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那句再俗不可耐却足够肺腑的,
我爱你。
到此,梁昭已然分不清是颠簸在他的力道还是言语里,感官凌乱下,她心神俱醉,目光迷离。
整个人如同美人蕉上殷红的水滴,全不能自己,只得顺着起伏滑落乃至蒸发。
也唯有恹恹地抱住他,才不会掉下去。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正目不转睛看着她,不肯她闭眼,一旦闭上,就成倍地力道惩罚。
直等她被欲/念缴获,木然般绷直着,继而不住地簌簌颤抖,他才像找到个口子,调/情也好畅快逼供也罢,要她反馈,
“说你爱我……”
乖乖,你不说今晚就别想休息。
梁昭羞赧极了,听着湿哜哜动静,整张脸都熬得红红地。躲避间,也不忘提醒他,隔壁就歇着丁教授,“你简直……不要命了。”
顾岐安却笑,还好,你声音尚在可控范围内。不过话说回来,听去了又怎样?
他告诉她,我老早想象一个场景了,要在老公房毛毛从小睡到大的公主床上,要那间房里最鲜活且本真的记忆来见证他们……
是年少缘定。
哪怕错过二十几年,再逢依旧,
天作之合。
*
月像缎子上被香灰焦糊了一撇。平息半晌,顾岐安来刨被下的人,要送她去洗洗。
而他已然整好穿戴,站在床边,彭彭扑上来,被他断喝着吓跑了。
听到他驯彭彭是孽畜,梁昭头一个不依,“滚啊。你才是孽畜!”
顾岐安只好解释,不是的,是眼下的床实在不能沾了。说着,一脸无辜地把糟污的床单卷起来丢开,再俯身双臂撑在她两侧,
“明早得早点开溜,别叫清洁工笑话才是。”
他眼里再轻佻不过的笑意,梁昭臊了脸,躺下,使唤他,“你抱我,我一点力气都没了。”
顾岐安悉听尊便。诚然,他太喜欢这样喜形于色怒表于言的她。
像只傲娇且慵懒的猫。
对了,猫。有人突发奇想,“我们该养只猫才对。”
品种他都想好了,英短银渐层。
至于名字,毛毛。
才被他狠狠欺侮到的梁昭时下并无好气,坐上马桶盖的时候,只反问他,“谁要和你养?我们连孩子都养不好。”
头一句是意气话,后一句就是现实。
很不争的现实。正如他们当真要复合,也不止眼前的风月,还有许许多多客观问题亟待面对。
梁昭仰脸去汇某人目光,说你不是问我丁教授说了什么,没别的,正是孩子。
去香港这阵子,她有接受过系统治疗,只是疗效平平。
医生也忠告,或许她这辈子与孩子无缘了。
想生,倒并非不行,但必然会承担生命风险。
梁昭下颌搭在膝盖间,蹲坐状,看着顾岐安徐徐蹲下来与她平齐,“其实站在我的角度,我本身也不介意丁克,孩子随缘,可有可无。但你们家我是知道的,那么看重香火,能甘心唯二之一的男丁绝了后?我从前多恨‘不会下蛋的母鸡’这种形容呀,恨到牙痒痒。
可是当真哪天被谁说了,我有辩驳的余地嘛?除了回他/她,嗯对,我梁昭就是生不出,也不乐意生!还能如何?
再乐得自在,也迟早被他们的唾沫星子淹死。”
到底这世道怎么进步,在偏见里,好像女人没个齐全子宫就不完整,不立体,更没资格走进婚姻。
而我们永远在被偏见绑架,在活那金科玉律里该有的样子。
梁昭也问他,“你呢,想要孩子嘛?”
那份小心翼翼试探的口吻不言而喻。顾岐安也即刻会意,到这个份上了,她显然最在意他的看法。
想也好,不想也罢,一票决权在他手里。
而他的答案自然是,不想。
或者该说,“有你就够了。”
丁教授今晚能贸然谈及此事,他作为她亲生,半点不意外。
顾岐安说,从前外人夸母亲写文译稿总叹大家风范,说她不应该,蜜罐里泡大的小姐,文章怎么老是有股风雨感。
只有他清楚,蚌病成珠。她产出的都是生活里的郁郁不得志。
轮到教育子女上,和写文章无异,是在拿自己的得失赏罚禁锢子女。
可她恰恰忽略了,子女从落地生根那天起,就不再是父母的附件。他们有独立的意志与命运,说白了,蒂不落瓜不熟,瓜熟了蒂自落。
顾岐安揉揉她脑袋让别多想,“我们家老头叫嚣了半辈子要打断我的腿,到头来呢,还不是拿我没法?”
先洗澡罢!他安抚她,眼前他更多虑的,反倒是明天就见不到她了,“这一趟回香港,又得等七个月。”
七个月!
话完还没起身,就见梁昭蠢蠢欲动貌,圈住他脖子,眼神是投降也是求好,猫似的啄了他一口。
顾岐安呆滞在眼前。
反应过来的瞬间,就是重新捞抱起她,在梁昭声声控诉里说,
我来教教你,
老夫老妻该怎么个亲法!
第63章 -63- 顾家囡囡
次日整天阴晴。青瓦白墙上, 水雾像云出岫般萦绕在檐角。
清早从窗子远眺,黄山腰间,朝阳氤氲地伏在浓浓云海之下。
听到叩门, 卫浴里看出神的梁昭才动了动牙刷,落锁放顾岐安进来, 他胳膊搭着门框,通身只一条宽松的睡裤,问她作甚起这么早。
被梁女士“叫醒服务”的。梁昭汩汩嘴吐掉泡沫,“四点半就打电话,问我要不要赶过来。”
“你怎么说的?”
“礼可到, 人自便。”
有人来到她边上挤牙膏, 这回, 是从根部往口子挤的, “这句话,我能不能理解为你认为她可以不来?”再发散一层,就是说两家不沾亲,要做人情也是还之前谭主任那份。
顾岐安冷哼,“拎得好开呢!说到底就是不想复婚!”
“什么跟什么嘛?本来我们眼下就算两家人呀。”
“太生分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要不相往来的阵仗。”
“才没有。主要她说带老太太一道过来, 好夸张, 老太太那个身子骨哪里能出远门?”
“借口。”
“真话!”
两个人在镜子前拌嘴。顾岐安忽而转身朝她,拿手弹她眉心,像小时候那样,言语也截胡她,“少兜圈子了!不如直接说,你肯不肯复婚?”
梁昭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没你想得那么复杂呀”。
“那就是肯?”
“……”她才知道中了圈套, 偏头不理他,把拆开的面膜敷到脸上。
巴掌大的脸,膜纸服帖上五官,眼皮都盖住了。
顾岐安看不清她目光,如何不懊恼,恼到拇指按住她下唇,近到咫尺去审视她,“毛毛,我算是看出来了……”
什么?“看出我上辈子一定欠你好大笔债,没还上,这辈子才处处受你气。”
说着,指腹微一用力,拨开她殷红的下唇。明明诱人的该是她,逆光里看,倒是他更色气颓唐,且语出惊人,“还有一个钟头出发,来得及干点别的。”
救命,这人怕是疯掉了!夜里折腾到两点,还来?梁昭推搡他出去,“发神经呀,你不嫌累,倒是心疼心疼我!”
顾岐安晃荡着抱她个满怀,笑场了,鼻息埋到她发梢里,“嗯,我开玩笑的。吓唬你。”
闻言,怀里的人安静下来,“其实我就是,没准备好,也没想好。没想好是否要这么快回到围城,也因为连败过两次,事不过三,才更加相信,慎重点总不坏。”
“但你也要知道,很多事情越往后捎越糊涂。”
彼此相贴着来到床边。顾岐安抱她分坐在腿上,很认真地问,“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究竟在怕什么?”
梁昭抵到什么异物,脸一热,挣扎要起身。有人偏偏不肯,促狭笑声里,捏住她后颈不给动,“我真不会拿你怎么样,你好好回答,答了就放你走。”
“不知道。说起来都是些笼统的东西。”而往往就是那些笼统并未知的恐惧,才难以名状,捉摸不定。
梁昭任由他捏猫般地把玩着后颈,她紧紧目光,无比受用地慵懒靠上他,“大到让两家人重新接受磨合,小到家务活分配。你也不得不承认,女人在婚姻和事业的权衡下,就得做出些让步。更何况,说句不中听的,我有时候觉得婚姻就是彼此消耗,很难共同成长,反之,彼此还会错过许多成长的机会。”
“那如果说,我不会强迫你为了婚姻牺牲事业呢?”
至于两家磨合,顾岐安不以为意,“你嫁的人是我,不是顾家;我娶的也只有你,不是梁家。”
家务活分配就更是伪命题了。
说到底,有人点拨她,“你的根结出在害怕日子归于平淡和烦琐。”
“对吗?”
目光交汇间,顾岐安帮她揭掉面膜,单手一掀,那窈窕容颜在眼前徐徐展开,他喉咙发紧,“毛毛,爱情从来不止什么伟大且高光的存在,它可雅可俗,也本该适配在柴米油盐里。你要轰轰烈烈,也要有接受它归于平凡的勇气。”
他好难得出口成章,梁昭都想拿小本本记下来,也微笑,“我饱了。”
“什么饱了?”
“喝鸡汤喝饱的。”
满口薄荷清香里,顾岐安低头来尝她。梁昭躲不开,躲不开他的百般刁蛮乃至霸道,只能认命地栽进风月。
在微青的胡茬肆虐之下,她伸手抓他头顶,问他,“顾岐安,我生不了孩子,你会遗憾嘛?”
有人撑着手望她,一脸不疾不徐的闲情,倒成了他冷漠,她才是急不可耐的那个。
“会有一点点遗憾……”
时近小春日和的光景。
她眉头才塌了下来,又被他抹平,“而我偿还遗憾的唯一办法,就是把毛毛当孩子养。”
可以吗?他问她。
唔。梁昭笑他也回应他的吻,不置可否。顾岐安说到做到,“改姓了,
顾家囡囡。”
*
徽州丧葬的作兴,逝者起灵前,需得由下人在嘴里含一枚铜钱、稍许糕点,怀袖大小。作此生带去丰都路上唯一的长物。
顾父差遣老大来完成。
该说不说,有心人看去了都懂。
丁教授隐忍数月的牢骚终于发作了,没落棺呢,人前就同老顾声张起来,你什么意思?别忘了,谁才是你正当当的老婆!
这么多年你不把我放眼里也就罢了,不把小二当儿子,我可不答应。你就紧着给我气受罢!气死我了,我做鬼头一个不放过你。
嗯,他老大多可人多争气呀,二十几年跑到国外屁都不放一个。乖乖了不得呀,一回来就给你“扶正”登基!
我算是看清楚了,老顾,你就这么个喜新厌故闻不得旧人哭的性子……
众戚友见状俱是一惊。都想不到,想不到平日里家教最好的顾太太怎么泼蛮成这样?
顾父也无比头疼,扽着她到人后,问吵什么吵!钉大的小事也值你闹官司,活叫人打了嘴,存心不想老爷子瞑目是不是?
丁教授指天发问他,你敢说你没有偏私?你敢吗?有本事跪到老爷子遗像前,发誓你能一碗水端平,老大有的老二一样不少!
你敢吗?!
自然不敢。顾父只有和她打太极,那遗嘱白纸黑字全程由老爷子一人主张,“我不会插手的呀,试问他都能想到个无亲无故的娘姨,还能偏颇了你家的?”
“我家的?”丁教授含泪蔑笑,好一个我家的!
老顾上前半步来揽她肩膀。诚然地说,今日的丁绮雯好叫他意外,快四十个年头了,他多久没见过她疾言厉色地发火了?
从来没有,她从来像个佛爷无悲无喜般地不管事。有时候他都存疑,印象里那个鲜活俏丽的丁绮雯是死在新婚当夜了吗?
他有多不甘心这一碗白开水的寡淡,在外头偷尝到半点咸腥,就有多上瘾上头。
女人最不该年纪轻轻地愚信爱情,同理,男人最不该妄想从读过书的女人那里得到崇拜。
婚姻是听牌算卦的话,顾父无疑是后悔最初那步走错了。
错到今朝这个田地,彼此像一对豁了口的玉佩,是成双还是哐当落地,都是两败俱伤。
他去抱她的时候,丁教授哭也拳脚踢打他。
“雯雯,你写了那么多文章,有没有半个字提到过我?”
没有。
她任由老顾拍着后背,心如死灰,“也许你哪天死了,我会亲手为你题一对挽联。”
……
上山时,天公不作美,戚戚的微雨落地成烟。
一路纷扬的纸钱,沸反盈天的爆竹。棺椁落墓后,几个直亲站成一圈朝棺板上撒五谷倒酒。
轮到磕头,顾岐安让梁昭也去,老头闻言瞥了他一眼。
顾某人面不改色,“怎么着?跪的又不是你的膝盖。”
“老二,”顾父叫他到边上说话,“你和她藕断丝连我是管不着,但这种习俗礼教,你得按规矩来,她个摘了帽子的孙媳,拿什么去跪?老爷子拿什么去收?”
顾岐安轻蔑地笑,出言不逊,“我倒是觉得,她这一跪,反比某些人跪得磊落虔诚。”
给老头气得胡子倒了个八。
来前其实丁教授叮嘱过老二,你老头那么迷信纲常风水,你说话做事可得因袭点,别上赶着惹恼他。不然,菩萨来了也救不了你!
顾岐安却不以为然,他也忠告母亲,“这话我想说好久了,今天看你破天荒发作一回,那我也坦白说,恩和爱不一样。你不要错把恩当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