寤寐求之(双重生)——叶清嘉
时间:2021-04-30 09:28:22

  姜禄神色复杂地送他出去,临到官衙门口,又闻他这位准女婿压低声音道:“晚辈按规矩办事,还望姜伯父见谅。”
 
 
第6章 茶楼   般配得很。
  圣旨一下,婚事迅速被两府之人提上议程,姜府自开国以来好久不曾办过喜事了,府里上上下下一时间喜气洋洋的。
  姜韫把自个儿关在院子里,连着好几夜睡不踏实,眼底乌青一日比一日重。她冷静下来,厘清思路:
  第一,不能嫁给沈煜,否则不是她被气死,就是沈煜被她谋杀;
  第二,不能得罪皇帝,要想退婚,让皇帝收回圣旨,必行迂回之策;
  第三,不能得罪沈煜,姜家要想在新旧贵族之争乃至后续的夺嫡纷争之中全身而退,必不能与沈煜结仇;
  ……
  姜韫在案几上铺开纸,提笔蘸墨,运笔在纸上接连写了好几个方案,又被一一划掉。
  姜韬在一旁为她墨磨,见她这几日整个人都有些憔悴了,不由跟着发愁,叹了一口气:“要是咱们生在普通人家,反倒不必这般处处为家族考量,舍了自己的心愿。”
  姜韫手中的狼毫笔一顿,墨迹晕开了些许,她抬头睨他一眼:“你想得美,你穿的绫罗绸缎,吃的山珍海味,住的高门大宅,斗的蛐蛐,骑的马,哪一样不是姜家给你的?”
  姜韬撇了撇嘴,低声嘟囔:“那指不定小爷我穷得饭都吃不饱的时候,就能奋发图强,靠自己挣来更好的呢,”他说着,有些激动起来,“就像沈大将军一样!从一介军户之子,到如今的西北战神,封万户侯!”
  他话音未落,便见姜韫搁下笔,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他忙不迭举手投降认错。
  天晓得为何,他阿姊对沈将军总有股莫名其妙的敌意。
  姜韫却仍不声不响地盯着他。
  姜韬额上都要冒汗了,她才面无表情地问,语气却是肯定的:“你很崇拜沈煜?”
  他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是。
  “我要是嫁给他,你是不是会很高兴?”她又忽然问,神情难辨。
  姜韬眼睛一亮,以为她松口改变心意了:“那当然!西北战神就是我姐夫了!”
  姜韫哼了一声,提笔在纸上重重划了一道,乌黑的墨在素白的纸上触目惊心,宣泄着不满:“做梦!要嫁你自己嫁去。”
  要她答应嫁给沈煜?
  若是她捅他个□□十刀的,他还能活着,兴许可以考虑一下。
  姜韬半晌无言,过了片刻又杵着下巴问:“阿姊你为何对永平侯这么大意见啊?嫁给他不是挺好的吗?”
  姜韫睨他一眼:“好什么?打个比方,让你嫁给崔十一你嫁不嫁?”
  “……”姜韬无语,“你这是什么烂比方?成天让某嫁来嫁去的,爷又不是姑娘家。再说那崔十一能和永平侯相提并论吗?”
  她兀自埋头在纸上写写画画,权衡利弊,一面运笔,一面淡淡道:“你以为我嫁的是沈煜,他娶的是姜韫?”
  他一怔,这话听不明白,问:“这还有假?圣旨上不就是这么说的吗?”
  “你想得轻巧,”姜韫没好气地横他一眼,又问,“你可知父亲这几日为何不曾回府?”
  姜韬回想了一下:“不是说公事缠身,歇在官衙了吗?”姜禄自那日匆匆离府,便再没回来过,只遣人回来递了几句话。
  姜韫不置可否:“他的确是公事缠身。沈煜这户部尚书新官上任三把火,开始查旧账了,火烧到吏部头上去了。”
  “啊?这是查到父亲头上去了?永平侯这是什么意思?”姜韬眉头紧皱,思维发散起来,“难道他也不想娶阿姊?打算先把姜家整垮了,就可以请圣人收回赐婚圣旨?”
  “我倒希望如此呢!”她一脸恨铁不成钢,伸手在他额头上点了好几下,“你但凡多读点书也不至于在这编话本子。你以为沈煜跟你一样蠢,领会不了圣人赐婚的意图?圣人明摆着是要保姜家,压崔家。沈煜这第一把火在姜家根本烧不起来,是烧给其他世家看的,警告罢了。”
  姜韬一个头两个大:“这也太复杂了!”
  “这婚是赐给新贵和世家的,哪里单单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她淡淡道。
  新旧贵族之争闹到这个份上,皇帝分明是想一边打压世家,一边从中做和事佬。两相平衡,皇权才稳固。而联姻则是最简单的求和手段。
  姜韫记得前世联姻的是卫国公府和李相府,听说李相府上唯一的嫡出娘子自小身子骨差,身娇体弱,固而李家并不曾觊觎后位。
  “那怎么办?”
  姜韫划掉纸上最后一个方案。
  还是行不通。
  姜家生她养她,是她的后盾,也是她的枷锁。
  末了,她搁下笔,微叹口气:“实在不行,只能先嫁过去,再找准时机和离。”
  这时代对女子二嫁并无偏见,乱世死了太多的人,丧夫再嫁更是稀松平常。
  如此想通了,心里也松快多了。
  姜韫转头摊开佛经,打算再抄几日佛经静静心。不然到时候还未等到和离之时,不是她吐血三升,就是沈煜血溅当场。
  她重新铺了张纸,提笔写道——
  “诸余罪中,杀业最重;诸功德中,放生第一……”
  姜韬凑过去看了眼,一脸茫然,听见她嘴里还念念有词的,顿时头疼起来。
  “阿姊,这秋高气爽的好天气,你都在屋子里闷了好几日了,都要发霉了。咱们一道出去转转吧!”他见姜韫仍埋头抄经文不搭理他,又道,“指不定换个环境,思路开阔了,能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呢?”
  姜韫手上一顿,阳光透过半敞开的窗牖照进来,在宣纸上映出一道金色的光。她抬起头问:“去哪?”
  他面色一喜,忙道:“东市的福锦楼出了好几道新菜品,去尝尝呗!”
  她眉头一皱,刚想出声拒绝,看着姜禄亮晶晶的眼眸,到底还是答应了:“……行吧。”
  ……
  这时分正是东市最热闹的时候,街上熙熙攘攘,两侧商贩迎来送往,应接不暇。
  这其中福锦酒楼尤甚,大堂之中几乎座无虚席,肩上搭着汗巾的伙计满大堂跑,连掌柜也亲自下场端茶送菜。
  二楼靠边的雅座里,菜还未上,一身孔雀蓝锦袍的卫国公世子韩靖安正吊儿郎当地把玩着玉瓷茶杯。这茶杯打造得很是匠心独运,杯底内部雕了只红锦鲤,倒入茶水后便像是鱼儿在其中游曳,活灵活现。
  他年纪不大,清秀的眉眼尚显稚嫩,一身的少年意气,丝毫不惧对面之人扑面而来的冷峻之气,撇着嘴道:“好不容易把你这尊佛请出来吃一顿,结果连酒都不喝,没意思。”
  对面坐着的永平侯沈煜闻言,漫不经心睨他一眼,刚准备接话,他的侍从上前来附耳道:“侯爷,老夫人今日去沈府取了姜四娘的庚帖,合了您二人的八字,大吉,老夫人高兴得很,着人来禀告您一声。”
  那侍从言罢又退了下去,沈煜扬手招呼伙计上一壶花雕酒,很是愉悦地道:“今日这酒记我账上。”
  韩靖安奇了,问:“你不是待会儿还要回官衙不能喝酒吗?”
  “不去了。”
  他好奇心被勾起:“什么好事儿说来听听?”
  “就你管得多。”沈煜哼笑一声,把话题岔开,“太后给你和李家说了门亲事?”
  韩靖安翻了个白眼,道:“别提了,说起这茬儿就来气。那李七娘还一眼都没见着,昨儿个就差点被她兄长在街上给打了。那帮子世家的窝囊废,眼珠子都长在天上,这瞧不起那瞧不起。真这么看不上小爷我,去忤了太后的懿旨啊!咱俩可真是惨到一块儿去了,一个被皇帝赐婚,一个被太后赐婚。”
  沈煜垂着眼没作声。
  韩靖安忽然又想起来一茬儿:“对了,这月十八是李相寿宴,就是我那个准老丈人。帖子递到国公府了,我爹非得押着我去,要我去给李三郎赔礼道歉。煜哥你陪我一道去呗。”
  “不是他打的你吗?你赔什么礼?”沈煜皱眉。
  韩靖安皮笑肉不笑:“人家打上门来了,小爷我岂有不还手的道理?”
  沈煜无言以对。
  “煜哥你说这是哪门子的理?他带着家丁来收拾我,被我收拾回去了,我还得好声好气地登门道歉。这帮子世家一个比一个道貌岸然!”
  “不过说起来,某前些日子在猎场结识了姜七郎姜韬,箭射得不错,人不像旁的世家纨绔,随和得很,这酒楼还是他跟我推荐的呢。”韩靖安说着,忽然一顿,面朝一楼大堂,定睛细瞧,“嘿,说曹操曹操到,那不就是姜七郎吗?”
  沈煜挑了下眉。
  “哟,姜七郎旁边就是他阿姊姜四娘吗,生得可真美!煜哥你不亏啊!”韩靖安感叹着,忽然顿了下,“那是谁?瞧着像是和姜四娘关系匪浅。”
  沈煜拧眉,转头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脸色陡然一僵。
  只见酒楼一楼厅内,一位着天青色长袍的郎君长身玉立,文质彬彬,而亭亭立在他对面的貌美娘子正是姜韫。
  二人正四目相对,轻声交谈着什么。
  她今日恰巧也穿了青色的高腰襦裙,清幽淡雅,与那位郎君站在一处瞧着,真是——
  般配得很。
 
 
第7章 茶水   好久不见。
  姜家的马车停在福锦酒楼的时候,里头已经是人声鼎沸。
  姜韫下了马车,站在酒楼金灿灿的招牌之下,眉头紧蹙,一步都不想挪,想换个清静的地儿。
  姜韬满脸堆笑,将其往里推:“阿姊你是不知道,这家酒楼的鲈鱼脍可鲜了,据说是苏州那边来的厨子,鲜嫩的鱼肉配上香柔花叶,那叫一绝!好不容易过来一趟,咱们不尝一口岂不是很亏?”
  二人一步步挪进店,他立马招手让掌柜过来:“刘掌柜!快收拾个雅间出来!”
  那刘掌柜闻声忙不迭风风火火地过来:“哟!姜七郎来了!实在是不好意思,今日客多,您也没提前遣人来大声招呼,这不,雅间都坐满了!大堂还剩几桌,您看是等等,还是?”
  “啊?那就……”姜韬转头小心翼翼地瞟一眼他阿姊的脸色,却见姜韫正盯着一楼一间刚打开门的雅间,三两食客正从中而出。
  他眼明手快,一手指过去道:“就那间!上几个招牌菜!”
  掌柜一口应下,让他们二位稍等片刻,遣人赶忙过去收拾。
  于是两人正撞上从那间雅间出来的食客。
  那几人皆身着素色圆领袍,持扇握书,与这热闹的酒楼有些格格不入。
  姜韬最是看不惯这样的文人做派,当即往旁侧退了一步让道,却见那几人其中一个停下了脚步,又让身边人先行一步,尔后隔着四五尺远对着他阿姊道了声——
  “好久不见。”
  姜韬一惊,这才发觉这人有些眼熟,细看之下,可不就是那崔家九郎崔璟吗?
  姜韫淡淡回了句:“是挺久了。”久到他在她记忆里连样子都模糊了,若不是姜韬这几日总在耳边嘀咕他,今日这一见恐怕都想不起来他是谁。
  她与崔璟幼时关系多好啊!一起逛过夜市,买过花灯,打打闹闹。她年少时朋友不多,崔璟独自离京去游学的时候,还很是难过了一阵。崔九父母还在的时候,两家还开过玩笑要给他俩订娃娃亲,到底是缘分浅。
  她记得前世他回京科考,连中三元,状元及第,而那时她已身陷重重宫阙,无缘得见他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潇洒样子。后来他入朝为官,却正是皇帝重用寒士、抑制世家的时候,生不逢时,仕途并不顺,她有心提拔他,他却拒绝了,便一直留在翰林院做修撰。
  二人在大堂人来人往之中相顾无言。
  良久,崔璟忽然轻声问:“那本游记,四娘收到了吗?”崔九十三岁离开京都去游学,看遍了秀丽的山河,心里还记着幼时在身边吵着闹着要离开京都看看这广阔天地的小娘子,回京之后便托人将游记送到姜府。
  姜韫一挑眉:“什么游记?”
  姜韬暗道不好,脚下抹了油就想溜。
  “你不是还回了信,让某以后不要再给你送东西了吗?是某失礼了,以后不会了。”崔璟说着,轻笑了一下,瞥了眼一旁心虚不已的姜七郎,“信上的笔迹的确不像出自四娘之手,实在是……略丑了些。”
  姜韫拽住溜了一半的姜韬,又气又好笑:“在我眼皮子底下玩什么把戏呢?”
  姜韬“嘿嘿”笑了两声,瞪一眼一旁文质翩翩的崔九,又附耳在她耳边小声道:“这不是怕你冲动之下跟着崔九私奔了吗?”
  这下真把人气笑了,姜韫作势要收拾他,崔九见状上前去想劝几句。
  忽闻上方传来一声惊呼。
  紧接着,一道茶水隔空泼下来,恰洒了崔九一身。
  众人一惊,忙不迭抬头往上瞧。
  只见头顶正上方靠栏杆的雅座,卫国公世子韩靖安正举着个空茶杯讪笑,其旁侧坐着一身绛色圆领袍的永平侯沈煜,只瞧见半张棱角分明的侧脸,看不清神情。
  见众人视线齐齐移上来,韩靖安搁下茶杯,快步下来道歉。
  “对不住!对不住!一时手滑了,没拿稳,没烫着吧?”见崔九一身天青色衣袍都被淋成了深青色,他使劲憋着笑,问,“要不某遣人去成衣铺子里买一套干净的给你?”
  崔九正拿帕子擦肩上的茶水,闻言,回道:“不必了,兄台也是无心之失,某自行回府换一套便是。”
  韩靖安一笑:“多谢这位郎君雅量。在下卫国公世子韩靖安,敢问兄台如何称呼?”
  “崔家九郎,崔璟。”
  姜韫见这闹剧,始终没作声,目光盯着二楼的沈煜瞧了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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