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民国抬脚回灶房的步子一顿,只是一句随口嘀咕而已,庄民国心里却掀起了狂风大浪来。
连孩子都懂的道理,其实有多少人都不明白的?
不懂数学语文的父母非要孩子头脑聪慧,科科第一,幼儿班得大红花,小学得奖状,初中得名次,高中要争取考个重点大学,期望值一年比一年高,还自以为严厉的打着旗号“为他好”。
到底是“为他好”还是为了自己的虚荣面子,而把不属于孩子的压力压在他们身上,有人整天报培训班,给自己找理由呢,说不聪明,可是我花费了大力气去培养的,送去读了书的。
培养了就有效果?
父母的基因摆在面前,当父母的都不聪明,哪里就能让普通孩子因为报几个班,读个书就成天才了?当父母的被社会培养了几十年了呢,也没见培养成了社会精英。
庄民国老了的时候就喜欢看营销鸡汤,还有科学表明,怎么正确引导孩子等。
他觉得他在两个儿子的身上教育失败,就喜欢看那些行业人士谈这些,当金科玉律一样,人家说的正确引导他都记下来,儿子大了没关系,他们可以重新改善父子关系嘛,别叫每回回来都刺他。
他往灶房走,切菜煮饭。
他大嫂为了教两个闺女占便宜,在外人面前动辄就骂,便宜是占到了,但人家亲子视频关系的行内人士都说了,这样教,以后下一代也会有样学样,喜欢骂人,还会通过骂人去占便宜。
其实说得还挺准,他这两个侄女长大嫁人后也学了大嫂刘春枝的性子,为人处世都一模一样的,动辄就骂人,跟婆家关系处得很不好,回娘家都不知道回了多少回。
家里的米面剩得不多,庄民国多放了两个红薯进去,大菜是他摸的一条鱼,只有两斤左右,昨天去山里捡柴火在水里摸到的。
市面上的鱼八毛一斤,吃鱼得油多,乡下跟城里不一样,他们每年的油都是有定量的,村里到年底会发油,手上没票是买不到的,庄民国把清好的鱼先放了点油煎了煎,再掺水煮,放了葱花姜片,还倒了点酒下去除腥,他准备炖个鱼汤。
炖鱼汤时间久,要把鱼肉炖滥了,全熬到汤里去,趁这时间他就把菜给沥干,外边陈夏花喊了声儿:“民国,村长找你。”
村长急得很,见了他就问:“庄家老二,咱们村的果树生病了,你可是小学毕业,你有没有法子?”
庄民国是小学毕业,是村里最有文化的,村长想都没想就来了。
第10章
庄民国手里还拿着张破帕子呢,他在灶头做事也麻利,一边烧菜一边擦,刚刚听到喊,手上还拿着帕子就出来了。
“什么症状呢?”
村长想了想:“梨树是树枝上,有那种褐色斑点,后山这一片梨树在每年田地拔芽锄草的时候也是安排了人去的,最近才摘了果子没多久,安排朱大军他婆娘去的,她还说没什么,不向我们村里通报。”
村长又气又怒,这一片梨树跟橘子树是他们生产队的副业,每年要给他们村每家每户剩下十几二十块钱,这么大一笔钱,村长都是当宝贝的,朱大军他婆娘汪群还说没什么!
生产队内部的事儿,庄民国再傻都不会跟着去讨论,村长说的这个梨树病他知道:“外边是褐色的病斑,这病斑会扩展的,扩展到半圈往上,上边就要枯死。”
还好他们果子早就收了。
村长也一阵后怕:“那现在咋办?”
“去公社买点药,就说是果树的腐病,修枝,把这个病枝清理出来,烧了。”
村长听得直点头:“我明儿赶早就去公社买果树农药,就咱们那桔子树呢?”
村长说了桔子树的虫害,还指着庄民国一块儿给解决了呢,庄民国摇头:“村长,这我就不知道了。”
梨树的虫害他知道,是他们院子里就种了几棵,家里还指着这几颗梨树和大枣树去公社换钱呢,自然要照看好的,那桔子树生病了怎么回事他就不知道了。
村长很失望:“庄老二啊,你可是小学生啊,都小学毕业了,哪有你不会的。”
想当初也有人送家里孩子去读书,读个一年两年就没去了,庄民国可是读毕业了,还有证呢。
庄民国张了张嘴:“村长,小学只是最普通的教学了,上边还有中学,高中,甚至大学呢,我知道什么。”
在往后几十年,对着人说小学生应该不是甚好词的。
逢年过节的时候,他两个儿子回来,小二喜欢玩游戏,他手机是那种带颜色的智能机,能语音能视频,他说还能用流量上网,回来坐一会就掏出手机玩,说是跟人组队玩游戏,玩得跟真的似的,一会笑一会骂的,庄民国听他骂了好几回,开着声朝对面骂,“你们都是小学生吗,这么简单都不会,饶过去会不会?”
后来庄民国得了他这个手机,还教他学会用视频通话呢,那些游戏图标没删,他就见了好几个的。
村长这才回神:“对对对,小学学不到个什么,不过庄家老二,这小学读了还真有用的,你看你连梨树生病是咋回事都知道了,回头我也送我家小蛋去念小学去。”
村长是坚定的认为,庄民国懂这些都是小学教的,他以前也觉得读书没用,但果树出了事后他还是头一个就往庄家跑,认定了庄民国跟他们这些没文化的不同,抱的是死马当活马医的,没想到还真碰上了。
读书还真有用的?
“读书是学知识的,知识以后是肯定有用的,小学不教这个的。”
村长不知道听没听进去,跟他们摆摆手就走了。
庄民国叫陈夏花关了门,“去堂屋,咱们洗手吃饭了。”
鱼汤用大小火熬的,已经熬成白色的汤汁了,庄民国放了些盐就盛了起来,从蒸笼里端了蒸茄子出来,蒸笼不大,是专门蒸饭的,比几十年后那些电饭锅煮出来的饭好吃多了,再炒了个小菜,拍了个黄瓜,这饭就成了。
他们农村地界,这个季节的菜是不缺的,家家户户有自留地,种一块菜地出来就够一家人吃了,缺的是粮食。
陈夏花母子几个目光眨也不眨的盯着放中间盆子里的鱼汤,还没见过白色鱼汤的,庄民国拿土碗给他们盛了碗,他这鱼汤用竹篾过了一趟,竹篾细得很,里边的鱼刺都挑了出来。
“别盯着了,快吃饭。”
母子几个跟提线木偶一样,端着碗要喝汤,庄民国在他们手上看过:“都洗手了吧?”
庄玉林已经“滋滋”的吸了两口了,含糊不清的说了句:“爸爸讲究。”
陈夏花忙跟着“滋滋儿”的喝:“洗了洗了。”
小二埋头喝,他们家人吃饭都不快,鱼汤还热着,喝之前还得先吹吹。
庄民国瞪了瞪大儿庄玉林,哦,现在知道说他讲究了,也不知道当初是谁挑三拣四的,上辈子这小子也不知道打哪儿学的做派,回来把他们家的筷兜、筷子这些全给扔了,换成了铁制品,他还振振有理的,“这些用久了不好,对人体有害,筷子要每隔三个月换一换。”
饭前前后勤洗手就是那时候给他们定下来的规矩。
他们也没用脏手吃过饭啊,但儿子的话得听,到现在庄民国每天要洗十七八次手,这都是上辈子的习惯,前几天做工跟田婆子分到一组,她还阴阳怪气在旁边说他,“哟,这女人都没你爱干净的。”
吃完饭,庄民国要收拾,陈夏花抢了先:“我来我来,你歇着。”
坐着等饭吃,还能吃上水果,陈夏花干活习惯了,还真不习惯,她趁着吃桔子的功夫,转去了自留地看了几眼,里边菜结得好呢,大都是他们前些月种下的,中间的行上还有几排她不认识的菜苗子,“明天我把缸洗出来,给晾晾,地里的大白菜都长苞了,等它再裹裹,下个月就能腌了。”
“行,腌点白菜,再腌点咸菜,做干豆角,等这些菜都收了,地里还种了点萝卜土豆的,够咱们过冬吃了。”
庄玉林很喜欢吃干豆角炒肉,他以后出去打工,回来都要给他做这道菜,这是打小就是喜欢的,他听爸妈两个商量,摸着饱饱的肚子:“爸,明天顿干豆角。”
“早就吃没了,还没做呢,给你炖鲜豆角吧。”
他们家小二要求就高了:“喝鱼汤。”
可惜他们兄弟想吃的,都没有。
陈夏花一回来,庄民国身上的压力顿时就轻了,腌菜,收拾菜地都有人,后山的柴火也有人弄,庄民国只做工分,回来还能吃上现成的饭菜,干净的衣裳穿,他们父子三个每天乱糟糟的一身顿时就干净了。
村里都知道陈夏花回来了,跟庄民国分在一起的时候还明着暗着的打听,“你们家陈夏花这回不走了吧?”
“她回来你们可就靠你一个人挣工分了,你也叫你们家陈夏花跟你一起做工啊。”
田埂往上,有人指了指村长一行:“你们看,那是村长跟谁?”
庄民国也抬头看了眼,村长陪着个人在村里走着,那人个头中等,梳着油光发亮的头,穿皮鞋,戴手表,标准的城里人打扮。
田里的人目光羡慕的看着别人的打扮,品头论足了完,才有人说中了目的:“村长一早就说了,是从城里请来的专家呢。”
“城里请来的?”
“那可不,看人家的打扮就知道了。”
庄民国想起一件事,村里确实有一回损失了,是果林那边,导致第二年家家户户分到的钱只有几块钱,没把林子里的虫害给看好。
如今这时候,一块钱都能买一斤肉了,吃碗面也才八分钱,少分了十几块,那可是村里的大事。
现在想来,怕就是这个“专家”不够专了。
第11章
庄民国晚年的时候买了社保的,跟陈夏花两个人花了八万多块,五十来岁就关工资了,买社保的钱是大儿跟小二两个出的钱,第一年只有四五百块,后边每年这工资都在上升,领导关心老百姓的养老问题,对这一块力道加强很大。
庄民国没领两年就领到上千的工资了,他们两个人一个人一千多点,手上还隔三茬五就有庄玉林兄弟两个发的零花钱,别说一块,十几块,就是几十块一斤的也敢买,跟村里的老头老婆子相比,享福着呢。
早年少了十几块的事他都被忘光了,也是好一会才想起,上辈子这时候他正好给丈母娘提了水果去,被留下来做工呢,村里的事他也不知道,是明年果子林里结出的果子又小又涩,还不到收的时候就掉了一地,这一年的果子压根就没挣钱,头年请专家来,路费车资、吃喝,都是挨家摊的,他们分到手头的就更少了,那时候他才听村里人说起头年村长从城里请了个专家的事。
庄民国看了几眼,见他们没有直接去果子林里,只埋头做工,他手脚麻利,过了农忙秋收后,村里的工分实行就是另一套了,分地划组,谁把分到的地的活计做完就可以走了。
一天的活计,庄民国半天就干完了,他下午就不来了,村里跟他一样的不少,紧着把工家的地给做完,就能抽出空来忙活自己的事儿了,要是偷懒耍滑的,不勤快的,还是要在田地里泡上一天。
陈夏花没去上工,她早上收拾家里,收拾菜地,要准备腌菜,下午还得去捡柴火堆着,腌白菜要下个月,这个月的干豆角要先做,要靠大太阳晒干呢,咸菜过后腌,做豆瓣酱、甜酒,等做完才开始腌白菜。
中午吃完,陈夏花把唯一一盆蕃茄蛋汤推到庄民国面前,她面前摆着从酱缸里清出来的咸菜,放锅里炒了炒就作数。
庄民国没推来推去,只是重新拿了只土碗来,给她碗里舀满了,放她手边:“吃吧,别光顾着我。”
当然,庄民国也知道他这话说了也是白说,陈夏花这人,就是犟,什么好东西都习惯留给他,留给儿子,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
哪怕后来买社保了,发工资了,她也舍不得,那张发工资的卡里头,到她走,还存下十几万呢。
陈夏花有些怔,说得慢,“我干的都是轻巧活计,你干得活重,给你吃。”
庄民国都知道她要说他们,对着他,就是干重活要补了,对着儿子,就是,“他们动了脑子呢,消耗大着,得补补。”
读书的时候动了脑子要补,打工了,耗费了力气要补。
她就没想过自己的身子也要补一补的。
他们干的是重活,是费脑子的,她就全忘了,自己干的活也不轻松,也是要消耗体力的,长年累月的,家里最该补的是她自己。
“那不成,咱们都吃,只要上了五十斤,那就是干的重活了,家里的几口腌菜的缸子多重的,你搬来搬去的,年轻的时候啊不觉得,老了浑身的老毛病就出来了。”
他们老的时候,村里的老头老婆子有几个没病的?都是什么颈椎炎,腰间盘的。
年轻不觉得,跟头牛似的干,老了就开始遭罪了。
陈夏花笑盈盈的捧着汤喝了,心里甜滋滋的:“哪有这么夸张的,才五十斤。”他们担挑子的时候有时候都得七八十斤呢。
“这可不是夸张呢。”她喝完,庄民国又给她盛,还非要看着她喝下去,“晚上也做个蛋汤,给玉林他们吃。”
家里鸡蛋没两个了,陈夏花对自己苛刻,对庄民国和两个儿子却大方,一听就应下:“行,我在给拍个黄瓜。”
吃完饭,在家里坐了坐,陈夏花就去菜地里了,他们早前种下的豆角早熟的品种现在已经到头了,菜叶子都黄了,晚熟的品种还在结,用来做干豆角的就是晚熟的品种,他们要把早熟的豆角藤给清了,把杆子给收了。
庄民国抽杆,把藤子收了放院里晒,陈夏花就翻土,点些小白菜的种子。
这会儿出门的还有村长跟请来的专家,计分会计等,往后山的果林去,正从他们菜地边过去。
计分会计在前边带路,村长在后边断路,请来的专家走中间,铮亮的皮鞋踩在小路上沾了些灰,专家不时就要弯腰去拍,几步路走了好一会都没到。
朱大军他婆娘弄出来的事,他急得很,跟专家说:“陈专家,你看啊,前边不远就到了。”
陈勇军不耐烦的蹙了蹙眉头:“你们村的果林也太远了,又没有几棵树,急什么,我这可是一脚蹬,踩坏了你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