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完了。”陈夏花揭了被子。
庄民国这才想起他回来的时候,确实没看到陈夏花擦脸了,他去年当上了工人,他们家成了工人家庭,按理日子应该好过了,庄民国一点点的记起来,除了去年过年家里一人买了一件新衣服外,陈夏花一年到头没给自己添置别的。
他大嫂刘春枝还舍得花三块钱买围巾呢,前几天还给自己买了皮鞋呢,穿着皮鞋“蹬蹬蹬”的走来走去,生怕别人看不到她穿上皮鞋了呢,她非要让他们二房看看,他们大房就是没出工人,也是买得起皮鞋的人。
他没当这个工人前,陈夏花还舍得花一两块在自己身上,从他当上工人,她连这一两块都舍不得了。
庄民国看她躺下的背影,一下就把上辈子那个廋弱的妇人跟她重合了。
上辈子庄民国都接受了有儿子养老,买了社保有工资拿,放下心来了到处走,买吃买喝的,陈夏花不,她倔啊,大儿玉林的倔就跟她是一样的,陈夏花就经常说,“不能花,花一个少一个,他们两个还没结婚呢,要给他们备彩礼呢。”
那时候彩礼要什么呢?要电脑、空调、摩托车。
这是结婚三大件,手表、自行车、缝纫机这些已经不时髦了,最差得有电冰箱、电视机、洗衣机,还要给女方家彩礼呢,不然哪有姑娘愿意嫁过来的。
庄民国也“逼婚”过啊,但他逼婚是逼婚,在吃喝上还是看得开,陈夏花就是看不开,说什么都不乱花,也不准庄民国动她的银行卡。
他们发工资的社保是一个人一张银行卡的。
庄民国没用,他有工资,还有两个儿子给的零花,陈夏花说不动她的银行卡就不动,到最后这张银行卡上存够了给的彩礼钱,她人却没了。
庄民国笑话她:“擦完了?不买啊?你要是不买以后可就当不了他们的“漂亮妈妈”了,就该别的小朋友夸家里的“漂亮妈妈”了。”
陈夏花背着他没说话,庄民国也没劝,闭着眼睡觉了。
一早,庄民国先送了大儿庄玉林兄弟去学校,再转去了砖窑厂上班。
去领工装。
庄秋前几天就在告示栏贴出来了,统计了他们砖窑厂的工人衣裳尺寸大小,专门领了工服回来。
有了工装,他们“工人”的名头就正规了。
庄民国人高马大,衣服也大,他去厂长办公室领了衣服出来,就跟其他的工人一样,把印有红旗砖窑厂字的灰蓝工装穿在了身上。
砖窑厂的工人都是农民转成工人的,其中有不少都没穿过两回新衣裳,砖窑厂的工装可是新的,还耐脏,就跟他们看到的城里的工人的衣服一样,穿上了都舍不得脱掉的。
只有穿上了这身工装,他们才能抬头挺胸,证明他们也是工人。
庄民国也摸了摸胸口的几个绣上去的红色大字,笑了笑,跟着其他人去上工了。
几十年后,衣服花样遍地,就是大儿庄玉林的批发生意都有一个专门开辟的女装批发,从冬天都夏天,不知道多少样式的,那时候看起来“土”的工装现在珍贵着呢,是最时髦的衣服了。
庄民国回村了,下工的人还不时盯着他身上的工装呢,还有人问他借衣服穿穿过瘾的,向婆子不干了,“天晚了,都回家去。”
工人母亲发话了,衣服是借不到了。
向婆子也看向他身上崭新的工装,小跑着走在前头,要把儿子发了工装的事跟庄炮仗讲呢,还叮嘱庄民国,“他们下了工呢,一身全是泥,别把工装给借出去了,弄得到处是泥了。”
庄民国也没想借:“行娘,我知道了。”
向婆子走得更快了,要回去跟庄炮仗说这个好消息,他们两个老的在二儿子家住了一年多了,以前还觉得怕麻烦了儿子,分家的时候是说好了跟大儿子的,现在也不提要回去了。
刘春枝现在就没顾忌了,以前还是含沙射影的,现在不客气了呢。
庄民国一到了家,庄炮仗、陈夏花都盯着他身上的工装看,陈夏花婆媳两个还扯了扯他身上的衣服,说起了他工装的布料呢。
庄炮仗脸上都没苦相了:“我们庄家终于出了个工人了啊。”
庄玉林带着弟弟在院子里写作业呢,还回头疑惑的看了眼他爷爷呢。
他的作业本上又写了一篇作文,叫“我的工人爸爸”。
爸爸给了他一毛钱呢。
庄玉林回头,一把推开靠近的弟弟,“小老师”板着脸,郑重其事的告诉小二玉春:“庄玉春,你不能作弊,你不能抄我的作文。”
他把弟弟的作业翻出来,让他写数字,“这才是你的作业,我跟你说,抄作业是不对的,你不能抄,你不能当坏孩子。”
他们一年级的同学都很听话,都是自己回去做作业,二年级的哥哥姐姐们就不一样了,他们抄作业呢!
庄玉林气鼓鼓的,他认真的盯着弟弟,一定要把人盯住,不让他当“坏学生”。
庄玉春嘟着嘴,不敢反抗“小老师”,握着笔一笔一划写了起来。
庄民国看了他们兄弟一眼,当哥哥的能管得下来弟弟,他就回房放衣服了,砖窑厂发了两件工装呢。
庄秋给他们发了工装说了,让他们,“要换着穿。”
他们砖窑厂才建,还有工裤没发呢,庄秋说了,工裤还没做好,还得等做好了才发下来。
庄民国把衣裳放到柜子里,抽出柜子一看,里边还放着一瓶百雀羚呢。
陈夏花买了百雀羚就擦了脸,还转身问庄民国:“我这个样子好看吗?”
不好看就当不成两个儿子的“漂亮妈妈”了。
这还是庄民国两辈子头一回听到陈夏花问她好看不好看的。
上辈子陈夏花有钱了,她也不收拾,更不像视频号里的去买化妆品了,陈夏花只让庄民国教了她怎么在银行的提款机上查账,她认不得字,只记得步骤,每次去都按这个步骤操作,绝不多按一下的。
她去银行做什么呢?查账。
每个月都去查一回,看工资到账了没,看卡里的钱有没有少,庄民国叫她用手机操作呢,给她买个智能手机,她不要,只肯要便宜的老年机,说能给两个儿子打电话就行了。
“不好看吗?”陈夏花扯了扯衣角。
庄民国夸她:“没有,好看着呢,不信你去问问玉林他们,肯定是他们学校最漂亮的“漂亮妈妈”了。就差双皮鞋了。”
陈夏花说什么都不干了:“皮鞋穿着又不好走路,费那个钱做什么。”
庄民国拿三妹庄秋给她举例,陈夏花就说:“三妹是工人,坐在办公室里上班的,她穿皮鞋是应该的。”
反正别人都应该,她就不应该。
天气热起来,生产队又要开始热火朝天的秋收了,庄民国他们砖窑厂不忙的时候,庄民国也回来帮着上工,挣工分,他们砖窑厂是一号发工资,每个月除了三十块的工资外,还有粮票、布票,缺票的时候就拿东西补。
庄民国趁着一大早天不热来领的工资,砖窑厂少票,庄秋给了他一罐麦乳精,一罐罐头,还有一张额外补贴的汽水票。
砖窑厂的工人都有,他们去年过年忙,这票就是补给他们去年的。
一张汽水票十瓶汽水。
公社里的汽水只有一种,叫山海关汽水,天津来的,庄民国领了十瓶回家,黄黄的铁皮汽水放在桌子上,显眼着呢,庄玉林兄弟一回家就看到了,围着汽水转,“爸爸,这是什么?”
“汽水呢。”
几十年后大街小巷汽水品种多的是,现在他们还没见过呢,这可是要票才能买到的。“高档货”呢。
“哇!”
庄玉林这个“小老师”都不装深沉了,围着汽水看了又看。
他们学校只有邱老师喝过汽水呢。
作者有话要说:啪啪啪,恭喜我们小老板终于吃到了“高档”零食了哈。
感冒了还头疼呢,大家早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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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家里有了汽水,喝到了汽水,庄玉林兄弟咂咂嘴,一脸回味。
庄民国给他们开了一瓶,兄弟俩分着喝,还打了个小嗝,说:“真好喝啊。”
汽水甜甜的,又跟糖水不一样,喝了一口还想喝。
庄民国记得上辈子他们兄弟两个第一回喝汽水,是出去工地上当小工的时候,他们兄弟刚成年就出来了,头一回到城里呢,看到城里的高楼大厦,马路上穿花带绿的人,那时候连汽车都有不少了,城里的工人们,还有叫“白领”的穿梭在高楼大厦里头呢,他们工地只在城里的郊外,只有晚上能看到城里的灯火炫耀。
美,离他们远。
两个孩子第一回出门,庄民国不放心,回去接的他们,父子三个从村里一路赶到了工地,进城打工的人多,车上挤得很,他们要顾着大包小包的,都是一路站过来的,被挤出一身汗。
到了工地,工地门口有个卖水的小摊子,就是一个小推车,摆了两层,进来的汽水就摆在摊子上让人挑。
想着两个孩子从小到大没喝过城里的“洋玩意”,庄民国咬牙花了两块钱买了两瓶汽水,自己舍不得买,那是庄玉林他们兄弟两个第一次喝到汽水,人家城里汽水牌子都换了好几个了,现在最畅销,最受欢迎的是国外公司投资的,庄民国在姜辰的办公室看到过,叫什么“可口可乐”呢。
庄民国还记得买汽水的时候,卖汽水的摊贩看他们大包小包的,还说了句,“农村人进城啦。”
城里人看不上农村人,庄民国进城不知道遇上多少,这还是好的,有些人看见他们出去,直接就走开的。
庄民国没把这话放心上,大儿玉林放心上了。
他店子开得大,专门请了不少本地户口的当地人,他一个农村人,专门请这些“金贵”的城里人给他打工呢。
“好喝吧,后天我给你们再开一瓶儿。”十瓶汽水,庄民国都打算好了,爹娘一人一瓶,陈夏花一瓶,剩下的七瓶都留给两个儿子。
他们也是吃上“高档零食”的孩子了。
庄民国他们家的两个孩子,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其实都是老实孩子,哪怕没吃过零食,连五分钱的棉花糖都没吃过,也没有眼巴巴的馋别人的东西吃。
庄玉林已经是一年级的班长了,是他们一年级的孩子里最有学问的,最聪明的,他现在数数都不用像弟弟一样掰着手指了,他往桌子上扫了扫,小眉头皱了起来。
没喝过汽水时想喝,喝过了发现只有几瓶又愁人。
喝光了就没有啦。
“玉林,你带着弟弟做作业,幼儿班昨天发小红花了,你弟弟没有呢,邱老师说了,你弟弟学习太懒散了,你好好给弟弟“上课”,爸爸去帮你的“勤快妈妈”做工分。”庄民国换了件脏衣服。
庄玉林还剩了一口汽水舍不得喝完呢,还依依不舍的看着黄橙橙的汽水,对爸爸交代的任务拍着胸脯给他保证:“爸爸你放心,我会好好教庄玉春小同志的。”
“行,爸爸相信你。”他们庄家的“小老板”呢,从小到大说话都是算话的。
秋收是最忙的时候,田地里到处都是投身抢粮食的人,计分会计朱大军一如既往的站在田埂上,拿着大喇叭,吼得嘶声力竭,收音机里,还伴随着熟悉又嘹亮的歌声“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为什么这样红”。
地里都是黑压压的人头,庄民国是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陈夏花的,在田里割稻子,她分的地不少,弯着腰没停下,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
庄民国去领了工具,下了田,让帮忙的庄大炮两个老的回家,“玉林他们两个在家,你们回去帮忙看着一下,这里我来。”
他爹庄炮仗直起身子,一只脚不灵活,差点往后仰倒在田里去了,庄民国吓了一跳,忙把人扶好,不让他再说要留下的话了,让他娘向婆子把人扶回去,“我干活快,我来,家里没人呢。”
向婆子也不放心两个孙子在家里,拧了一把要犟脾气的庄炮仗:“二儿说得对,孙子还在家呢,我们回去烧水,把饭给他们烧好。”
不是回去当祖宗享福,没个儿子添麻烦,庄炮仗想了想,同意了,他在水里泡的时间长了,光从田里上岸就花了好一会。
说来说去还是那腿,医生早就说过了,他那腿早年耽搁了太久,治不好了,要去只能去首都的大医院找专家给看看。
庄家穷成这样,别说去首都找专家治病了,连药都只刚刚吃得上,也就这两年家里条件好些了,庄民国去抓药的时候可以抓两味药效更好的贵药了。
庄民国干活快,他一来,陈夏花分的这块地顿时就比旁边上工的快出不少,要忙到擦黑的地,天还没黑就做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