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在保证送我们出去的同时,也能保证你们的安全吗?你么那也不会受伤的,对吗?”
“我们……受伤?”
黑鹰倒是没曾想过她会问这样的问题。
周念欢看着四周高墙,眼里有星光陨落,神色黯淡下去:“是啊,我想逃出太傅府活下去,可是若你们在救我们的时候死了,那你们的命换我的命,就不划算了。一命换一命,我受之有愧…”
但凡想想有个人因为自己要活,便义无反顾的去死。
周念欢还不能接受这样的思想。
她,从小生活在月牙山,接受周燕的教导:凡事不要累及他人。
每个人都有父母爱人和朋友,他们死了,关心他们的人便会肝肠寸断。
自己的命运,不要让别人来背。
见周念欢满脸郑重严肃,黑鹰心里震撼,面上却丝毫不显。
原来竟然,还有人在意他们这些杀手的生命么?
他们苟活于世,成为暗卫,很难见到光,虽是人,却早已变成一柄柄冷血的杀人剑。
一柄杀人剑,还有人在意他们的死活。这是头一次。
黑鹰淡笑,他长期隐藏在暗处的苍白面容,竟然漾出一丝温暖,道:“死对我们来说,是早晚的事,您不必担心。”
周念欢想到邓嬷嬷的事,道:“你看好院落,将安福守好了,我去办点事。谢谢了。”
“行。”黑鹰点头,突然补了句,“其实您和我们说话,不用说谢,直接下令便是。”过够了没人关心的日子,如今,黑暗中漏了丝光明进来,真是叫黑鹰不适应。
周念欢没说话,捏着那丝绢走出院落,她按照记忆,去找了郑嫣然的院子。
郑嫣然院门半掩。
里头传来几道说话声。
“大小姐又去大夫人院中吃饭了,估计得下午回呢,咱们可以偷偷懒啦。”
“那你先去睡会儿,我帮你盯梢。待会儿再换我去睡。”
这初夏万紫千红,阳关不燥,正是春困夏乏眠人的时候,婢子们也难免犯困,想要偷偷懒。
这偌大的院中,只剩下一人守着。
那人也打着哈欠,昏昏欲睡,
周念欢身材娇小,猫着身子从门缝挤过去,侧着身子,偷偷溜进郑嫣然的院子。
她来这里,只是因为对郑嫣然有疑惑。
譬如,郑嫣然为什么害邓嬷嬷?
那日一神秘人进她屋中行刺,却不取她的性命,总觉得这背后有蹊跷。
直接告诉她,这些事似乎都和邓嬷嬷有关。
她走进屋中,仔仔细细翻找,又小心翼翼原封不动地摆回去。
靠近梳妆台,找了一番后,不小心把胭脂盒的盖子碰掉了。
“咯噔。”
盖子掉在梳妆台面上,声音清脆!
这梳妆台桌面,居然是个空心的?
她取下头簪,沿着那梳妆台边缝缓缓撬开,翘了起来。
只见里头,竟然是奇奇怪怪的药瓶子!
上面并未写名字,可是,一个大家闺秀用这么多药瓶子,或多或少是有些奇怪…
她挨个打开,果真打开了一瓶,就是装的草饲。
周念欢估摸着时辰,这会儿,太傅已经正和夫人还有郑嫣然一起在正厅吃饭,若她赶过去,刚好可以揭穿郑嫣然。
第一次做这种事,周念欢还有些紧张…
她鼓足勇气,走向正厅。
一路上,已经梳理好了说话逻辑。
因为走路太专心,就连迎面快撞到大树都没发现。
“慢些。”郑乾翰伸手,以温热的掌心挡在树上。
周念欢的额头便是撞到了他的掌心,柔软,略带茧子,却不硌人。
“谢谢大公子。”她道。
“我去正厅吃饭,瞧你走的方向,也是正厅?”郑乾翰道。
“嗯…”周念欢点头,不打算过多透露。
郑乾翰再问她去干什么,周念欢就不说了,只道:“待会儿大公子便知道了。”
正厅内,气氛融洽。
郑夫人夹了一块梅花扣肉给郑嫣然,道:“孩子 ,吃这个,你最爱吃这个,甜而不腻,肥而不油了。”
“谢谢娘亲哦~~~”郑嫣然撒娇。
“郑夫人!”一道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在场人都听得到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投去目光。
大家皆是眉头一皱。
“你来做什么?”郑嫣然戒备道。
也正巧此时,春桃急急匆匆跑进来,连规矩也顾不上了,慌慌张张附在郑嫣然耳边说道:“梳妆台密匣被人打开过了。”
郑嫣然忽地脸色一变,道:“周念欢?没看到我们正在吃饭吗?你回去吧!不要打扰我爹爹娘亲吃饭。”
“我是特地挑了个夫人和太傅都在的时间来的。”周念欢目光不躲不闪,她暗暗提醒自己要自信,不可以怯场,继续道,“今日来,我是要给邓嬷嬷洗刷冤屈的。”
“胡说八道!邓嬷嬷究竟是谁害死的,你不清楚吗?你无非就是仗着明日要出嫁了,我们不敢动你,你才这般嚣张!”
周念欢想起邓嬷嬷,眼里泛起恨意:“正因为我心里知道,究竟是谁害死邓嬷嬷的,所以今日才会站在这里,指证凶手。”
她字字铿锵有力。
太傅只见过这女孩一面,今日一见,总觉得和上次见面不一样了。
那边。
郑嫣然忽然后退,背过手去,速度极快地朝一杯茶水中鼓捣,然后端起那杯茶水,疾步走到周念欢面前,朝她泼过去,大声道:“我看你是得寸进尺,不要扰了我爹娘的好心情!滚出——”
“啊!啊!!”
郑嫣然忽然惨叫。
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周念欢居然抓住了她的手腕,稳稳当当地抢过那杯茶,反手猛地朝她泼过去。
一杯滚烫且加了药的茶,就倒在了郑嫣然脸上。
第18章 郑嫣然败露 太傅痛心……
“你、你竟、敢泼、泼我?”郑嫣然满脸不可置信,瞪大眼睛。
“大小姐…怎么变成结巴了?”周念欢挑眉,疑惑道,郑嫣然不是一向伶牙俐齿吗,此时竟然突然结巴,倒是不可思议。
“谁。谁是结结结巴!”郑嫣然说完,立刻捂住自己的嘴,脸色稍微惶恐。
周念欢恍然大悟,勾唇轻笑,心道,这便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看着手中的茶盏,打量了下,缓缓转了圈,道。
“这茶盏内壁有浮粉,应是大小姐看到我来提起邓嬷嬷一事,内心不安,急的往茶里撒哑药,奈何时间太匆忙,药粉还未散完。你先是装作愤怒地朝我泼茶水,再把药味吸进口鼻中,致人结巴短暂变哑。”
郑嫣然刚要争辩:“你你你胡——”说。
她掐着自己的脖子,使劲干咳,却如何都讲不出一个字!
“可是你万万没想到,我一个村姑,也敢反手夺了你的茶盏,反手向你泼水。”周念欢垂眸遮去眼底情绪,嗓音略微有些激动,“我若再不反击,就真成任人宰割的鱼肉了…我从未伤害过你们,却总是平白无故地被你们伤害。这,真的很不公平…”
她说到最后,水眸已然被气红。
郑嫣然紧皱眉头,努力挣扎却说不出一句话,她亲眼看到周念欢拿出一张黄色雏菊丝绢。
春桃煞白了脸,差点站不住。
郑太傅郑明呷了口茶,哐当两声将茶盏扔在桌上,见此闹剧当即皱眉:“周姑娘,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令媛正是杀害邓嬷嬷的凶手。”
周念欢声音不疾不徐,望进那双老谋深算的眼中,她硬着头皮逼自己正视郑太傅老辣沉稳的目光。
“邓嬷嬷?”
郑太傅眉头皱的更深些,素来清明严正的脸上越发凝重,“还未盖棺定论,你平白无故指责嫣然是凶手,这可是有损女孩子家清誉的事情,你有何证据?”
“此事定然影响女孩子清誉。可事发后,郑嫣然无凭无据地污蔑我是凶手时,郑夫人又怎么不说,她影响我清誉?”
“这……”郑太傅睨眼郑嫣然,眼神严厉,丝毫没有偏袒之意,又冷不丁地看了眼郑夫人,叹口气道,“若嫣然空口无凭污蔑你,算是她的不对。那既然你指证,你又有何证据?”
周念欢拿出丝绢,右下角绣了春桃二字,拔高音调:“这便是证据。春桃用此做恶,事后埋到假山下销毁罪证,却不想被暗恋她的安福捡走,被我看到。还请太傅大人抬上邓嬷嬷的遗体对峙、”
“唔唔唔。”郑嫣然忽地发疯般,很是焦急,拼命摇头,眼里恐惧,找来纸笔,写道:尸体丑陋,恐为不吉利,莫要脏了父亲的眼,不要听信周念欢胡说八道!
“什么吉不吉利的。”郑太傅叹口气,“死者为大,若含冤而死,便要查明真相。”
郑太傅一向如此,清明廉洁公私分明,眼里最是容不得沙子,郑夫人很是信任,仿佛也有了主心骨,当即安抚郑嫣然,道。
“你上次不是指证周念欢是凶手吗?如今你爹爹回来了,他最辩是非,一定会给嬷嬷找出凶手的,安心。”
郑嫣然使劲摇头,脸色越发差劲。
邓嬷嬷的尸体抬上来。
“因为涉及查证,尸体一直冰封保存,也没处理过。”郑乾翰走上前来,朝郑太傅郑夫人作揖。
“上回,夫人已经检验过,邓嬷嬷衣服上确实有草饲,对吧?”周念欢指甲掐进掌心,强迫自己冷静,缓缓道。
“是的。”
“邓嬷嬷出事前,春桃来找我去陪大小姐赏景,在路上,春桃突然加快速度,撞到了邓嬷嬷,是有这回事吧?春桃。”周念美眸冷定。
“没、没有。”春桃脑子飞速运转,咬牙否认到底,“二小姐休要污蔑人。我没有撞到过邓嬷嬷,我们一直走的好好的,哪里撞到她了?”
“没有吗?”周念欢走到邓嬷嬷尸首旁蹲下,扑鼻的尸臭传来,她紧皱鼻尖,掀开衣服一角,沉沉道,“嬷嬷胳膊的擦伤,并非食人鱼牙齿所致,明显是摔倒擦伤,你说你没撞到她,那,这伤又从何而来?”
春桃慌了,眼神飘忽不定,朝郑嫣然投去求救的眼神。
奈何郑嫣然被自己那茶毒的哑口不能言,有些话也不好写在纸上令人揣摩,便死死地瞪着她。
这一瞪,让春桃更慌乱更紧张,但凡说错半句话便是万丈深渊般,她心跳加速焦虑道:“我、我不知道!”
“撞到就是撞到,没撞到就是没撞到,什么叫不知道?”郑太傅不悦。
“伤,摆在这里,还不承认?”周念欢冷笑。
“是、是我。”春桃快哭了,“可我只是撞了她,也没做别的啊。”
“这根本没有伤。”周念欢道,“嬷嬷去世那么多天,哪里还分辨的出来是不是擦伤?不过你承认就好。”
“没有伤!?”春桃跺脚,睚眦欲裂,“你诈我!你居然诈我!我就说那会儿撞嬷嬷摔倒,扶她起来给她擦灰时,根本没有发现伤。可时间久远,加上我慌了,这才被你诈了。二小姐好心计呐!”
“她摔在地上衣服脏了,你给她擦灰,用的便是这丝绢。”
周念欢展开小雏菊丝,朝众人展示后,口齿清晰,“乍一看,只会以为这是普通黄雏菊丝绢,但请看…”
众人聚精会神地听着。
只见周念欢指甲在黄雏菊上刮下黄泥。
“这黄泥正是草饲!小雏菊本是白色,春桃却将草饲涂上,装成黄雏菊,这样的话,根本没人会起疑心上面涂了草饲,大家只会以为这本身就是黄雏菊。”
郑明眼底闪过一抹诧异,朝管家挥手,示意他将见多识广的仵作带上来。
仵作拿走丝绢,仔细检查,准确地嗯了声:“是草饲。”
“春桃用草饲丝绢替邓嬷嬷擦灰,导致食人鱼疯狂攻击她。”郑乾翰摸着下巴思索,神色越发沉冷,“证据确凿。”
春桃身子抖如筛糠,彻底吓破胆跌坐在地,无助且绝望,满脸不知所措看向郑嫣然。
郑嫣然只恨自己口不能言,给了周念欢太多说话的时间,她眼里闪过阴狠,眼皮子颤栗几下,抓起糕点盘子便狠狠砸向春桃,手发着抖,在白纸上快速写下一行字:春桃你好狠的心!上次嬷嬷不过是责骂你几句,你居然这么报复她!
弃车保帅,这倒是郑嫣然干得出来的。
“小姐、小姐,您一定要救我啊!”春桃跪着紧紧抱住郑嫣然的脚,涕泗横流,痛哭道,“邓嬷嬷是夫人的心腹,我一定会被杀的!”
郑嫣然双眼狠狠一闭,下狠心一脚踹开她,再睁开眼时,满眼狠辣与警告,让春桃滚远点,最好别带上自己!
春桃的头磕在椅子棱角处,霎时头破血流,她很明白,自己是被郑嫣然抛弃了…
她觉得自己是死定了,主子不保她,她哪里还有活下去的机会呐?什么嫁给管家之子,什么给大少爷当通房都别想了!这辈子就到头了,以后再也没有好日子过了。
“春桃,若你说出幕后主使,让老爷夫人知道你只是听人办事,并非主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你大胆的说,这一切都是谁指使的?”
大道理周念欢不懂,可人在绝境都想活命这是常识,她循循善诱,放软声音劝导。
郑嫣然捏紧拳头,恨极了周念欢,气氛霎时剑拔弩张。
“是。是大小姐…”
春桃声音很小,猛地磕了几个头,眼睛不敢再去看郑嫣然,痛哭道:“大小姐你别怪奴婢说出真相。奴婢也想活命啊,分明是听您差遣去办事,可事情败露,您却不保奴婢的命。奴婢还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