瑟在榻边一见她睁眼便忙不迭道:“娘子快些起身吧,时辰不早了,该去老夫人院里敬茶了。”
  姜韫睡眼惺忪地坐起身,浑身酸软无力,不由暗地啐了沈煜一口,又半阖着眼问:“他人呢?”
  “一早便去院子里练剑了,还留话吩咐奴婢们毋要扰了您安睡。”锦瑟轻声答。
  姜韫闻言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伸手往架子床里侧枕边的缝隙探过去,待摸到那只匕首才松了口气,又将锦枕往里压了压。
  她刚收回手,便见一身骑装的沈煜提着剑进来了。他逆着光一步步走近,让她恍惚想起前世他满身血污提剑闯进兴庆宫的时候。
  “醒了?怎么不再睡会儿?”沈煜将剑放回剑鞘,递给了身后的小厮让他放回兵器架子上,又接过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
  姜韫望着屋内那一方搁兵器的架子发怔,闻言抿了抿唇没作声,只摇了摇头。
  沈煜打量她几眼,又进净房去沐浴更衣了。
  姜韫便也起身去净面梳妆,一面揉着腰心一面在黄花梨如意云纹的妆台前坐下。侯府自打建府并无主母,这婚房里的妆台还是她的嫁妆,与那方兵器架子不远不近地搁在一块,气质迥然,倒像是在两相对峙。
  锦瑟见时辰不早,叫秋竹进来一道为她梳妆。梳好发髻后又开始添妆,自是比不得昨日大婚时繁复的,却也样样不落。
  沈煜沐浴过后便出来了,身边服侍他的侍者捧来干净的外袍为他穿上。他侧头时闻到一股清淡的幽香,遂低头轻嗅,果不其然是衣裳上散发出来的香气。
  侍者在一旁见他微蹙了眉不由有些紧张,赶忙解释道:“是夫人熏衣袍用的熏香,许是搁在一处沾染了些许。奴婢再去取一件给您换上?”
  姜韫闻言顿了一下,自妆台上的一方联珠纹黄铜镜里望过去,见沈煜披着一身藏青色广袖圆领袍,摆手拒绝了侍者更衣的提议,又接过漆盘上呈着的青白玉梁金筐的蹀躞带,将之束在腰间。这身行头比昨日那件绛红的喜袍更衬他,显得长身玉立,挺拔如松。
  沈煜穿戴完毕后,姜韫这厢还在描眉。
  细细的柳叶眉经螺黛点缀愈发俏丽。他移步过来,在一旁安静地看了半晌,琢磨着日后享一享闺房画眉之乐,奈何描眉的步骤一概入不了眼,全顾着欣赏美人儿了。
  姜韫察觉他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兀自垂着眼不搭理他,只等他耐心耗尽自行离去,却不料他耐性倒是极好的,半晌没挪地儿。
  沈煜头一回见她梳妆,自然是怎么也瞧不够的。他一面悠然自得地欣赏,一面嗅着鼻间若隐若现的清香,只想让这时辰走得再慢些。
  姜韫到底有些不自在,低声催促锦瑟快些。末了,又起身换上一身竹月色的高腰襦裙,外罩黛色夹袄。随后,跟着沈煜一道去李氏的院子敬茶。
  到底还是耽搁了些时辰,姜韫进去之后便先告了罪。
  李氏坐在上首笑得温和,丝毫不见怪罪,在她按着规矩敬了茶后,便忙不迭拉她坐在身边,问她初来侯府可还习惯,又道若是有何缺了短了只管和她讲。
  姜韫含着笑一一答过了,倒是真心实意觉得和李氏相处起来心里很是慰帖。
  “昨夜睡得可好?”李氏又温声问。
  姜韫下意识侧头睨了眼身边静坐喝茶的沈煜,抿了下唇,转头答:“尚好。”她今日揽镜便见眼底的乌青了,昨夜压根儿就没睡几个时辰。
  李氏在他二人之间来回打量,心底发笑。昨夜她可都盯着呢,四更天了才叫人烧水送进去。这小子天不亮还破天荒地在院子里练了好一会儿剑,跟劲儿使不完似的。
  李氏拉着他二人说了会儿话,听闻他俩还未用早膳,便又吩咐人端上来几道热腾腾的小菜,让他俩留在她这儿进一些吃食,再去宫里复命谢恩。皇帝金口玉言赐的婚,礼节上总要进宫去谢一谢恩。
  两人用过早膳后遂一齐告了退,刚走两步,又被身后的李氏叫住了:“御之,你腰上的玉带松了。怎么系的?毛手毛脚的,不像个样子,这还得进宫面圣呢。”
  沈煜闻言低头瞧两眼,正准备伸手去扣,便又闻李氏道——
  “娇娇,你帮御之理一下,在腰后他瞧不见。”
  姜韫怔了一下,犹疑了一下伸手去摆弄那玉带,触到他腰间硬邦邦的肌肉,动作有些僵。她实不是伺候人的料,半晌也没折腾好,在李氏的注视下有些脸热。
  正懊恼时,沈煜伸手过来,摸索了一下将之重新扣好了,侧头低声对她道:“夫人可要勤加练习才是。”
  姜韫忍不住瞪他一眼。
  要不是当着李氏的面,她瞧都懒得瞧一眼。还勤加练习呢?□□做什么春秋大梦。
  沈煜压着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拉着她一道告辞,出了李氏的院子。
  进宫去的马车已经备好了,二人出府后便上了马车往大明宫去了。
  姜韫掀起车帘往外看,兴宁坊的一切于她而言尚是陌生的。寒冬腊月里街上行人来去匆匆,许是这宽阔的马车太华贵,一路上引起不少人注视,她望了一会儿便放下了车帘。
  刚坐正,便闻耳边低低一声轻唤,似将这二字在唇齿间研磨——
  “娇娇。”
  姜韫浑身一哆嗦。
  “是夫人的小字吗?”沈煜颇有兴致地问。这小字倒是和她的性子相去甚远,要不是适才听李氏便这般唤了她数回,还真不太相信。
  “……侯爷还是叫妾四娘或是韫娘吧。”姜韫僵着声道。
  她其实并不喜欢这个她父亲当年随口取的小字。李氏自打从祖母那儿问来了,便时不时这般唤她。这名字在李氏口中尚能接受,到沈煜嘴里简直听得她头皮发麻。
  沈煜闻言,轻轻颔首,以示他听见了。
  姜韫稍稍松口气。
  自是听不见沈煜在心里又默念了好些声。
  马车一路载着二人翻涌的心绪,四平八稳地驶向薄雾笼罩的大明宫去了。
 
 
第17章 新婚   靠过来睡一会儿吧。
  马车停在朱雀门前,进宫之后便要步行入宫了。沈煜起身先行下车,在车边候着身后下来的姜韫,递了只手过去扶她。
  姜韫顿了一下,尔后轻搭了上去,借力踩着脚踏下车。人落了地,正准备收回手之时,便觉沈煜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他一面神色无波地将鱼符递给宫门的禁军侍卫查验,一面将她的手掩在袖子里轻轻摩挲了几下才松开。
  姜韫并不反感,只是讶然。她挑了挑眉,侧眸瞧他,见他仍是一脸孤高冷月无情无绪的样子,才恍然觉得自己当初对他并未甚解。
  核验过鱼符后,宫门侍卫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请他二人入内。
  姜韫跟在沈煜身后进去,再度踏上这御街,已然是另一幅相去甚远的光景了,心中不由有些感慨,脚下的步子不知不觉迈得迟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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