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着阮文去国营饭店吃东西,要了两斤猪肉芹菜的水饺,又点了一份木须肉和过油肉加一个凉拌土豆丝。
看着阮文吃饭极香,陈主任笑了笑,“多吃点,不够的话再要。”
阮文总觉得陈主任有话要说,偏又是欲言又止。
好在等回到招待所,陈主任终于开口,“我听你春红大姐说,你最近在学习。”
招待所两人标间,关着灯说话阮文没什么思想负担,不怕被瞧出端倪。
“书上说活到老学到老,觉得再去学学也不错,我学了代数和几何后,觉得自己看账都耳聪目明了呢。”
陈主任被这话逗乐了,轻笑了一声,“难为你没看着看着就睡着,反倒是喜欢学习。”
阮文工龄短,去年才进了二棉厂不够三年工龄,即便是推荐工农兵读大学,也轮不到她。
陈主任原本想着,等阮文凑够三年工龄,说什么都要推荐她去读大学。
没想到,老涂告诉了自己另一个消息。
“那就好好学,认真的学,说不定哪天又能高考了,到时候你就比其他人有优势。”
阮文:“……嗯,我明白。”
陈主任也知道恢复高考的消息了?
不过她是烈士遗孀,丈夫又是死在了朝鲜半岛上,有些关系也很正常。
又欠了个人情。
不过……
阮文扯了扯身上的薄被,怎么恢复高考这消息漏的跟筛子似的。
来到省城的第二天,陈主任去了一棉厂,和这边互通有无。
这次没带阮文,“你去新华书店找点书看,不是爱学习嘛。那里没有的话,那就去废品站,看能不能淘到几本书。”
就差明说了。
阮文感激不尽。
她和黄厂长约的是明天中午,今天没有工作任务,阮文直奔新华书店。
书店里有全英文的书籍,瞧着像是新上架的。
阮文看了又看,最终选择了两本。
结账的时候问店员,“这本书没有中文版的吗。”
“没人翻译,这几年大学生英语水平差,老教授也不敢轻易招惹这些外国名著,这翻译工作也就暂停了,我们书店找人翻译都找不到。”
新华书店和本地的新华印刷厂是一个系统的,书店统筹书目,然后交给印刷厂印刷,分工明确。
这本《呼啸山庄》是刚上架的,没人接。
店员指了指那边的小告示牌,“给的钱也不少啊。”
好歹现在翻译还给钱了,早几年连钱都没有,要免费服务。
阮文去研究新华书店的公告。
她决定重新锻炼一下自己的英语水平,就从翻译艾米莉·勃朗特的著作开始。
……
省公安局门口。
黄厂长拎着公文包,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身怀巨款,又站在公安局门前,要不是因为那小同志非要在这边交易,他真想换个地方。
阮文再度姗姗来迟,黄厂长看着远远过来的白加蓝长裙,脸上肌肉不知觉中松弛下来。
可算是来了。
“我目前暂定计划印刷十万册,这是两万块钱。”黄厂长把公文包打开一个缝,让阮文看里面的钱。
有零有整,他把能用的关系全都用上了,这才凑齐。
“如果后续再印刷的话,那我到时候再把钱给你,要不你给我个地址,回头我寄给你?”
阮文并不打算给,“黄厂长您打算现在就回去检字排版吗?”
“是啊。”得抓紧时间。
“可是中央还没出正式通知呢。”阮文微微一笑,“您要是提前准备,是不是不太好?”
一语惊醒梦中人。
黄厂长忽的醒悟过来,可不是这回事嘛。
如果提前印刷,到时候不是很好交代啊。
虽然恢复高考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中央通知还没下达,地方先搞起来,中央不要面子啊?
阮文点到即止,黄厂长是聪明人,冷静下来一身的冷汗。
“这书的著作权是茅教授,不过他老人家已经没了,写他的名字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写厂长您的,这段时间您把这笔记过一遍,辛苦您查缺补漏。”
阮文看着神色逐渐冷静下来的人,又补充了句,“虽然现在不能组织印刷,但可以做点别的嘛。”
“你说的在理,印刷需要大量的纸张,我这段时间先把纸张准备好,还有就是看看有什么生僻字没有。”
印刷工作不能着急,不过事前工作他完全可以这会儿做好。
黄厂长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了,今天竟然被一个小姑娘提点,他有些不好意思,下一秒却又是眉眼冷峻,“小同志,你还真有心啊。”
“这些都是茅教授教我的,他老人家可厉害了。厂长您该不会以为我没人教能写出这样的笔记吧?”阮文一脸的不好意思。
黄厂长觉得在自己应该是想多了,这半大的小姑娘的确没这能耐。
能比自己这个曾经的大学生做的还好。
怎么可能?除非这是个怪物。
怕是背后真有个老教授在指点江山,人家不方便出面,就让这小同志当代理人。
“没有,小同志你误会了,那咱们……”他指了指阮文抱着的包,从外面看方方正正的有棱有角,瞧着应该是那一摞笔记。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这还有套丛书,反正留着也没啥用,也一块给您好了。要是黄厂长回头您再加印,那等我下次来省城的时候,再把钱给我就是。”
黄厂长十分激动,他踏破铁鞋无觅处,没想到这丛书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你这小同志,可真是帮了我大忙。”
他真不知道说这小同志精明,还是说她糊涂。
阮文笑了下,抱着公文包离开了,黄厂长也没多停留,他紧紧抱着那一沓笔记和书往印刷厂去。
……
阮文把钱存在了银行里。
两万块不是小数目,她分开在不同银行存。
愣是折腾了两个多小时。
搞定了这事,阮文匆忙回招待所,刚好看到陈主任从里面出来,好像是送人。
“你真的不回家去看看?”
“不回了,这些年都麻烦你了。”
涂安国叹了口气,“你们婆媳俩,真是一个比一个倔强。”他一个大男人本来不好在里面掺和,可死去的老张是他战友,他哪能不管?
“那行,下次回来我请你吃饭,宝珍想她陈阿姨了,说你上次送给她的裙子特别好看,她很喜欢。”
陈主任笑着指了下一旁的阮文,“那你这个当爸爸的感谢阮文好了,那样式都是想出来的。”年轻姑娘想法多,花样也多,一条裙子稍作改动就生动活泼了许多,陈主任当时也顺带着做了条寄给涂宝珍当生日礼物,小寿星很开心,这礼物也送得值了。
涂安国看着一旁年轻的姑娘,被夸奖后只是含蓄的笑了笑,也不见多紧张。
他冲着阮文点了点头,“好好照顾你们陈主任,一路顺风。”
离去的人身材笔挺,饶是一把年纪走起路来都虎虎生威,带着几分部队里的作风。
阮文再度猜对,可惜没什么奖励。
陈主任目送涂安国离开,“咱们收拾下,也回去吧。”
这次来省城前后三天,是时候回去了。
……
那两万块钱,阮文存起来绝大部分,身上留了五百块钱零花。
五百块,也称得上是一笔小巨款。
来的时候带了各种票,回去的时候五百块已经去了五分之二。
陈主任看阮文买的东西,有些惊讶,“这手表……”
“送给我姑的生日礼物,她快过生日了。”
“是吗?”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阮文的姑姑阮秀芝是农民同志,带一块手表干农活,怎么想都觉得有些怪异。
阮文不这么想,主要是谢蓟生的礼物刺激了她。
亲爱的小谢同志给阮姑姑带来了一台缝纫机,这让阮姑姑那叫一个高兴,嘴上说“破费了不要这么花钱”,实际上她合不拢嘴。
阮文细细思索了下,觉得这事还得怪她。
周姑父好歹是工人,三十多块钱的工资省吃俭用攒点钱给阮姑姑置办一台缝纫机完全没问题。
然而阮姑姑一直都没有缝纫机,做衣服都是自己拿针线缝。
家里有工人还过活的那么紧张,纯粹是因为阮姑姑平日里在吃喝上大方,从来不会委屈家里的孩子。
亲爱的小谢同志都知道买台缝纫机让阮姑姑轻松点,阮文觉得自己买块手表是应该的。
要不是她这次没带够工业票买不了电视机,她就带一台黑白小电视回家了。
饶是如此,阮文还是被埋怨了。
“你这孩子,怎么乱花钱?”阮秀芝看到那女士手表很是喜欢,她有多少年没戴这时髦物件了。
可一想到这是阮文花了大价钱买的,她又心疼,“早知道把你的工资也收了,我给你攒着。”
儿子的工资阮秀芝掌握着,阮文的则是由她自己处理。
一直以来阮秀芝都觉得阮文听话不会乱花钱,哪想到这随便一花一百多块钱就没了。
“票还有吗?回头咱退了去。”
阮文抱着阮姑姑的胳膊,“这是给姑你买的生日礼物,怎么能叫乱花钱呢。你看这手表多漂亮啊,我就觉得姑你戴上好看,哥你说对吧?”
周建明忙不迭的点头,“对,妈你戴上试试看嘛,买都买了。”
他也想弄块手表,可惜没钱。
阮秀芝瞪了儿子一眼,“你也跟着胡闹。”
周建明:“……”他顶多就是个起哄的,怎么能说胡闹呢?
阮文趁机给阮秀芝戴上手表,白莹莹的手腕金灿灿的表链,“真好看,等回头我再攒点钱,咱们家一人一块。”
阮秀芝把手表撸下来往阮文手上戴,“我还得下地干活,用不着手表,你戴着。”阮文坐办公室的,戴着好看。
“那你就放着,您再往我手里塞,我回头丢墙外面去。”
“丢什么啊,看我能不能捡到。”村长王大壮笑呵呵的进了屋,“阮文出差回来了啊。”
阮文不在的这三天,王家沟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说出来,挺丢人的。
知青大院那边,女知青的衣服丢了。
一开始几个女知青也没啥反应,就觉得被风刮走了,在周围找一下就好了。
没找到衣服,反倒是找到了几个可疑的脚印。
这下子,知青大院闹腾了起来。
段美娟嗓门大,“哪个杀千刀的偷了我的裙子?”
赵胜男也很头疼,“我的那件绣花的衬衫没了。”
丢的都是女知青的衣服,小队长朱向荣当即就觉得不对劲。
连忙让女知青去核查,看还有什么衣物遗失没。
另一边他让人去请村长王大壮过来商量这件事。
可巧王大壮到了知青大院就听到女知青房间里传来的声音,“我丢了内衣。”
这话让村长觉得老脸一红,他娘的这是遇到流氓了。
王家沟可不能出这种丑闻啊。
王大壮眼里容不得沙子,既然村民有手脚不干净的,那就揪出来。
不然今天还只是偷女知青的衣服,谁知道明天会不会去偷摸人屁股?
“那后来呢?”阮文一脸关切模样,其实她知道这件事,小说里写了嘛,是隔壁村的陈二蛋路过,瞧到知青大院的门开着,就色从胆边生偷走了几个女知青的衣服。
“后来我在村里查了一遍没查到,就刚才你嫂子她娘家过来人说,他们村的陈二蛋昨晚被长虫咬了,说了一夜的胡话,嚷嚷着往后再也不偷女人衣服了。”
这就破案了。
是啊,就很简单的破案了。
小说里就提了那么几句,为的就是突出一件事——祝福福是福运在身被庇佑的,不能得罪她。
阮文想了想,自己之前也得罪了。
要是真有什么报应的话,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还能怎么着?
不过阮文又觉得奇怪,“可村长你为啥还特意来我家?”
陈二蛋偷了女知青的衣服,该罚的罚该关的关,和她家没关系吧。
王大壮摸了摸鼻子,“那不是因为村里人胡说,说建明是偷衣服的贼……”
“哪个王八蛋说的?我找他理论去。”周建明的暴脾气一下子上了来,这不是败坏他们家的名声吗?
王家沟绝大部分村民以王姓为主,周姑父建国前投奔亲戚至此,亲戚虽然死了,但周姑父老家也没了人,到底还是在王家沟扎根了。
周家和大部分村民没啥宗族关系,偏生这家还接连出工人,这让一部分村民眼红。
听说女知青丢了衣服,尤其是祝知青丢了内衣后,就有人想起之前周建明对祝知青耍流氓,说周建明许是那偷衣贼。
流言是止不住的,王大壮以为周建明知道了,所以得知真相后先来解释,哪曾想周家人压根不知情。
阮文把人拉住,“整天就知道跟人打架,你后半辈子想在监狱里过是吧?”
这一嗓子,把周建明给吼住了,他最怕家里的这俩女人。
阮秀芝看了眼儿子,恨其不争,“还不如你妹懂事,白吃了这么多年的饭。”
周建明:我委屈,但是我不说。
村长瞧阮秀芝姑侄俩都是讲道理的,连忙保证,“这件事是我之前没处理好,先给建明道歉了,回头我去好好跟其他人说,往后要是谁再说闲话,我肯定从严处理。”
“村长这话说的是,我哥一个大男人无所谓,但是祝知青可是城里来的姑娘,名声可不能被我们家给毁了,要不然我们可赔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