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刘:“……”老伯,没想到您一把年纪,腿脚倒是灵便的很呢。
跑得比他还要快!
堂屋的门忽的被推开,一阵风从外面冷嗖嗖的灌了进来。
伴随着的,还有“公安办案”的厉呵声。
正看着阮文在黑板上解题的备考生齐刷刷地扭头看向门口。
咋,他们上辅导班,也犯法了?
刹那间,举人老宅的厅堂安静的很,只有人群中的年轻姑娘捏着一块石灰,在一个两尺长半米宽的黑板上继续写着,浑然不受打扰的模样。
小刘觉得不对啊,这聚众淫.乱的青年男女为啥都拿着纸笔?
这难道是哪里传来的新花招?
老孙头也傻眼,他刚才明明听到有个女的说“排队”,怎么这会儿都坐在地上,并没有人光着身子呢?
“谢公安,他们是不是听到风声了?”
“什么风声?”
“公安局里来抓你们乱搞男女关系的风声!”老孙头下意识的回答,说完他这才意识到不对。
问话的,可不就是之前主动跟他打招呼的那个女娃嘛。
他回答这问题干什么!
“乱搞男女关系。”阮文放下手里的石灰,粉笔是学校的教学物资很难搞到手,所以她去弄了点石灰代替使用。
写完这道典型例题,阮文在地上抹了两下擦掉手上的白灰,这才看向站在门口一身制服的男人。
国内公安制服一直在改,单是七十年代就改了三次,现在谢蓟生穿的是74制式警服,上白下蓝。
白色本就扎眼,再加上冬天穿得多,一般人里面套着棉袄就显得特臃肿。
可谢蓟生不一样,这人抗冻。
穿在他身上的警服十分熨帖,显得没有一个褶皱,干净利落的像他本人。
制服诱惑这个词不管什么时候都适用,但前提是穿着这制服的人足够的英俊帅气。
谢蓟生完美符合这一条。
阮文倒是不知道,小谢同志咋又兜兜转转成为了光荣的人民警察,也没听春红大姐说这事啊。
不过……
把小黑板放在一边,阮文站起身来,一步步的走到了门口,拉近了自己和小谢同志的距离。
踮起脚尖,努力的和谢蓟生平视,“乱搞男女关系?谢公安,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吗?看错了吧,我这是在带领有志青年搞学习呢。”
两人挨得近,谢蓟生怀疑阮文是故意的。
他闻到了香味,有点像是熟透了的杏子的味道,从阮文头发上传来。
应该是桂花的味道,她用的洗发水可能是桂花味的。
那味道,忽的就钻到了他的鼻孔里,惹得他鼻孔痒痒的。
而近在咫尺的人,眼睛闪亮的像是泛着泠泠冷光的枪管。
谢蓟生拧了下眉头,拉着阮文的胳膊往外去。
阮文匆忙说了句,“你们先做题,等我回来再讲。”
周建明后知后觉这个公安竟然是谢蓟生,刚招手就看到谢蓟生拉着他妹出去。
他招了个寂寞。
院子里,谢蓟生放下阮文的胳膊,“怎么回事?”
阮文活动了下手腕和肩膀,在地上坐久了有点僵硬,她可不想得颈椎病,“就你看到的那样啊,乱搞男女关系呢。”
她什么帽子没戴过?也不怕多这么一顶。
“阮文。”谢蓟生低声喊道。
年轻姑娘在赌气,整个人在灯光下,却又带着几分活色生香,让他想起了那次和阮文一起去省城,在国营饭店吃的桃花面。
人面桃花。
谢蓟生忽的想到了这个词,下一秒就是想到了崔护的诗。
“我就是……”阮文的倔强在目光触碰到谢蓟生那灼热浓烈的眼神时,忽的泄了气。
她跟这人置什么气,摆明了是误会一场,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这些都是备考生,我喊他们过来一起学习。”
谢蓟生愣了下,想起刚才推开堂屋的门时,的确看到阮文手边有一本书,那封皮的颜色……
“用我之前送你的书?”
问这话时,谢蓟生神色轻松了许多,声音有细不可察的急促,一双漆黑的眼眸都荡漾开波浪。
“是啊。”阮文也分不清,到底是汪常阳送的,还是谢蓟生送的,反正对她来说都一样。
书的目的是给她挣钱,帮这些备考生们复习功课。
谢蓟生看着懒洋洋的人,知道这是阮文的常态,“隔壁的邻居,误会了。”他言简意赅的解释了句。
阮文撇了撇嘴,“别避重就轻,小谢同志你之前可是当兵的,现在又是人民警察,怎么这点侦查能力都没有,贸贸然就闯进来,还公安办案,指控我们乱搞男女关系,吓死个人哦。”
她有模有样的学了起来,“好在是碰到了我这个熟人,你要是个陌生人,可不得笑话死。”
这公安水平不咋滴嘛。
阮文其实也想笑,不过看在谢蓟生送过她一套简要的份上,她勉强维持面上的和谐,心底里偷偷嘲笑。
谢蓟生听到这话就知道阮文没生气,他也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误会。
突击搜查前,谢蓟生还特意去做了调查,不过赶巧房管所的赵干事不在岗,他没有再去细究,以至于闹出了现在的笑话。
是他失察了。
小谢同志生硬的转移话题,“你姑姑现在还好吗?我刚才看到了建明,你姑姑一个人在家?”
“村里头又没有人乱搞男女关系,放心的啦,没事。”
阮文还拿这件事来笑话他,谢蓟生有些无奈,哭笑不得。
“哎哟喂,你竟然还会无奈的苦笑,我以为你就一面瘫呢。”
谢蓟生觉得自己习以为常。
“别忙活太晚。”他听老孙头说,这边到后半夜都还没睡觉。
阮文白天还要工作,这样太辛苦了。
“我心里有数。”阮文低声嘟囔了句。
谢蓟生跟着她回厅堂解释,“不好意思,闹了个误会,希望没有打扰到大家学习。”
有备考生刚才被这俩公安给吓着了,这会儿发现原来误会一场,这才松了口气。
“不是抓我的就好,不过公安同志,您下次也弄清楚,我们这么多适龄青年没有婚嫁,可不能被你一句话给坏了名声啊。”
“就是就是,搞什么男女关系,搞学习不快乐吗?”徐爱民这两天跟着阮文,张口闭口都是搞学习。
阮文又回到了人群中央,她就在中间,周围的备考生按照个子高矮,从里向外围成了两个圈圈。
大家错落着坐开,却又是有着相同的目的,那就是听阮文讲课。
拿起小黑板,阮文指着上面的题目,“这道题有做出来的吗?谁来说说自己的答案。”
笑吟吟的讲解题目,似乎全然忘了刚才的误会,更是忘记了这厅堂里还站着一个邻居,和两个公安。
专注而自信。
那一瞬间,谢蓟生觉得仿佛回到了国防线上,他在那一片荒芜中看到了从一朵小花,在碎石岩缝间倔强的成长,在他心底慢慢绽开。
“走吧。”他没再打扰这些专注于学习的备考生们,很是贴心的关上了门。
老孙头很是不好意思,“你说这些年轻人真是的,我原本还问他们在干什么他们不说,要不然我哪能误会啊。”
谢蓟生安慰他,“您也是好心,别往心里去,老伯早点回家去休息。”
老孙头点了点头,看着举人老宅,他还挺不好意思的。
误会人家这些年轻人了,人家可不是饱暖思淫.欲,是有志青年在努力学习上进呢。
……
老孙头又是过来了,这次不一样。
他拎着一捆厚厚的草席子,“你们过去几个人,我家院子里还有好多呢,搬过来垫在地上,这天气冷,坐地上过了寒气怎么办,年纪轻轻的不知道注意保护自己的身体,等上了年纪就等着一身毛病吧。”
徐爱民没想到,邻居老头竟然送温暖来了。
他连忙组织人去隔壁抱草席。
要是有了这后草席垫子,他们就地在堂屋里睡觉就行了,这些天都是背靠背睡觉实在是太累了,有时候身体一歪这人一倒下,能砸倒一片。
现在有了这草席,就不怕了。
老孙头跟阮文道歉,“小同志,实在是不好意思,你别往心里去。”
这件事,老孙头细想了下,是自己被之前那对偷情的男女误导了,就怎么听都觉得是在搞不正当男女关系。
实际上呢?
人家年轻人有志气哩。
“没事的大爷,我还要谢谢您的草席呢。”举人老宅荒废多年,要啥没啥。
阮姑姑给她布置好了房间,不过其他备考生就没这待遇了。
原本阮文还想等后天周末去弄点草垫子,没想到隔壁邻居热心肠。
老孙头看着笑起来像花儿一样的年轻姑娘,也笑了起来,“你们好好学习,要是有啥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
他儿子就是读书人,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去厂子里当技术工人,儿媳妇也是工人。
可惜,出车祸没了。
老孙头神色黯然了下,背着手离开了。
……
进入十二月,天气越发的冷冽起来。
棉厂这边倒是没那么忙了,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要考试,陈主任特意问阮文,“要不给你放个假?”
反正就这些事,顶多就是要跟工会还有宣传那边合作,举办新年舞会。
少阮文一个不算少,比起舞会来,还是准备考试更重要。
“不用,谢谢主任,我没问题的。”阮文讲课的进度快,差不多半个月把数学讲了三分之二,她打算用一星期把物理和化学再过一遍,至于地理和历史。
考文科的同志们你们得自己努力,她理工出身这俩科目真的爱莫能助啊。
陈主任看她自信满满,拍了拍阮文的肩膀,“有什么困难就说,别闷在心里。”
阮文甜甜一笑,“知道,组织永远是我坚强的后盾!”
办公室里郭安娜听到这话撇了下嘴,就会说这些话哄陈主任高兴。
也不知道陈主任到底看中阮文什么了,待她跟亲闺女似的。
她一肚子牢骚,周末的时候去王家沟看望魏向前时,忍不住嘀咕了起来。
“阮文她从小跟在姑姑家生活,爸妈是谁呀?”
郭安娜听她妈说过,陈主任年轻的时候死了老公,没再改嫁。
好像是跟婆婆过不到一块去,所以省里建二棉厂的时候,她就直接从省城来了安平县。
这不太科学啊。
阮文今年十九,二棉厂好像是五八年建的,六零年投入使用……
郭安娜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大胆,吓了她自己一跳。
知青大院里这会儿正热闹,一群人都在屋子里围着那炭火盆子讨论学习。
听到郭安娜这么一问,大家七嘴八舌起来。
“周家婶子是阮文的姑姑,听说阮文从小就在周家长大。”
“安娜同志你怎么忽然问这个?”朱向荣随口问了句。
郭安娜不太喜欢被这么追问,“随便问问,就好奇而已。”
一旁段美娟低头不说话,郭安娜这话倒是勾起了她的回忆,之前阮文说要高考,周家婶子起初不同意。
她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说法,为此魏向前去做午饭的时候,段美娟特意去厨房帮忙。
“老魏,问你个事,你说如果家里人拦着不让高考,是为啥?”
这个问题没头没脑的,魏向前没太反应过来。
厨房里坐在小凳子上看恋人做饭的郭安娜托着下巴说了句,“还能为啥,出身不好呗。”
过去这十年,因为出身的事,闹出来的事情还少吗?
段美娟摇头,“不对啊,这次高考政审,不用在意成分的。”
“你听广播瞎说,我们厂里好些个工人的亲戚考试,都因为成分这事没报上名,有俩是地主家的孩子,这都还没正式政审呢。”郭安娜一脸的鄙夷,“除了成分,还能为啥?”
段美娟嘀咕了句,“可阮文她姑父是烈士,还能啥成分?”
原本懒洋洋地坐在那里的郭安娜忽的精神起来,“阮文,你刚才说的是阮文?”
段美娟看着那热烈的眼神,觉得有些怪怪的,“我什么都没说,老魏你快点哈,饿死我了。”
厨房里又只剩下小情侣两人,郭安娜看着消失在视线里的人,她起身到灶台边,“刚才她说的是阮文,她家里人不让她高考是吧?”
魏向前不清楚段美娟忽然没头没脑说这事干嘛,他点了点头,“应该是。”
“阮文,成分。”郭安娜笑了起来,阮文是孤儿从小在周家长大的,那她亲生父母什么身份呢?她想起了自己上午的大胆猜想。
如果阮文是私生女,她姑姑不至于担心不让高考。排除这个原因……
“魏向前,你说阮文不会是资本家的后代吧?”
院子里,正在晾晒被子的王春香听到这话心肝一颤,险些把自己连同被子挂在晾衣绳上。
她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刚巧听到了这一句而已。
资本家的后代,他们是在说阮文吗?
……
阮文最近扎根在举人老宅。
就连周末,都没能回王家沟。
时间太紧了,备考生们面对知识的海洋,像嗷嗷待哺的婴孩,她都不好意思不挤出时间来带他们学习。
她没空回去,阮姑姑就亲自过来看望儿子和侄女。
只是今天,阮姑姑来得迟了几分钟,身边还跟着王春香。
“小王知青说有要紧的事要问你。”阮秀芝觉得这小同志也好玩,一路上都欲言又止的,好像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