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珠看得直牙酸,忙挥手斥退小太监,上前两步低声道:“可是跟四贝勒爷不好了?你休想瞒过我,若是好端端的,怎么会躲到皇太后跟前来?”
云瑶气鼓鼓瞪着他,怒道:“你这是什么话,我那能叫躲?多少人想到皇太后跟前伺候,还没那个福气呢。”
魏珠虚掌了自己一嘴,连声道:“是是是,是我说错话了,你不是躲,是不战而败。”
云瑶气得抬脚踹过去,却被他跳着躲开了。她见他笑嘻嘻的模样,顿时也泄了气,撇了撇嘴说道:“好吧,也算是躲,是眼不见为净,不去跟人搅合。
不过不是我害怕了,只是觉着烦,跟那一堆狗抢一根骨头似的,没意思。”
魏珠笑容退去,说道:“唉,我也知道你那脾气,能挨过这么些年也不容易。如今能躲开就好,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像你以前说的那样,明天都不知道怎样呢,想那么远容易折寿。再说宫里还有我呢,总能看顾着你几分。”
像魏珠这样的御前二总管,比有些嫔妃可厉害多了。云瑶笑弯了眉眼,故意弯腰作揖朝他一拜,拉长声音道:“那以后就得劳烦魏二总管,小的就靠你罩着了。”
魏珠白了她一眼,笑道:“你少作怪。有什么事差人来说一声,别总自己憋着闷着。”
云瑶笑着应是,说道:“我得回去了,太后娘娘还等着我呢,等我空了我们再好好说说话。”
魏珠要赶着去办差,也不能久留,摸出身上的荷包,强行塞到云瑶手中,说道:“拿去吧,到了太后娘娘那里,虽然有太后娘娘护着,还是得多长几个心眼,下面的人也得打点好。小鬼难缠,别被人阴了去。”
云瑶握着荷包,眼眶发热,忙仰头眨回眼泪,又咯咯笑了起来,“那我就不跟你客气啦。走了,回见。”
她说完转过身,怕自己会哭出来,忙小跑着朝皇太后的院子跑去。
魏珠等她转过弯,看不见了,才招呼小太监匆匆离开。
不远处的岔道上,胤禛静静站着,只觉得难过悲哀席卷而来,快要将他淹溺其中。
他不知道已有多久未曾见到她如此灿烂的笑容,看到她如此轻快的模样。
以前他曾经拥有过,却不知不觉丢失了。当时习以为常,等到再看不见的时候,才发觉如同刻进骨血里的东西,被生生挖了出来,痛不可抑。
第58章 无
日子一天天过去, 早晚有风的时候,吹到身上已经有些凉,秋天不知不觉就到来了。
大家已经在忙着收拾整理, 过几天康熙去木兰围场,皇太后一行将会回慈宁宫。
云瑶现在早上起床的时辰,与皇太后差不多, 她洗漱完来到正屋,皇太后也恰穿戴好走出来。
她打量着云瑶, 笑眯眯地说道:“云丫头,厨房又送来了几大框子的新鲜豆角黄瓜南瓜, 就是咱们天天吃素,也得吃上十天半个月才吃得完啊。”
云瑶顿时无语, 胤禛每天早上比街头收夜香的还要早, 赶在去澹宁居之前去地里摘了这些蔬菜送来。
她想到他打着灯笼在地里摘菜的模样,忍不住也跟着抱怨道:“那么早不像去摘菜, 倒像是去地里偷菜的。
不过趁着这两日天气好,把豆角黄瓜切了晒干,做成干菜存起来, 到冬天的时候炖肉吃也香得很。”
皇太后听她有处置办法, 取笑她道:“你那脑子就只在吃上面灵光得很,就是那手字写得不好。”
云瑶也干笑, 她的汉字写得非常不错, 蒙语在她手上不听话, 写起来不是歪歪扭扭, 就是连成了一道乱线。
两人说说笑笑,吃完早饭之后,小宫女进来禀报, 德妃娘娘求见。
皇太后喜欢清净,只在初一十五的时候,让几个妃子前来请安。众妃怕扰了她的清净,也只是问候几句身体好不好,睡得香不香就告退。
其他阿哥福晋曾孙辈们,偶尔也会前来,皇太后大多数时候都不偏不倚,留他们吃一杯茶,说上几句家常便打发了。
德妃与其他妃子共同掌管宫务,平时忙个不停,肯定是有正事才会前来。果真她进来见礼之后,没说两句话,便引到了十三的亲事上。
现在皇太后见人,都把云瑶留在身边伺候,也让她能涨涨见识,学到些东西。
她上次听到康熙说十三的亲事,就觉得时光如梭,第一次见到他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没想到在记忆里始终缺门牙的十三,说不定马上就要当爹了。
十三自小抱给德妃抚养,他的亲事康熙大致圈定几家之后,就交由到了德妃手里。
按着规矩德妃又得来请示皇太后,她恭敬地道:“皇上先前看了几家,最后有意兆佳氏,不过皇上疼爱十三,说还是得等明年选秀的时候再看看。
十三在十月份就要出孝,依着规矩,得先选两个人去他身边伺候。我看了两个,一个是瓜尔佳氏,一个是石佳氏,都谨慎知礼,规矩也学得好。皇额涅你看这样可妥当?”
皇太后一切只管说好,笑眯眯地道:“你管着宫务,比哀家看认识人眼光好,十三又是你看着长大的,自会为他看顾周全。”
德妃谦虚了一翻,吃了口茶,看了身后立着的云瑶一眼,又微叹道:“十三的亲事一定下来,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可这老四的府里,我还是放心不下,如今就弘晖一个孩子,其他人肚皮都没有动静。
不瞒皇额涅,我只要一想起来,就急得睡不着觉。明年选秀,我也正好从中选几个好生养的给老四,唉,只盼着老四府里也能早些热闹些。”
云瑶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有听见,学着皇太后那样面带微笑安静肃立一旁。
皇太后照常连声说好,“老四府里只一个孩子是冷清了些,多子多孙才能多福。哀家也是有了这么多孝子孝孙,才能有今天的福气啊。
你也是个有福的,生养了一堆争气的好孩子,以后老四,十三,十四给你生一大堆孙子孙女,让你也能好好享受儿孙们的孝敬。”
德妃笑着自谦了几句后便告退离开,皇太后似笑非笑,看了云瑶一眼,说道:“你可听到了,你这婆婆对你不满了呢。”
云瑶在皇太后身边坐下来,不以为意笑嘻嘻地道:“德妃是主子娘娘,奴才可不敢高攀叫她一声婆婆。有太后娘娘罩着,她就是有再多不满,嘿嘿,她也得吞回去。”
皇太后长叹道:“德妃人也不坏,就是性子拧。你说她跟你置什么气,老四府里又不是没有女人,也不是你拦着她们不让生孩子,朝你撒气可就是不讲理了。
也是,她也不能直接朝老四撒气,俩人之间离得远着呢,她也不好意思开那个口。
老四是她的第一个孩子,被抱走之后,说不看一眼就不看一眼。如今这母子之间,唉,哀家看过几次,老四也是个可怜的,还不如十三受宠呢。”
云瑶想到德妃给她的生子秘方,她凑过去嘀嘀咕咕小声说了,“可神奇了,德妃娘娘说,她就是吃了这个秘方才生了儿子。
估计她是见把方子给了奴才,奴才却一点音信都没有,她觉得浪费了她一片好心,所以才生奴才的气吧。”
皇太后被逗得哈哈大笑,说道:“哀家也不相信这些东西,真有这么神奇的方子,那女人就该绝种喽。老四倒有些见识,那时候待你也还好。”
云瑶仔细想了想与胤禛的这几年,叹了口气,细声细气地说道:“太后娘娘,奴才曾听到过一个说法,说这男女之间吧,有个七年之痒之说。
男女在一起七年就是个坎,大家从新奇到熟悉,最后熟透了,就跟那左手摸右手一样没了感觉。”
云瑶回忆起与胤禛最初时候的激情,到后来激情退去后的平静时光,生活琐碎糟心接踵而来,加上分开两地,那点平静都没留下,最后就到了今天这样。
他也没有错,站在他的角度去看事情,他待云瑶的好,可以让后世史学家评为盛宠也不为过。
如果云瑶是土生土长的大清人,没有那些记忆,胤禛对她的这一切,她只怕做梦都会笑醒。
可是没有如果,她已经退到了很远之外,还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如果就这么随波逐流,说好听点的叫既来之则安之,那她不知道自己作为一个人的意义究竟何在。哪怕是条咸鱼,也还是该有底线的。
云瑶抠着杯子,垂下眼眸万般无奈,“七年这个坎啊,过去了也就能相敬如宾,过不去也就同床异梦了。
奴才说句大不敬的话,七年之后,男女都一样,躺在同一个被窝里,能愿意再多看对方一眼,那都是上天保佑的缘分。
奴才与贝勒爷,就恰好没能过去这个坎,掉坎儿里被埋了。”
皇太后听她说得新奇,沉吟了下后道:“你是个能想明白的,能从坎儿里爬起来,好多女人掉在里面被埋了,一辈子不得翻身。”
云瑶放下茶杯,吭哧吭哧挪动着身子,贴过去挽着皇太后的手臂,亲昵地道:“那还不是因为有太后娘娘,别的女人可没有奴才这么幸运,被埋了女人也没办法反抗呀,规矩礼法如此。”
皇太后笑吟吟地道:“就凭着老四天天去地里偷菜这个尽头,你硬心肠想要去争一争,你还是很有胜算能争赢,不用就这么无声无息埋了。
争到了最后,你能从血泪中站起来,也能像哀家这样,虽然没有生养,照常能享受白来的子孙孝敬。”
云瑶骇笑,将皇太后手臂抱得更紧了,飞快摇着头,“不行不行,奴才太蠢了,连太后娘娘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既没有才情,也不温柔,去争只能是被灭掉的份。
奴才还是呆在太后娘娘身边好,靠着太后娘娘吃香的喝辣的,多少舒适啊。太后娘娘最好了,一定不能嫌弃奴才啊。”
皇太后笑着挣脱她,嫌弃地道:“少来拍哀家的马屁,天还热着呢,别离哀家这么近。”
云瑶哀嚎,“太后娘娘,那俩只肥猫成天都躺在你怀里,太后娘娘从来没有叫过一声热,看来奴才还不如那两只肥猫啊。”
皇太后被她逗得大乐,听她说到猫大爷,立刻转头四下寻找,见到它们正躺在窗边呼噜噜睡得正沉,松了一口气道:“这一眼没看到就不行,生怕它们走丢不见了。
竟跟那父母养儿子一样,不过养女儿就没有这么尽心了,女儿不值钱。”
云瑶想起十三的两个妹妹,一个养在宜妃跟前,小的跟大的关系好,也算是半养在宜妃那里。
现在她们的年纪在这个时代已经不算小,早到了说亲的时候,却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只怕康熙养着又要拿去抚蒙。
她觉得康熙算是个好君主,可不管为夫为父,他都是十足的大渣男。
很快就到了康熙启程去塞外的时候,十三还在孝期中没有随行,被康熙派来皇太后处照看回宫的一应行程。
云瑶见十三又长高了许多,脸上青涩退去,已经是高大帅气的青年。她站在他身边抬手比了比,郁闷地道:“以前我见着十三爷时,你才到我这里这么高呢。”
十三眼睛瞄向了她脚下的花盆底,然后笑着别开了头。
云瑶气结,“十三爷也太不够朋友了,打人不打脸啊。”
十三忙说道:“不是云格格你长得矮,是我长得太高。不过十四长得更快,他比我还高了一头。”
云瑶心道十四那个吃干饭的,能长得高倒不奇怪。她去皇太后身边坐下,朝他挤挤眼,说道:“十三爷,再过些时候,就该要恭贺你了吧?”
十三愣了下,然后脸开始发烧,最后连耳根都跟着烧得通红,看起来跟那红脸关公一样了。
他不好意思垂下头,忙把十四也拉下了水:“十四也快了,还有四哥呢,明年选秀大家都有份。”
他说完方觉得不对,抬眼偷瞄了一眼云瑶,见她神色自若,心里才微微松了口气。
不过他想着胤禛这段时间以来的模样,心里又不落忍,趁着皇太后不在时,期期艾艾地道:“云格格,你跟四哥怎么了?”
云瑶笑着答道:“我与贝勒爷很好啊。”
十三才不相信,犹豫之后还是说道:“云格格,你别骗我,你好不好我不敢断定,可是四哥真的很不好。
以前他在人前就不怎爱说话,现在话就更少了,那张脸就跟冰块一样,半点笑容都没有。十四说是看到他就得离远点,省得着凉。”
云瑶被十四的促狭逗得哈哈大笑,看来兄弟之间关系不亲近,德妃有一部分原因,主要还是两人性格不合。
十三急了,“真的,云格格,四哥特别在意你,以前我就看出来了。现在你在皇祖母身边伺候,他身边没了个可心人,不知道有多孤单。
四哥也不容易,朝堂之上的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亲兄弟十四又与八哥九哥他们玩在一起,也不耐烦跟他说话。
云格格,有什么误会,你跟四哥摊开来说清楚吧。四哥这个人看上去冷冰冰的,其实他心特别软,对好的人巴不得什么都给他。”
云瑶也不想把两人之间的事拿到十三面前说,只应付道:“好好好,多谢十三爷关心。十三爷,劳烦你再去查看一下太后娘娘的马车,车辕这些有没有松动。”
十三见她转开了话题,明显不想多说的样子,也只得闭上了嘴,悻悻离开去检查马车了。
胤禛也要随行康熙前去木兰围场,在离开前一天亲自又来给皇太后请安。
皇太后笑着对云瑶说道:“你今天就见见他吧,省得他一次次跑,哀家本来好好的,都快被他请得不安喽。”
云瑶听得直笑,想到两人几个月没有见面说话,他应该已经心平气和了,便点头应了下来。
胤禛进屋见云瑶今天立在皇太后身后,眼神顿时一亮,痴痴看了她片刻,才记得给皇太后见礼。
皇太后笑吟吟拉过云瑶,说道:“老四啊,哀家今儿个还有几卷经没念完,就不留你说话了,有事你就跟云丫头去说吧。”
胤禛屏住喜气,忙恭敬称是。云瑶福了福身,客气地说道:“贝勒爷若是得空,去妾身那里吃杯茶可好?”
“好。”
胤禛激动地回答了声,云瑶被他的猴急吓了一跳,眼角抽了抽,领着他到了厢房。
厢房里陈设简单,一间屋子中间用屏风隔了开,里面是张大炕,外面靠窗的地方放着张矮塌。
榻上放着炕桌,桌上的矮胖圆瓷瓶里,插着一捧五颜六色的野花,给屋子增添了些许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