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他不依,或者单纯爱看这样可怜见的梁昭。某人起身来,抱她坐到角落里用来堆衣服的罗榻上,也就手用那女褶子揩着什么,再递到她眼前。
梁昭来回偏头躲,她才不看,太自取其辱了!顾岐安压覆着上来,眉眼间满满的蛮横,“你看看你自己,还见好就收?我要真收你怕不得难受死!”
“滚,你糟蹋别人的衣裳!”
“是我糟蹋的吗?”
“……”
“说话啊,嗯?昭昭,到底是哪个小混蛋糟蹋的?”问话不了了之。因为紧促的一记力道齐齐让二人休声,短暂死亡般地静止,即刻,又死而复生,轮回到对方的灵魂深处。
跌宕里梁昭不得不抬起胳膊,盖住眼睛,也捂嘴巴,生怕叫人家听了去。
罗榻背上的衣服催金山倒玉桂般地倾泄下来,蒙在她脸上。不多时,一只手脱力又求救着,扣住那背沿,扣得指节泛白。
梁昭忽而作恶地问,“你是不是被顾铮刺激到了?这么……啊……”
作恶的下场就是自食其果。有人比先前更生猛了百倍,乃至不在乎随时随地就有人进来的风险,乃至心里闪过一个电光石火的念头:
当真要死,一起死也无憾了。
罗榻的四支腿承不住这般迅疾的力量,在地上摇摆刮擦着。动静远比其他什么人声更羞臊。
恍惚,梁昭直觉过去了一万年。最后是他细微的变化唤醒她,她骤然清醒,叫他不能、不可以……
可惜为时已晚。崩坏的人把积攒数日的“存粮”统统泼给了她。
……
*
手机里顾家幺妹第四次短信问询的时候,两口子缠抱在更衣间里,又挪去厕所草草清洗。
梁昭软绵绵地不睬人,任由始作俑者收拾干净她。
顾岐安穿回衣裳,神清气爽地抱她出来。梁昭还是抵触,眼角微红,骂他精/虫上脑、不吃教训!“万一我再中招怎么办?”
他任打任骂,蹲身来帮她穿上鞋,“其实,我们是不是该考虑要个孩子?”
梁昭想都不想,“不可能!”
“你不觉得老赵家的小囡很可爱吗?”顾岐安仰头来会她目光,“方才有人抱她的时候,明明柔软神往极了。”
“别人家的小孩总是可爱的。那是因为不需要我来生养。”
某人被她这番歪理逗到了,也说服了。只好暂且投诚,不再多说,搀着她站立起身。
一起折回席上,当无事发生。然而,梁昭脸颊残余的红晕,以及径直扑向手包找达英-35的动作,还是暴露了什么。
赵老贼明察秋毫,唇角一弯,打趣顾岐安,“先头叫你不急着还,怎么这会子突然有了斗志呢?”
顾某人骂他,“你死不死啊?”
说罢,眼疾手快地去制止梁昭。不要她吃,夫妻俩面贴面地低声争执,顾岐安:“你先前还答应过我的。”
“我答应你那也是在你不犯浑的基础之上!”
梁昭取药倒水的手一直抖。这种恐慌的情状,无疑戳痛了顾岐安,他试着去按住她,全掌握住她的手,把药偷顺下来,“乖,不吃行不行?”
好在包间里只有赵家两口子,他不消避讳什么,拉她到角落坐下,倒茶给她润嗓子,也耐心劝解,“我知道那场车祸压垮了你很多认知,对性也好,对生育也罢。但你不可能一辈子困囿在那个阶段,人总要向前,像灾后重建,起码你自己要主动去跨越。而我也不希望你总选择一个人承担面对,好比我当初求娶你,起先是为了责任,但后来,也正如我所言,遇到你之后我才发现秦豫是可以忘记的。她留在我生命里的痕迹,一点点在被眼前人涂改、更替,我才知道躲去国外,企图逃避你的行为有多浑浑噩噩。所以我决定回来,回来面对你。”
只可惜,顾岐安说,回国之后的情形远远超出他的掌控范围。
梁昭比他想象得还要封闭,她把自己锁在牢笼中,无悲无喜,无求无欲,“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你和从前的我一样,被过去人绑架了。”
秦豫于他是山,顾铮于她又何尝不是?
“我哪怕你骄矜做作一些,总好过没日没夜地冷对我。”
某人说着,掏出手机把那段录像亮给她看。
瞬间,梁昭脑子里海啸般地崩溃,她去抢手机,也被那醉后洋相的自己惊到了,“顾岐安你是狗!你怎么能拍下来?啊啊啊……”
一旁,看二人造作的赵聿生忙叫阿嬷抱小囡出去,
“世风日下啊,早教影响不好。”
*
自那之后,两人间的气氛在细微地变化着。
顾岐安抽个空去把文身洗掉了。工作无论早出或晚归,都会自觉与梁昭报备,在家用餐的次数也比从前多。
开夜车加班的话,二人会搬电脑在一起,互不打扰,倒也相看两不厌。幽黄灯光照着教案与报表书页,身心滋养在静夜里。
饿了,就一道煮锅泡面,各自捧碗吸溜着。梁昭最后总会把解决不掉的分量赶到他碗里。
寻常工作日,顾岐安若是下班更早就会开车去梁昭公司接她。
他的开学第一课,梁昭也假装学生,去教室蹭课了。她头一回见识顾老师教书育人的样子,一身得体西装,悠然自得地,来教授学生。
第一课是神经解剖学,按顾老师的口径,这些都是大一系解学过的知识。正所谓温故才知新,于是随堂抽检,点几个学生来背“一嗅二视三动眼,四滑五叉八外展……”的十二对脑神经口诀。
有浑水摸鱼者背不出来,顾老师就会挤兑,“嗯,我都没把学费还给你们,你们怎么能急着把知识还给我呢?”
黑色幽默笑倒了堂下一大片,也包括梁昭。
那阵子各家戚友见二人情感升温,催生的频度更紧了。堂嫂舒奕星更是不知从哪得来的偏方,帮菜馆进货的时候,顺便买了两条上等甲鱼,让弟媳回家炖汤喝。
周五这晚,二人难得都休息。就破天荒约在沙发上看电影。
歪打正着挑了个备孕题材的喜剧片。影片里男女主为了怀上孩子,可说是无所不用其极,回回行那档子事,都笑料百出,莫名有仪式感与荒诞感。
只是这种片子,对顾岐安还是无趣了些。强撑着看过大半,他不禁拿过烟盒要点根烟来解解乏,转念,又把烟搁回去。
他将笑得咯咯的梁昭抱到腿上,再一齐倒下来,轻言细语,问她,“昭昭,我们要个孩子吧?”
第42章 -42- 创可贴
四月份的顾岐安依旧是顾老师。除开六个课时的神经病学, 还要带外科实践操作课。
老师与医生都要修操守,他对待职业永远分外认真。早些年,顾岐安上课还藏不住年轻气盛, 经常调侃些行业黑话,因为外科也有歧视链, 他会问学生无菌消毒是哪个科室的老师教的,一听是普外,就戏言:那你们白学了。
如今倒是谦逊许多。一则阅历积攒的缘故,二则,讲台站久了, 他愈发能共情丁教授在教善育人上的真诚。
师德是个值得上下求索的命题。医德亦然。
时近清明雨水丰沛。这天气学生来抓猪做实验也是作孽, 好容易逮着猪了, 四仰八叉地抬进实验室, 要打麻药了,又个个无从下手。
众人和顾老师大眼瞪小眼。
顾无动于衷,曲指挠挠眉心:你们再愣下去它自己都能睡着了。
大家嚎啕:它老瞎动弹!
顾岐安这才接过针管示教,“每台八个人,制服不了一头猪。还好意思个个嬉皮笑脸!”
话完慢速推注,猪即刻作“躺尸”状。
众人见状叹服也咋舌:学到了!
平心而论他的课堂氛围很轻松。老师不摆架子, 学生就没压力, 偶尔插科打诨他也能收放自如。并且比起课本知识,这帮兔崽子显然更喜欢听从业趣闻。顾老师也乐于分享。
说他入职后的第一起失败案例,是某天急诊夜班遇到个急性脑梗患者。
病人情况危急到来不及追究顾岐安只是个半吊子医生,仅仅求他救命,因为患者当时有很重的濒死感。
可惜抢救还是失败了。
“我和导师以及其他在场人员都忽略了一点,那位病人其实并发了心包填塞。”
这对刚出茅庐的人来说,无疑是顶挫败的。
事后老纪也与他感慨:尽信书不如无书。
“一味地依赖课本知识只能闭门造车。这行上了临床就知道, 病例是活的,人的脑子也得活着来。”
满大锅鸡汤炖完,顾某人又恢复剥削嘴脸,手指头点点堂下,说他昨天连着四场手术,脾气不大好,“赶紧的!现在雨停了,预报说一小时后又会下,你们要拖到让我淋雨下班……”大家等着他大喘气的下文,等了足足半分钟,“平时分自求多福罢!”
众人:淦!
当然,无人知晓他急着跑路是答应陪夫人看电影。他还记得梁昭先前的怨言,细细反省,他们婚后也确实很少约会或来这种日常的小情趣了。且明朝是谭主任生日,过个十来天又是忌日,梁昭一到四月情绪就比较低沉。他昨晚才问她,一道上街逛逛吧?
许是彼此都能领会在拯救这段婚姻上的努力与经营,那种小心翼翼,堪比摸着石头过河,所以,梁昭答应得很爽快。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钟头,课堂正巧收梢。
顾岐安嘱咐学生把针管等废品收进污物桶,清扫实验室,等着他们一一将手术服交还,清点数量,再殿后离开。
没走多远,被一位女学生拦下了。
对方自称久仰顾医生大名,父亲是附院医务科的,母亲在药代公司。言辞很得体大方的一个姑娘,看得出来,家庭条件不错,教养好,开口不谈请求而先谈人脉出身也是一种话术。
顾岐安笑笑,“什么事?”
“想请问顾老师的邮箱地址。”
只这一句,某人就已了然。本科阶段不乏积极自主性强的学生,从大三就着手联系导师,图个眼熟,日后选起来也多份保险。
但很可惜,“这两年我手下名额不多。并且只招专硕。”
这话不是拿谱,陈述事实而已。神外这几年的导师以及硕博名额少,门槛高,不存在都来分一杯羹。
何况他私心不想招本校直博专业的,这个专业的学生往往因着不必焦心考研考博,就难免有惰性。
“没关系。我原本也没考虑学硕。”女学生坚持,还报上大名叫许师然。
顾岐安这才想起,医务科确有个许主任。和他不过点头之交罢了,说实话,某人讨厌这样自来熟式的人情加塞。一时是应也不好,拒也不好,只得迂回道:“你拿纸笔记一下,邮件发过来我看看。”
“好的,谢谢顾老师!”
*
梁昭今天是正常月休,适逢顾丁遥没课,于是吃过午饭,她就领小姑子去买衣服。
几天前丁遥发来信息,问她何时有空,想去商场试试春装。
老实说,梁昭看到的第一反应是奇怪。结婚以来,她和小姑子的关系只能说无功无过。没有特别亲昵。
一来她本身性子淡,给人距离感;二来,丁遥这个年龄段,有主见也有情思了,多多少少会别扭敏感些。
好就好在顾家虽说好男人少,女眷倒是个顶个地通情理。从来不难为梁昭。
而外婆有句老话:姑嫂妯娌和气家就不会散。
因为这世上能帮女人的只有女人。
二人在来福士碰面,梁昭怕丁遥马大哈还特意备了两把伞。结果这姑娘有劲得很,袖子全淋湿了,也无所谓,只扽着嫂嫂先去负一楼扫荡美食。
“我吃过了,”小吃摊前,梁昭冷硬强调,“买你的那份就行,不用管我。”
“你确定?”
“确定。”
丁遥才不信,人类的本质是口嫌体直,“好不容易来一次,你姑且尝几口嘛!这可是鲷鱼烧诶!”
遥遥卖安利般的口吻,说馅料选择好多,红豆沙正宗,花生更香。见梁昭还是不为所动,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这家打的招牌就是低糖。”
果不其然,梁昭这才破防了,勉为其难地接受安利,“它最好是真低糖。”
“不是又怎样?糖分是快乐的源泉。没有甜味的人生该有多无趣!”
没有思想包袱真好。看问题总能找到利益最大化的角度。
又或者,和丁遥相比,梁昭觉得自己更像个延迟满足者。为了所谓的长远目标,放弃即时满足的便利,这和“活在当下”的理念是冲突的。工作上也有不少老前辈劝昭昭,别逼自己太紧,适当地延迟满足,多了就会拖沓成焦虑感,以及优柔寡断的性子。
眼见她终于松动了,丁遥再接再厉,“你已经够瘦啦!”
梁昭象征性吃下几口,“瘦这个字怎么能和够搭配呢?瘦是永远不够的!没有漂亮衣服穿的人生该有多无趣!”尽管她心下承认,这玩意是蛮好吃的。
“……”
解决完口腹欲,二人一并楼上去。
看得出来,姑娘成年前独自购衣的经验极少,丁教授到底传统,对女儿家的看管偏严苛,大到三观小到衣食住行。丁遥说,她衣柜里好多旧衣裳都是丁教授的审美,“有时候觉得她不像在养闺女。而是养一个干干净净,还能从头再来的丁绮雯。”
梁昭却有另一番见解,“其实是这样。女人当了母亲,公主梦以及装扮欲反倒只增不减。把孩子,尤其是女儿打扮得足够俏丽,是很有满足感成就感的。好比我们小时候玩芭比娃娃。”
“所以归根究底是为自己。”
丁遥也有刁蛮不讲理的地方。对父母始终怨念太深,而很多亲子之间的隔阂,说是没有隔夜债,其实孩子成年了也不见得能和解。
梁昭决定岔开话题。她领小姑子就近到一家店,这牌子主打日系轻熟风。
货架上,清一色的风衣与阔腿裤,色彩淡且极简,风格很ch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