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同志的脸涨红得比那大红喜字都热闹。
徐爱民正打算出去冷静下,看到阮文从炭盆里扒拉出一个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地瓜,“你帮我收钱统计,一个地瓜当酬劳。”
“不用不用。”徐爱民连忙摆手,他组织统计备考生到最后也是为了自己,就算没考上,这五十个备考生里总有个考上的吧?
这就是人脉,现在积累下来总没有坏处。
而且干这种活还能在小阮老师面前刷存在,怎么看都不是赔本的买卖。
哪用得着酬劳?
“一个地瓜而已,你尝尝我这么烤味道如何。”
烤地瓜极容易糊,阮文参考叫花鸡的做法,在地瓜外面糊了一层黄泥。
黄泥被炭火灼烧,变硬、裂开,地瓜的香味从裂缝中渗了出来。
香气扑鼻,十分诱人。
阮文觉得不错,想再听听别人的评价。
其实也不用徐爱民评价,看她哥宁愿被烫着手也要先吃为敬的模样就能行,味道真不错。
三十年后,当徐爱民以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考生、清华杰出校友、知名教育家的身份参与奥运火炬传递传递时,记者采访了这位奥运火炬手。
“最难忘的食物?那应该是30年前的一个烤地瓜。”教育学家徐爱民不假思索的回答,他笑着比划起来,“从炭盆里刚拿出来,外面包裹着的黄泥硬邦邦的裂开,裂缝里透出来的香味让我铭记了一个冬天。那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地瓜香甜,更重要的是人心的善良,都在那烤地瓜里。
阮文并不知道,她这小小的举动竟然让徐爱民记了一辈子。
这是后话且不提。
吃完烤地瓜清理了战场,其他备考生陆陆续续到来。
阮文打算统一讲课,按照计划她每晚讲两到三个小时,剩下的时间让备考生们自己去消化琢磨,有什么不懂得问题就来问她。
这个计划得到了大家的支持,毕竟数学基础都薄弱得很,的确需要小阮老师系统的讲解。
从代数开始,在距离高考不到一个月的时候,阮文的考前辅导班正式上线。
隔壁。
邻居老孙头觉得不太对劲,从昨天起,这举人老爷家的宅子就吵吵嚷嚷的,今天晚上更是亮起了灯。
老孙头站在院子里,支着耳朵听。
好像是听到了女人唱戏的声音。
登时,老孙头浑身一个激灵。
听说举人老爷那个在外面偷人的小妾就是个唱戏的!
迷迷糊糊的,老孙头又听到了男人说话,七嘴八舌的。
大冷天的,老孙头浑身是汗。小日本占领县城那会儿,这举人老宅被征用,当时的房主一家被灭门。
后来日本人被打败了,县城里就剩下举人老宅里有十几个日本兵。
死鸭子嘴犟不投降,在老宅里自杀了。
隔壁老宅那模糊不清的男人声,该不会是日本兵的亡魂找回来了吧?
老孙头汗水淋漓,一溜烟的小跑回了屋里。
被子捂得严严实实的,他建国后才搬过来的,冤有头债有主,别找他的麻烦啊。
……
阮文平时十二点之前睡觉,差不多拉着俩小青铜学到十点半,布置了作业她再看会书,到点很快就能入睡。
可现在明显不行。
原计划讲两个小时的课,从八点开始一直讲到了十一点半。
三个半小时后,阮文终于把这一节讲完。
杯子里的水都凉透了,一口水下肚,那点困意被冷水消散,这下真的不困了。
讲完不过是刚开始,大家毕竟是交了钱,自然是尽可能的利用这个机会来问问题,不然那钱不就白给了吗?
五十个人把举人老宅的正堂占了个满满当当,男同志们讲究风度,把草垫子让给女青年坐,自己则是席地而坐,皮糙肉厚的抗冻。
问问题的时候,就没那么风度翩翩了,生怕小阮老师去睡觉,没空回答自己的问题,一个个争先恐后。
阮文觉得这样不行,效率太低了。
“咱们大家先把问题归类,比如说都打算问代数的同志可以先内部讨论一下,说不定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了呢?既然有缘分汇聚在一起,那自然是互通有无。”
实际上,是她分.身乏术,压根回答不了这么多问题。
五十个人一块凑到耳边,阮文觉得自己脑袋都快爆炸了。
阮文指了指那边太师椅上趴在的小表哥,“周建明同志数理化都不错,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问他。”
正迷迷糊糊睡着的周建明听到有人喊自己,下意识地站起身来,“讲完了啊,能去睡觉了吗?”
平日都是文文带他和王春香那个小知青学习,眼皮子底下他再困也能忍着。
人一多,他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学生时代,在联中读书那会儿。
上面老师讲得磕磕绊绊,他就当催眠曲睡觉了。
周建明迷迷瞪瞪的举动惹得几个备考生皱眉,很快就要考试了,周建明不说好好听课竟然课上睡觉,实在是太不争气了。
显然,周建明的迷糊让他失去了“学生”,备考生大多围在阮文身边问问题。
是化学问题。
“小阮老师,我在做这个化学题,可老是记不住……”
提问的女知青有些不太好意思,她之前义无反顾的报考了理科,结果在复习化学和物理时,遇到了大麻烦。
阮文看了下,“你需要一个元素周期表,周建明同志,帮这位女同志画一份元素周期表呗。”
化学的基础是元素周期表,先把这个记牢了,再去做题事半功倍。
女知青谷翠芬微微惊讶,让周同志帮自己解决问题吗?
阮文看出了她的担忧,“周建明的元素周期表背的很溜,不信你听听看。”
让我背我就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活脱脱的像是过年的时候走亲戚,小孩子背诗词给大人表演。
他不要面子啊?
周建明不要脸,因为他想要手表。
文文指了指手腕,画了个圈。
那意思是手表!
他堂堂北方汉子,为了块手表背元素周期表不丢人,这些备考生连元素周期表都不会背呢。
“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钠镁铝硅磷,硫氯氩钾钙……”
之前,周建明连这些元素的名字都认不清,现在从头背到尾一点问题都没有。
谷翠芬惊呆了,反应过来耳边已经是一片掌声。
其他备考生送上的。
周建明挥了挥手,“没啥没啥。”
他之前都是靠着一身力气被人夸,现在忽然间被大家羡慕的看着,仿佛他是绝世聪明的人,周建明还挺不好意思的。
阮文趁机布置任务,“周建明同志,你把元素周期表画下来,记得按照我之前教你的给翠芬同志讲清楚,有需要学习元素周期表的可以先跟着周建明学习。”
备考生顿时分散了三分之一。
阮文继续给其他人讲解题目,物理学的牛顿三大定律。
过去几年物理学的是机电常识,日常学习内容是柴油机、电动机、拖拉机的机械原理,这些大块头会在生产中使用,但没几个学生能理论结合实际。
王家沟所在的大队也有一台拖拉机,之前故障了就没再用,没人会修。
之前大队革委会还想着让知青们帮忙维修,奈何整个大队上百名知青,愣是没找到一个能修理的。
阮文倒是跃跃欲试,不过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枪打出头鸟,万一遇到个较真的,那简直是给自己找麻烦。
来上辅导班的这些备考生的物理学知识有限,阮文从第一定律讲起,“任何物体都要保持匀速直线运动或静止状态,直到外力迫使它改变运动状态为止。这个定律从字面上的意思来分析……”
阮文把一支铅笔放在桌上,“铅笔是物体,它现在的状态是静止对吧?那么我轻轻一推,这就是外力,铅笔的状态发生了改变。”
虽然这是一群即将上高考战场的人,可在阮文眼里,这些就是一群小学生,已经深夜了,他们的眼睛都瞪得像铜铃,仿佛闪耀着光泽的黑珍珠,让人不能忽视。
那一瞬间,阮文觉得自己再熬一个半小时完全不是问题。
偌大的厅堂里,周建明同样被包围着。
“这是什么意思啊。”
谷翠芬有些没太看懂,周建明用钢笔把元素周期表画了出来,然后又用铅笔涂涂抹抹的,好像还不一样。
“小方框里三道横杠的,这是非金属元素,你看有哪些。”傍晚的时候,文文跟他说要帮着给这些人讲题,周建明觉得简直要了他的老命。
可这会儿,他觉得讲题也没什么难的嘛。
就张开嘴就好了,像文文平时引导他和小王知青那样。
“氢,还有这边一片都是,它们没有金字旁。”
周建明被这回答逗乐了。
谷翠芬有些紧张,“我说的不对?”
“对,挺聪明的。”跟他当初说的一模一样,被文文嘲笑了好久呢。
不过周建明才不笑话人呢。
“这些非金属元素,咱们生活中经常用到,就好比种地的用草木灰堆肥的时候,就不能和人的粪尿混合,这其中涉及到酸碱中和反应,草木灰的主要分子式是碳酸钾,粪尿主要是硫酸铵。它们混合起来,很容易形成氨气造成氮肥的挥发。说到氮肥就不能不提到氮气了,这是空气中含量最高的气体,大气中占比78%……“周建明远没有他家妹子那系统的思路,他有些发散思维,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不过起承转合之下,就这么愣是吸引了十来个备考生在这里听他说。
到了凌晨两点钟,举人老宅这才消停下来。
时间太晚了,回家又麻烦,备考生们索性没回去,一群人把草席散一地隔绝地上的凉气,背靠背的眯眼小憩。
女同志们去了厢房住着,报团取暖休息了下,等明天下班先回家一趟,说什么要抱来一床被子,弄来个火笼,不然这么熬下去,晚上肯定会冻感冒。
阮文就没跟她的学生们同甘共苦,她回屋去睡了。
阮姑姑铺好了床,还贴心的把热水瓶给她带了来。这会儿没有充电暖手宝,连热水袋都没怎么有,就是用玻璃瓶装热水,塞个橡皮塞子,放在脚头上,能保一夜安睡。
阮文困意十足,倒头就睡。
她迷迷糊糊的听到外面有声音,外面天还黑着,阮文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几秒钟后,那声音又是响起,像是元素周期表?阮文又听了下,是徐爱民的声音。
徐爱民正在背元素周期表,听到推门声他下意识地回头
阮文从屋里出了来。
“不好意思啊,是我吵醒你了吗?”
阮文有些诧异,“我记得你说报的文科?”
这年头的必考科目是数学语文和政治,文科生不用考化学吧。
“多学点总是有好处的,我睡不着就过来背一下。”
因为辅导班的缘故,阮姑姑把手表给了阮文,“你得看着时间。”
其实阮文大可以再去买一个手表,不过那太显眼,“当我从姑你这里借的,考试完连本带利还你。”
“好。”阮秀芝笑了起来,一家人说什么借呀还呀,就阮文道理多。
阮文看了下时间,还不到五点半。
“你就睡了三个小时?”
徐爱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本来就觉少。”
这不是觉少不觉少的问题啊,就睡三个小时身体很容易扛不住。
一天两天没事,可高考还有二十多天,这哪行啊。
别还没上考场,人先垮了。
徐爱民被“教育”了一番,“那个我再去睡会,你也去睡吧。”
他实在是怕了小阮老师,明明比他们绝大部分人都要小,说起话来就是大道理一箩筐,让人都心虚。
阮文:我是洪水猛兽吗?
……
差不多六点半,举人老宅的备考生们醒来,冷水洗脸简单抹了下,然后一个个去上班。
出门的时候,有的睡眼惺忪,有的则是兴奋不已,千姿百态。
老孙头看着这出去的男男女女,老树皮一样的脸皱成了一团,这是咋回事啊。
举人老宅,咋这么多人?
最后出来的是一对青年男女。
男的国字脸身材高大,女的长得好看。
俩人关系还挺亲密的。
男的掰手指头算账,“那你这一天就能挣五块钱啊,这一个月下来差不多一百五。”
女的笑着啐了一口,“是,过年就能给你买手表了。”
看着女的跳上后车座,抱着男人的腰,老孙头转开眼。
没想到啊没想到,主席他老人家才走了一年,这就世风日下了,瞧瞧这些年轻人都在搞什么!
老孙头看着那锁上了的大门,决定再观察一天。
……
举人老宅白天一直锁着门,老孙头蹲在自己门口,等到天黑了,他又看到了那对青年男女。
“大爷,吃饭了吗?”
是那个女同志,竟然还有脸问他。
老孙头撇了撇嘴,“没有。”
天黑,阮文也没看清楚老人家的神色,“天气冷,您快去吃点东西,别冻着。”
都是街坊邻居,说不定什么时候需要人帮忙呢?
阮文很是客气。
老孙头扶着门框站起来,回了家。
周建明推着自行车往家里去,“你跟人熟吗,这就喊上了。”
阮文笑了笑没说话,很是自觉地去厨房里拿炭盆,指使周建明生火,她拿出了一小兜板栗。
这是回来的时候路过黑市买的。
也不贵,这么一兜,才花了两毛钱。
隔壁老孙头站在院子里,他又听到了那女同志的声音
“哎呀,你小心点,这么心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