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门还遇上大房几个,大嫂刘春枝带着两个闺女大妞二妞,手头也提着凳子,见了他们,难得扯着嘴朝他们笑,“二弟你们都去,一起走吧。”
大妞二妞见他没吭声,把头撇一边。
要是上辈子的庄民国,肯定要笑一句:“大妞二妞见了二叔不高兴啊?”
大妞二妞会说他不给她们糖啊之类的,庄民国就笑呵呵的摸两块来给他们。
他那时候是诚心诚意的心疼这两个被大嫂刘春枝“重男轻女”的两个侄女,就是现在,两家人就只隔了一堵墙,也就天天听到刘春枝骂骂咧咧的。
也是他没回过弯来,还以为这两个侄女最可怜,都忘了看,他这位“好大嫂”可不是光骂大妞两个,家里谁没被她骂过?从老两口到庄民国他大哥,再到大妞两个,并不是单单只骂她们两个的,刘春枝只要心情不好,那是谁都骂的。
她当儿媳妇的不敢光明正大的骂,对老两口就阴阳怪气儿的刺人。
按他大儿的话来,庄民国这叫“一叶障目”。
现在他不问了,只在大房一行身上看过,问他大哥庄民安:“爹娘不去?”
刘春枝回的:“这大晚上的,一来一回也要半个小时了,要是摔了磕了,又得费钱了,我娘家那边的一个老头子就是半夜起身不看路,摔了,过年过节的,还得先办一摊“白”的。”
刘春枝怕摔,怕出钱,拦着不让去。
庄民国心头窝火,这话说得太难听了,当着老人的门口说什么“白”不“白”的,庄民国当过老头子,他知道人老了就图个热闹喜庆,忌讳这“白”事,也想看个热闹稀奇,没人希望被当成个“废物”一样。
哦,做工分的时候怎么不说人老了干不动,让他们回家休息?
看电影就怕他们摔了?
老两口是老,但还没老到看不清路的地步。
憋着气,庄民国带着陈夏花没理会大嫂刘春枝的示好,他们走得快,两口子都是做惯了工的,陈夏花把大儿子庄玉林抱着,两个一人抱一个,提两根长凳,没一会就到了五生产队前进村。
前进村的村民来得更早些,一到了露天坝,一直被陈夏花抱在怀里的庄玉林看到他们同学在,不要陈夏花抱了。
把凳子安好,庄民国把怀里的小二递给陈夏花,“你看着点他们哥俩,我去接爹娘。”
陈夏花认真点头,一眨不眨的把他们哥俩看着:“行,你去。”
庄民国微微颔首,大步往他们四生产队光明村走,他走出村口,才碰到大房一行到,见他往回,庄民安问,“二弟,你忘带什么了吗?”
庄民国看他一眼,他大哥脸上老实巴交的,这一副老实巴交一辈子没变过,老实,话不多,一辈子被他大嫂刘春枝给压着。
“去接爹娘。”
庄民安哑了哑口,“那、那你去吧。”
他话还没说完,庄民国就趁着天黑走了,刘春枝在后边喊,“二弟,这黑灯瞎火的,你把他们带来,回头可要给我安安生生带回去啊。”
瞧着倒像是个诚心诚意为公婆着想的“好媳妇”一样。
庄民国一个人走得更快,没几分钟就走了回去,村里人现在都去看电影去了,村里安静得很,又没点光亮的,庄民国敲了好一会,向婆子来敲的门,“老二,你这是...”
“娘,我带你们看电影儿去。”放映队放的电影叫《五朵金花》,讲的是个爱情故事,两位主人公从一见钟情到接受爱情考验、误会之后,两位主人公终成眷属。
过年过节的,放映队放的电影也是团圆电影。
大小妇人们除了羡慕两位主人公的美好爱情外,就是对电影里出现的节日服装讨论不休,比起电影里的衣裳缤纷色彩,她们见到的衣裳颜色就太单调了,多是灰的黑的。
那个幽静、明媚如画的蝴蝶泉也好看,跟他们所见的全是泥巴也不同。
冬天电影放得早,还不到九点就散场了,男的也在讨论,人家电影里的姑娘那是真好看,说话也好听。
庄民国跑了两趟,先把两个老的送回去,再接了陈夏花几个。
跟来的时候一样,一人抱一个,一手提根凳子,陈夏花他们先前还碰到了她娘家六生产队太明村的人,跟他们说,庄民国的小舅子陈银宝,妇女主任英勇往前的“马前卒”,被人打了。
第16章
这也不是第一回 了,连陈夏花都没放在心上。
当人“马前卒”的,得有挨揍的自觉。
庄民国记得的,到上辈子大队的妇女主任由镇上指任前,他这两位“小舅子夫妻”可没少被人唾骂。
骂他们“傻子”,“多管闲事”,这还是斯文人了,暴躁点的起了冲突的也不是没有,尤其过年过节的,谁家都想图个喜庆团圆,他那舅母是知情出身,平日里的口头禅,大道理一套一套的,什么,“不要被一时的压迫所阻挠”,“怕什么,起来跟他们闹起来。”
妇女主任的设立是为了调节各家的矛盾,保护老弱妇孺的,是保护妇女孩童,更为了调节各家矛盾,他舅母杜青是个容不得一丝沙的,人家家里闹些小矛盾,就是夫妻吵嘴,婆媳不和的,他们夫妻一出马,“小矛盾”就成了“战争”!
反正他们两口子所到之处,一片狼藉。
放映队放了电影没两天,就过年了。
大年初一,庄玉林兄弟两个穿了他们的新衣裳村子里炫耀去了。
红太阳大队里,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炸点丸子,有钱的炸酥肉,大多人家还是选了炸丸子,炸丸子费油,费面粉,于是人们就把平日搅糊糊吃的玉米面给加进去,面粉就用得少了,庄民国家里,陈夏花炸丸子最好吃。
他们家的炸丸子不止玉米丸子,还有红薯丸子,蒸熟了红薯,过凉,再碾成红薯糊,加面粉和,搓成小丸子炸,十分香甜。
两样都给隔壁大房送了份,大嫂刘春枝也回了,是几块炸芋头。
上午,村里上上下下就互相送,一家的吃上一口,到中午都快吃饱了,庄民国说把大房端过来的炸芋头再炒炒,熬点粥、配一碟咸菜就够了。
陈夏花一听就端去锅里炒了一回,里边放几个蒜苗子、姜蒜,干红椒,香味十足,用完了午饭,陈夏花要去洗碗,庄民国把她拦了下来:“你歇一会,我去。”
“我,还是我去吧。”陈夏花在家里平日不怎么说话,都是问话才答,从来不主动问,做的最多的,就是干活。
家里里外全是她埋头干活的影子。
庄民国不让她再逃避,推了推她:“去吧,去看看大儿跟小二做什么。”
两孩子吃得快,吃完就跑了。
庄民国又道:“再抓一把瓜子去。”
庄民国给她支了招,就端了碗筷去洗,都回来这好几个月了,再生疏的人在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久也该熟了。
小二玉春没读书,被他勤快妈妈带了几回倒是喊人了,老大性子倔,又在学校读书,跟陈夏花相处的时间少,到现在不跟以前一样时不时看眼人,像是在确认她到底在不在,什么时候走的模样,现在不再偷偷看了,但也没喊过。
这小子确实记仇,那气性大着呢,现在还小,等他大了还喜欢刺人呢。
套用几十年后人家短视频上说的,他这是“老阴阳人”了。
庄民国洗了碗出来,往院子门口一看,大儿庄玉林兄弟倒是好生生坐在门口吃瓜子,陈夏花坐在他们身边给他们兄弟殷勤的剥瓜子壳,两张嘴等着一张手剥,陈夏花忙不过来,见庄民国来,还唤他过去,叫他去:“搭把手。”
庄玉林兄弟吃得跟小仓鼠似的,两颊鼓鼓的,庄民国本来是想说上一句,“自己剥”的,一看儿子这吃相,到底叹了一口,认命坐在旁边给他们剥壳子。
两个人剥,兄弟两个面前还有余粮,庄民国去拿了碗来装了大半碗,叫大儿去端给老两口吃,他们就继续剥瓜子壳。
“砰”的一声翠响从隔壁响起来。
陈夏花立马跑了过去,庄民国晚一点,冲到大房那边,只见庄玉林跌坐在地上,手上端的碗也摔在地上碎开了,陈夏花把人扶起来挡在身后,老实得不善言辞的脸上满是愤怒的瞪着庄二妞:“你怎么这么坏啊,你弟弟哪里惹你了你推他。”
陈夏花跑得快,庄二妞原本是打算把问题推到庄玉林身上的,就跟上辈子一样,跟她们姐妹平常推脱一样,什么“都是庄玉林他们自己不懂事、不听话”。
还没推,陈夏花先看到了。
这辈子陈夏花也听了好几回,男孩子皮实,她原本也想着是姐弟之间的嬉闹,哪里想到,是庄二妞这个看似“老实人”在撒谎!
庄二妞模样像她爸庄民安,是个老实巴交的模样,平常又不爱说话,庄大妞性子厉害,像她妈,庄二妞像她爸,都说她跟她爸一样是个老实的。
老实个屁!
庄二妞想跟平常一样往庄玉林身上推,但现在先被陈夏花这个当二婶的看到了,这话就说不出来了,噘着嘴不吭声。
她是觉得二叔他们奈她不得。
庄民国他们确实奈不何她,但是也没姑息她,转出门把庄二妞拉到村子里,把她做的事给讲了,庄二妞众目睽睽下,泪花在眼里打转,庄二妞今年都十一了,欺负堂弟一个五岁的,庄民国没心软。
他大嫂刘春枝这会出面了,也是个不讲理的,“二弟你也是,你家里又不是没吃的,她们不也是你侄女吗,你这个当叔叔的一点吃的不给,她们都以为你不喜欢她们了,这不才推了玉林一把,都是小娃,没用多大的力。”
在刘春枝眼里,庄二妞为什么推庄玉林那小崽子呢,就是庄民国太偏心了。
“那你这个当伯娘的怎么没给玉林她们东西?别说没钱的话,家家户户这年月都穷,我家也是过年分肉才吃了一口,炖肉的时候还给爹娘端了碗,至于他们是全吃了还是你们也一起吃了,这大家心里都有数,你们可是一个汤都没回的,这半碗瓜子是孝敬爹娘的,亲孙女还抢老人的吃?”
两个老的跟着大房住,但凡他们要孝敬,那就免不了要吃亏,要被占点便宜。
正值中午吃了饭没多久,村里人多着呢,刘三婶撇了撇嘴儿,“连半碗瓜子都要抢?”
她这个有工人的家庭,是不会为了一把瓜子干这种蠢事的,刘三婶天然带着优越,语重心长的跟刘春枝说:“不是我这个当婶子的说哦,我家里可没人敢抢我儿子孝敬给我的,你们当爸妈的也别太抠了,棉花糖才五分钱一团,果丹皮也才一毛一根,你们家孩子没吃过,花个一毛几分的买来给她们尝尝怎么了?”
“只有吃过了,才不会馋一把瓜子儿,姑娘家,馋嘴的名声可不好听。”
刘三婶这个工人家庭说的话比别人都有信服力。
上辈子,他们光明村除了庄民国两个是大队下出了名儿的享福的老头老太太外,在他们之前的最享福的就是刘三婶了。
人爱碎嘴,又喜欢说人坏话,但架不住她有个孝顺的好儿子。
他们家的“工人”大壮在八十年代买断了工龄,去了私营厂里打工,买断补贴的钱拿来给刘三婶买了社保,买了没两年刘三婶就是关工资的人了。
刘春枝被这话给躁的,脸都红了,她得罪不起刘三婶,就恶狠狠的瞪着庄二妞:“跟我回家去,吃吃吃,家里是少了你吃还是少了你喝,眼皮子这么浅的。”
刘春枝带着庄二妞一走,庄民国也带着人走了。
大嫂刘春枝要早出来,他也犯不着去外边说,大嫂刘春枝怎么想的庄民国猜得到,就是觉得他们奈何庄二妞不得,他们躲着不出面,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熊孩子之所以是熊孩子,那就是背后没有一对有担当的父母。
回去的路上,是陈夏花把大儿庄玉林抱着走的。
庄玉林一直没说话,小脑袋一直埋在陈夏花怀里。
陈夏花都回来这么久了,他还是头回要她抱的。
一到家,她难得主动开口跟庄民国抱怨:“你说她们姐妹怎的就这样了呢?小时候看着还好好的。”
要不是她看见了,只怕大儿庄玉林身上又要背个“不懂事”的标签了。
庄民国难得泡了点茶水来,看两个儿子在院子里玩,才跟陈夏花说起来,“所以,我们当家长的,要学会相信孩子。”
一个家里的信任出现了坍塌,是致命的,足足几十年都平复不了,互相指责,吵闹不休,都是庄民国亲身体会过的。
究其根本,就是“信任”。
“不管是谁说,就是老师说,咱们也要打听清楚。”
陈夏花的反应更多数的父母一样:“老师的话还有错了?”
“只要是人,谁没错过?”
老师嘛,有好有坏,有一心为学生的“好老师”,也有害群之马,不讲师德的“坏老师”,家长不能一味只听老师说,还得学会听孩子说。
庄民国上辈子看视频号就看过,有些愚昧的家长一听老师说孩子哪里不好,都不听孩子说,就“认定”了是孩子的问题,对孩子动辄打骂,把老师的话当“圣旨”一样。
这样的家长是愚昧的,也是悲哀的,更悲哀的,是那些不被他们信任的孩子们。
包括庄民国自己。
年初二,庄民国一家去了六生产队陈夏花娘家,小舅子陈银宝已经没事了,结婚七八年头一年在丈母娘家见他勤快又来事,不吹自己的丰功伟绩了,姐夫长姐夫短的,拉着几个姐夫喊家里没钱,借不出钱来。
他这是怕庄民国两个来借钱的。
丈母娘今年把“批评大会”都给取消了。
第17章
这是头一回,庄民国这个三个陈家女婿在丈母娘家被当成“客”。
陈婆子的口头禅除了那句“要靠儿子给她养老”的话外,对几个女婿也是有口头禅的,她说的是,“一家人,谁做事都一样。”
然后他们陈家一家子就坐着当翘脚老爷,他们这些外姓女婿跟出嫁闺女就成了老爷跟前儿的“保姆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