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秀芝说又说不过她,只能先这么着。
她是勤快人,来到没两天还没说出去玩,先把这个小房间给里里外外打扫了一个遍,窗明几净,就连被子都拆洗了一遍。
到了周末,周建明终于放假,一家三口这才算是团聚。
“搬到首都来住?可住哪里啊,对了妈,我想起来了,我们学校有个老教授要整理文稿,你不是认字吗?要不你来帮忙,这样吃住都解决了。”
“整理文稿是不是太累了?”阮文有些迟疑。
倒是阮秀芝跃跃欲试,“我行吗?”她离开杭州后,就很少拿起书本,曾经她也喜欢看书,看朱先生翻译的《莎士比亚》,看张恨水先生的小说。
恍惚中,那些都像是梦里的事。
“试试看嘛,反正管吃住,可能就是没啥工资。”周建明觉得这活挺适合他妈,“我过会儿回去给你问问,行的话咱们就上岗工作,不能老是麻烦人家小谢。”
周建明并不知情,阮秀芝也没说。
至于阮文,更是神色坦然。
带着阮姑姑在故宫逛了一圈后,第二天周建明匆忙过来,“季教授说您先过去试试看,行的话一切都好说。”
阮秀芝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竟然又去了校园。
跟着儿子走在学校里,她都有些恍惚。
“妈,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把文文许给谢蓟生了?”
阮文不在,去看房子了。
周建明好不容易逮着机会问了句。
阮秀芝瞪了儿子一眼,“你是说我卖女求荣?”
“我不是,我就是觉得文文之前明明跟谢蓟生不对付,这次住到他家好奇怪。”
“他们在处对象。”
周建明惊掉了下巴,“真的假的,那小谢岂不是要成为我妹夫,他比我大还是小来着?”
阮秀芝:“比你大几个月。”谢蓟生是十一月生人,周建明是次年四月出生,大了不到半岁。
“那可以忽略不计。”
周建明嘿嘿一笑,“文文还挺有眼光,小谢也是清华的学生,虽然现在落魄了点,不过我觉得他还是很厉害,将来肯定很有本事。”
阮秀芝想起匆忙离去,到现在还没音讯的人,“是啊,小谢看着就像是个有本事的。”
“我也像。”
阮秀芝:“……没看出来。”
……
阮文满北京城跑了两天,没找到合适的院子。
只能暂时作罢,现在果然不是好机会。
不过再等几个月就好了,等到明年和美国恢复邦交,到时候会兴起留学热。
有不少人筹钱出国,到时候是入手房子的好机会。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着急不得。
阮文从公交车上下来,刚回到机场大院,就被小赵喊住了。
“阮文同志,谢哥今天打电话了,他说自己得忙一阵子,最近怕是回不来。”
“忙一阵子?”阮文有些奇怪,谢蓟生这又是在忙什么?
小赵也是犯嘀咕,“是啊,我问谢哥忙什么,他也不跟我说。我找我们主任问了句,他说是上面的调令,他也不知道谢哥去了哪里,不过是他给我打的电话,你不用担心,他说有空会给你写信的。”
“我知道了,谢谢你啊。”
小赵憨厚的脸上露出傻乎乎的笑,“你别这么客气,等回头你跟谢哥结婚的时候,记得请我喝喜酒就行了。”
他也就贪图这一口。
“一定。”阮文答应的大大方方,让小赵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谢蓟生暂时不回来,阮文耽误的时间也有些长了。她想着等会儿问问阮姑姑,校阅文稿那个工作如何,如果能干下去,那自己就可以回省城了。
她还有一堆实验要做呢。
上楼,谢蓟生的小房子里亮堂堂的。
阮姑姑已经做好了晚饭,特意去全聚德买的烤鸭。
鸭肉已经撕好了,骨头炖了点汤,上面洒了点芫荽,白汤绿叶颇是好看。
“季教授那里的工作还算轻松,他今天还夸了我,希望我能尽快入职,说是一个月给我开二十块钱的工资。”
这个工资比不得普通工人,但对阮秀芝而言,足够了。
这是对她劳动的认可,当初兄长执意要她去新式学堂学习而不是跟着母亲在小院子里绣花裹小脚。
他的远见卓识让今天的阮秀芝能有一技之长,看得懂那些文字,帮着做拣选,能够养活自己。
阮秀芝说着眼睛都微微泛红。
“那好呀,不过姑你得把钱收好了,别让我哥给搜刮了去。”阮文开起了玩笑。
阮秀芝也笑了起来,“知道,回头我攒着钱给我们文文攒嫁妆,到时候让你风风光光嫁给小谢。”
“您胡说什么呢,我们是新青年,不要这些。”
“新青年也得吃喝拉撒睡,也得要生活。”
新青年在第二天就离开了首都,回到了她最是熟悉的实验室,继续开始她的研究。
聚酯纤维的研究取得了进展,但是又卡在了那里。
纤维棉超级细,而阮文所能得到的聚酯纤维目前只有两个孔。
如何把两孔做成四孔,这就需要继续琢磨。
这年头还不流行暑假留校做实验,毕竟研究生招生也是今年才恢复,前段时间各大高校的研究生面试堪堪结束,新的研究生们还没来得及进入校园呢。
本科的学生们也都放假回了家,或者去四处做社会实践,或者回到乡下帮着干农活。
校园里的人很少。
一向忙碌的化学实验室,有好几天都被阮文一人独占。
等到八月中旬,陶永安姗姗来迟。
“被我妈坑死了,竟然非要拉着我去相亲,说我老大不小了该订婚了。”
阮文微微晃动试管,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里面的反应变化,“订婚又不是让你结婚,你去见见就行呗,没去吗?”
“能不去吗?以死相逼,不过那个也是被迫的,所以我和小祝说好了,回去就说没看上。”陶永安嘀咕了一句,“其实她也挺有意思的。”
阮文手里的试管啪的一下落在了地上,这脆响让陶永安一愣,“阮文,你怎么了?”
“没什么。”阮文笑了下,蹲到底下去清理垃圾,“你相亲的对象,姓祝?”
“对啊,祝福福,她是有了后妈就有后爸,我这可是亲妈怎么跟后的差不多?”
祝福福?
阮文一个不小心,被破碎的玻璃划破了手,鲜血溶进了残存的化合物里,很快就是成了红色絮状物。
陶永安傻了眼,“阮文,你……和小祝认识?”
阮文太异常了,陶永安想,她们应该是认识的,而且看这反应,像是……
有仇。
作者有话要说:齐啦
小陶同志:你说巧不巧吧
第51章 051再见谢蓟生
陶永安之前并不认识祝福福。
在安平县插队的知青多了去了,陶永安哪知道祝福福是何方神圣。
虽说他在念大学,今年也才二十一,可他妈不这么觉得。
非要他去相亲,说对方也是大学生。
什么两个人有共同语言,携手并肩的奋斗总比一个人单打独斗强。
反正一堆歪理。
陶永安最怕三件事,他爸想不开,他妹冲他笑,他妈抹眼泪。
反正去相看一下少不了什么,陶永安去也就去了。
没曾想,这都能跟阮文有牵扯。
他蹲下来帮着阮文收拾碎了的试管,问的极为小心,“你们是不是有什么恩怨?”
“嗯。”
阮文是没想到,祝福福的相亲对象里,竟然会有陶永安。
这完全超出她的认识范围。
让她头脑昏沉的竟然用手去捡试管碎片。
“一码归一码,总不会让你兄弟和女人二选一,你该处的处。”
虽然阮文这语气像是在开玩笑,可陶永安并不觉得。阮文年轻但一向冷静,有超越年龄的成熟冷静,今天太反常了。
“那我要是……”陶永安觉得说这个挺没意思的,真要是有了隔阂,其实是他和阮文两败俱伤。
“我又没打算这么早结婚,当然是跟你先搞事业。”他这一巴掌下去,阮文的肩膀往下塌了半边。
陶永安起身去拿扫帚和垃圾撮,“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啊?”
他瞧着小祝挺清秀一姑娘,人畜无害的,看不出来能跟阮文有什么矛盾。
“有血海深仇,你信吗?”
阮文太过于严肃,以至于陶永安还真有些怀疑。
不过他觉得这是个太过于危险的话题,他很是识相的没顺着阮文的话说,“这个吸附能力挺不错的嘛。”
“不然呢?”阮文用小镊子把那一团染了血的絮状物挑到了表面皿里,“它就是干这个的啊,不过还是不行,你看血有点散附周围,没被吸收进去,到底哪里不够呢?”
阮文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可又想不出来。
“你不是说现在也有用棉花的吗?要不咱们用棉花试试,那是天然纤维,说不定比这化学纤维效果更好呢?”
阮文忽的看向了他,这让陶永安恍惚中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我就胡说的。”他对这个实在是没什么概念,“那要不去炼油厂和洗煤厂看看?人民群众的智慧无穷无尽,咱们总这么闭门造车也不是个办法啊。”
虽然能够精制到苯二甲酸,但是聚酯纤维,尤其是超细的聚酯纤维——纤维棉的制作停滞不前。
化学纤维这条路有些停滞不前,或许应该换个思路。
阮文苦笑了下,“棉花的收购价差不多五毛钱左右,这还是籽棉的价格,咱们想要用棉纤维代替纤维棉的话,那你得考虑出棉率。”
“多少?”陶永安有些担心,“总不至于特别低吧?”
“四出一。”
陶永安当即一声国骂,“这么低?”
“是啊,关键是咱们也搞不到棉花,咱们国家的纺织产品一向是创外汇的主要来源,所以棉花都是卖给棉站,然后送到棉厂。”
不止是转化率低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压根搞不到。
“瞧你这话说的,好像石油和煤咱们很容易搞到似的。”
阮文苦笑,“这倒不用担心,今年会有改……”
78年是发生了重大变化的一年,从小岗村席卷全国。
小岗村,包产到户。
农民,农田。
阮文忽的想起来,“咱们学校是不是有农学系?”
“废话,咱们吃的菜说不定都有那帮人的手笔呢,你问这个干什么?”
阮文狠狠地拍了下自己的脑门,“我真傻,陶永安你怎么不提醒我?”
这下轮到陶永安不解了,“我提醒你什么?”他就没跟上阮文的思路。
“你说的没错,咱们想要搞来石油也不容易,化学纤维固然体现技术含量,但是在得不到的情况下,我们是不是可以用天然纤维来取代?”
字面上的意思陶永安都懂,可他又不是很明白阮文话,“对啊,所以用棉花嘛。”
“笨!”阮文瞪了他一眼,“谁说天然纤维只有棉花?咱们用的纸。”她抓起了一旁的一个小本子,“不也是纤维产品吗?”
“可是这能用吗?”
阮文气得直瞪他,“工艺不同,产成品不同,汽油和化肥都来源于石油,知道吗?”
陶永安再蠢钝,这下也反应过来了,“你是说再寻找新工艺?”
“嗯。”阮文觉得自己真的傻,亏得她还跟着阮姑姑去田里干过活,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成本,压缩成本。
怎么压缩,自然是从原材料处。
石油现在弄不来,棉花目前成本高。
那阮文能做的就是寻找另一个替代物。
而广大的农村,天然纤维可以说是多不胜数。
比如小麦、玉米秸秆,这些大部分都被烧掉的秸秆,是最佳的替代物。
阮文不是农学系的学生,生物考试分高,但不代表着她对这些有研究。
所以现在得需要找农学系的人帮忙。
她当初带的那些备考生倒是有报考农学系的,第一批有张爱华和曹心巧两个报考了农学院,好像还都被省外的那个院校录取了。
第二批阮文带了差不多四百人,不过她也没注意到底有多少考上的,联系相对少了些。
张爱华和曹心巧毕竟才读了半年的大学,并不一定能解决阮文的问题。
何况远水救不了近火。
阮文想还得从自家学校着手。
奈何本校她没有认识的人。
“我倒是认识两个,打篮球认识的,不过人现在放假了,也不在学校啊。”
现在可是暑假假期!
阮文并不气馁,“老教授们没放假,咱们去找他们。”
挡在前面的那座大山眼看着就要被挪走了,阮文哪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退缩?
学生不在那就去找老师,总之一定要找到。
十分钟前还因为祝福福而失态的阮文现在忽然间斗志满满,陶永安想自己还是不够了解阮文。
离开化学实验室,两个人往农学系那边跑。
北山大学占地面积比不上清北,但是作为省里第一高校,也称得上幅员辽阔。
除了医学系,校内最占地方的就是农学系。
偏安一隅的农学系种了十多亩的农副产品,远远就能看到一片矮墩墩的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