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秀芝无声地落泪,到最后笑了起来,“死得其所,挺好的。”
比起兄嫂,她不过是一个庸碌无为的人。
擦干了眼泪,阮秀芝笑着搀扶谢蓟生起来,“谢谢你陪着我嫂嫂度过了最后的时光。”
当时组织上让他跟着许夫人学习,一方面想要让许夫人有点事做,她实在是闲不住的人,不给她找个学生,只怕是就要去实验室了。
另一方面,也是希望磨砺谢蓟生的意志。
命运冥冥之中的安排,谁都没想到竟然会让谢蓟生在多年后遇到了阮文。
这是谁都没想到的。
饭桌上,阮秀芝说起了孩童时期的事情,“当时我还小,兄长出国的时候,执意要带着和他订了婚的嫂嫂一起出去,他还想要带着我一起去,只不过那时候我娘舍不得我,生怕我出去后学坏了。”
其实她也有改变命运,可以像哥哥嫂嫂那样。
可惜,这个机会她错过了。
起了话头,一直沉默的阮文终于再度开口,“所以就当是完成我父亲当年的心愿,您跟我去首都好不好?省城也行,方便我和哥哥照顾您。”
她原本的计划是等几年,等着自己毕业站稳了脚跟,再把阮姑姑接过去。
可魏向前的发疯让计划赶不上变化。
魏向前都知道找阮姑姑借钱,要是被哪个流氓混混盯上,家里就阮姑姑一个人,如何抵抗?
八、九十年代最多的就是车匪路霸和流氓,阮文不放心。
她这次说什么都要带阮姑姑离开。
谢蓟生是跟阮文站在一起的,“去首都也好,我托人给您找一份工作,再过两年等建明毕业了,结婚有了孩子您正好帮他照看孩子,安享晚年。”
他明白阮文的担忧,甚至比阮文更清楚,这个国家目前正在发生的变化。
那是一些潜藏在暗处的变化,谢蓟生这个曾经的公安更清楚。毕竟就在今年他还破获乐走私文物的大案,而那个案子刚巧是从去年年初开始的。
阮秀芝看着两个年轻人,又是看了眼长条案几上老周的遗照,她叹了口气,“行,我去,将来给你们看孩子。”
“谢谢姑姑。”
阮文踢了谢蓟生一脚,谁要给你生孩子了,你谢什么谢。
阮秀芝叹了口气,“文文,你踢到我了。”
阮文:“……”
……
谢蓟生的确带来了许怀宁夫妻两人留下的遗产,当时他们去世后,研究所先帮忙保管,都知道许工有一个女儿,只不过这么多年没联系,也不好送出去。
七月初的时候,谢蓟生托汪叔那边的关系,和研究所联系上,折腾了许久,把遗物都带了回来。
“存折先给你,回头你可能买院子要用,还有一些遗物在首都,等你安定下来我再给你搬过去。”
阮文接过了存折,看到上面的数额时愣了下,“我爸妈这么有钱的吗?”她觉得自己是万元户就已经够有钱的了,她未曾谋面的父母的遗产,比她还要多的多!
“你祖父本就有钱,许工他们花销不大,钱都存着了。”
那也太多了啊。阮文当初要死要活的才用《简要》挣了两万块,现在谢蓟生给她一个存折,里面有十五万。
有点可怕。
谢蓟生摸了摸阮文的脑袋,“傻姑娘,还有一些东西那才是值钱的物件。”
阮文想了想,在西北研究所能有什么值钱的?不可能是文物之类的东西。
“精神财富无价,很多书吗?”
“真聪明。”谢蓟生夸赞了句,“不过等回头有空,去趟杭州吧,虽然阮家的老宅一把火烧光了,但代表许工回去看一眼吧。”
阮家老宅?
阮文想了想,“有没有什么隐藏的密室什么的,有钱人都喜欢玩这一套。”
作者有话要说:小谢同志:我媳妇掉进钱眼里面了怎么办?
第50章 050相亲对象
阮文觉得自己有点想多了。
“我胡说八道的,你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装聋作哑,谢蓟生是个中好手。
他看着阮文认认真真打量了好几遍那存折,“有时候钱也不见得有用。”
那几年西北也物资短缺,研究员工程师们也都饿着肚子干活。
存折上的钱只是数字,买不来吃的也填不饱肚子。
“但大部分时候有用就够了。”阮文收好了这个折子,“是不是觉得我挺没心没肺的?”
“这不怪你。”
谢蓟生对此深有体会。
汪叔说,他的父亲是烈士,是真正的英雄。
然而谢蓟生未曾谋面。
父亲的形象,是照片里那个笑得灿烂的年轻战士。
是汪叔回忆里那个英勇聪明的战友。
谢蓟生钦佩,却又没有那种血脉相连的亲近感。
或许是因为他从小就没有了父母,即便是血脉相亲,却也少了那些羁绊。
阮文和他是同类人。
他能够理解。
“好好活着,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回报。”
阮文点了点头,“我知道。”
她不仅要好好活着,还要活得有意义。
对得起自己这个身份。
……
村长对阮文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有些震惊,更震惊的是她的要求,“搬走?”
“嗯,想要去首都。”
“可这也不好随便搬家啊。”虽说今年管的没那么严了,但你去首都不得有北京户口吗?
阮秀芝哪有这个?
她在王家沟生活了二十多年,早就是村里的一分子了。
背井离乡,这是不是不太好?
“所以先得村里开一个证明,房子不着急,慢慢找。”
村长反应过来,“魏知青的事情就是个意外,阮文你这有点草木皆兵了。”
“村长,我们家的长辈都没了,就剩下我姑一个。”
年轻的姑娘这话一开口,村长顿时心中一涩。
可不是嘛。
老周本来就是来这里投奔亲戚的,在王家沟属于外姓人。
阮秀芝也是四处流浪,后来才在王家沟定下来。
他们本就没什么亲戚,不像是村里其他人家,沾亲带故的都是一大家子,往上数三辈都能一个祖宗。
一个寡妇,又有点钱,是容易被人惦记。
“你放心,我是自小在村里长大的,将来有了出息也不会忘记村里。”
“这什么话,阮文你一向都懂事。”村长得了个准话,嘴上卖乖,“你等着我去公社里盖个章,给你把这证明弄好。”
村里出了俩大学生,和那些知青不同,这是土生土长的村里人。
谁不想着将来沾沾这俩大学生的光,让他们帮着建设家乡呢?
村长最怕的是阮秀芝一走,和村里头的羁绊没了,还谈什么将来,说什么建设?
直到阮文说了这话,他吃了个定心丸,开个证明就是顺手的事。
阮文也没干等着,顺带着教村长家的孩子做题。
“你不能总掰着手指头算。”
“可我爹是这么教我的。”王家的小儿子王小虎理直气壮,“每次我问他,他都说你数一下自己的手指头。”
“那我教你,你这么算。”阮文拿出小本本,“你看你做的都是十以内的加法对不对?你这样看,这道题是2+9,你的手指头够用吗?”
王小虎一个个的伸出手指头,最后找阮文借,“你借给我一只手。”
“上课的时候你借谁的?”
王小虎想了想,“那我用脚。”
阮文苦笑不得,“那要是手脚都不够用呢?”
这难不到王小虎,“那我用算盘。”
阮文被少年逗乐了,“你会用吗?”
小孩子这下没办法嘴犟,“等我大了就会了。”
“那趁你还没大,我教你一个办法。”
阮文教的办法倒也简单,不过现在乡下老师不会这么教,他们用的还都是最朴实的办法。
算数本上写下了一串最基本的公式,“你看9+1.8+2.7+3,这些结果都是十对不对?所以等涉及到十以内的加法时,我们可以这样算,不管是几加九,到最后我们都进1减1。”
“进一是十位上进一,减一是这个数减一,你试试看。”
王小虎很聪明,只是需要引导。
这样的孩子,阮文见过不少。
她也琢磨出一套教这些孩子的办法。
“五加九进一,然后五减一,结果是十四,七加九进一,然后七减一是六,结果是十六。”王小虎一个个的算,很快他就明白过来,“那要是这个数和八相加,就是进一减二,遇到七就是进一减三对不对?”
“聪明。”
王小虎很是得意,“老师也夸我聪明,不过阮文姐你比老师聪明,他都没教我这个办法。”
“那要是再大点的数字呢?”
阮文看着这个刚走出去一步就想着跑的小男孩,“那咱们不妨来找一下规律?”
村长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他家三小子抱着阮文的胳膊,“你再教我一点嘛,你不教我我晚上就去你家,吃你家的住你屋里。”
“小虎,瞎说什么?”
村长有些后怕,他担心没把孩子教好,在阮文面前丢人。
“没事,我跟王小虎同学讨论学习呢。”
“就是,爹你小学都没毕业就别在这里打扰我学习了。”
村长:“……”我他娘的打扰你学习,我还打你腚呢!
把那证明往阮文手里一塞,村长脱下鞋子就打儿子去了。
阮文看着你追我赶的父子俩,蓦的想起了陶永安和他的翻译家父亲。
其实不管是书香之家,还是这种时代农民的家庭,生活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的人们,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
拿着公社开的证明,阮文算是得到了通行证,起码不管去哪里都不是黑户。
对于在首都买房这个件事,阮文还有些纠结。
买是要买的,给阮姑姑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说不定能买个二环的四合院,几十年后那就是亿万身家呢。
但是现在买,也得有合适的时机才是。
比如她在县城买的举人老宅,那就是合适的入手机会。
首都的房子,真要是合适的时机,怕是还得再等下。
不管了,先把人带到首都去再说,大不了先找个地方将就着住一段时间。
……
谢蓟生先一步离开了安平县。
他没有回省城,也没有去首都,而是往南边去了。
走的略有些匆忙,原计划他是要送阮文和阮姑姑一起去首都的。
但忽然间来了个人,就把他给喊走了。
便是阮文,也只得到了一句匆匆的告别,“你和姑姑先去我那里住下,回头等我得了空打电话给小赵让他给你传个话。”他给了阮文留了一把钥匙。
是首都机场家属区大院的钥匙。
阮秀芝看着拿着钥匙出神的侄女,“文文,小谢他没事吧?”
“没事的,您别担心,咱们先收拾下,回头我把钥匙给村长,等在那边安顿下来,咱们再把东西搬过去。”
其实家里头也没什么好搬的,阮秀芝没想到自己人到中年又要背井离乡。
好在这次不是孤身一人,她的儿子,她一手养大的女孩还在。
“拿这几件换洗衣服,再有一床被子几条床单就好了,其他的倒也没什么。”阮秀芝称得上是轻装简行,行李还没有那些刚开学的大学生多。
她这不像是去外地定居,倒是有点像出去旅游。
“需要什么就去百货商店买。”阮文笑了起来,“咱们才不拿这些东西呢,怪沉的。”
阮秀芝看着她家小皮猴冲自己撒娇,也是心软,“好,到时候买就是了。”
……
阮文原本打算去清华周围找个地方先落脚,没想到谢蓟生忽然间离开,这让她改变了主意,直接去了机场大院。
机场大院的人都不认识她们娘俩,以为是来这边探亲的。
瞧着阮文开了谢蓟生家的门,没多大会儿就有人敲门过来,还拿了两棵葱。
“大妹子你们是小谢的家里人啊。”瞧着像是亲娘俩,长得挺像。
年轻的丫头要是胖乎点身上脸上有点肉就更好看了。
阮秀芝正要解释,阮文笑眯眯的过去,“是啊婶子,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阮秀芝:“……”行吧,她还没丈母娘看女婿呢,倒是她家阮文胳膊肘直接往外伸了。
“俺姓刘,我儿子和小谢玩得好,我也是前段时间才过来的,这不他看见小谢家有人,非要我过来看看。”
刘婶是小赵他妈,阮文弄清楚后,又是过去了一趟。
小赵说没接到谢哥的电话。
阮文心想,是自己太着急了。
谢蓟生又没违法犯罪,而且他身手那么好,怎么可能出事呢?
是她关心则乱了。
阮秀芝对于住在谢蓟生家里还有些不太好意思,“回头让人说闲话。”
“人生地不熟的,邻居也都不认识,他们说什么你就当放屁。”阮文说的直白,“再说了小谢之间厚脸皮住咱家,他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啊。”
阮秀芝无奈苦笑,“你这丫头。”
“哎呀呀,名声这东西要毁早就毁了,你敢说村里人没说三道四的?管他们呢,姑你先在这里住下来,咱慢慢找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