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领舞的舞姬却生得千娇百媚,竟不比敬则则和柳缇衣差多少,腰肢细软得好似灵蛇,敬则则看得入迷,连景和帝到了竟然都没听见,还是楼中丝竹声停她才回过神来。
敬则则回神后起身跟着众人朝景和帝问安行礼。
皇帝今日穿了一袭白底织金纱三色金镶边龙袍,显得卓荦不群,丰神俊逸,撇去皇帝这个被光环笼罩的身份不提,单纯看他的人他,却也是个让女子怦然心动的美男子。
也就无怪乎他一进来,所有嫔妃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精神也抖擞开来,似乎各个都想开屏,却不知雄孔雀才开屏呢。
有时候敬则则觉得沈沉也是只雄孔雀,有意无意地总是向你展开华丽的尾羽,引得你泥足深陷,而他却随时可以转过身朝向其他雌孔雀。
景和帝入席坐到祝新惠身边,“让舞姬接着跳吧,莫让朕扫了你们的兴,朕坐坐就走,让你们也自在些。”
祝新惠娇声道:“皇上,这些舞姬跳来跳去就那么个样,没什么趣,不如咱们来行酒令吧?”
敬则则低头喝了口酒,这位贤妃的醋意还真是大,当是怕皇帝看上那舞姬吧。虽说景和帝不喜欢宠幸宫女,但对身份更低微的舞姬、歌姬却又并不忌讳。敬则则犹记得自己得宠那会儿,他就看上了一名歌姬,封了美人,还很是宠了一段日子,不过后来兴致过了也就撂开了手。
“今日你是寿星,你说了算。”沈沉笑道,“这酒令你打算如何行法?”
祝新惠的视线在楼中扫了一圈,这些人里有才气的也就马嫔、宋珍晴两人,敬则则虽然也不差,不过是门门通样样都不精的类型。至于柳缇衣更是绣花枕头,也就脸好看些。
祝新惠有意让柳缇衣出乖露丑,怪她偏要跟自己一块儿诊出有身孕来。“臣妾想着,在座姐妹里有擅长酒令也有不擅长的,总不能顾此失彼,咱们这酒令也不往那难了去,诗词姐妹们都是知道的,就行飞花令好了。”
沈沉点了点头,飞花令的确算是简单的了,背得几句诗词就行,可以让所有人都参与而都不觉得被冷落,“阿惠如今想事情越发周到了。”
祝新惠听皇帝赞叹,自然得意,因又笑道:“皇上肯定觉得简单吧,这样的话有些姐妹也提不起兴趣来,臣妾想着不如玩个新鲜的,令主出两个字,不能太生僻了,接令者在四句之内将这两字首尾接起来就算,皇上看这样如何?”
“也算还有些趣味。”沈沉饮了口酒,才知道原来祝新惠并没有什么变化。
敬则则听了却没觉得多有趣,做姑娘时,各种酒令她都行过,这种飞花令自然也是玩过的,不算新鲜,不过的确把难度加了许多,有些人不知深浅,真正行令时,可就抓瞎了。
一时因为皇帝说有趣,再加上祝贤妃又得势,众人只能跟着附和了此令。柳缇衣虽然不愿意,但也没奈何。她在家中时心心念念要入宫,于琴、棋、歌、舞等媚人方面比较上心,诗词方面却就难免薄弱了些。
“请皇上做令主,监令,赐两个字吧?”祝新惠微微仰看着沈沉道。
沈沉想了想,“山、月。”
第8章 飞花令(下)
祝新惠想也没想就接口道:“山外青山楼外楼,楼台见新月。”
这前一句是《题临安邸》,后句是李商隐的《代赠》,都不是无名之辈。但她能不假思索地连起来,却也足见有些诗才。
祝新惠话音刚落,便有人喝彩。她笑着夹了一块糟鱼,然后道:“月……剑。”
这月字常见,剑却不好续,祝新惠明显是出了个难题。一时竟然难住了众人,倒是景和帝沈沉接道:“月见西楼清夜醉,醉里挑灯看剑。”
众人再次齐声喝彩。
祝新惠也是满眼崇爱地看着沈沉,“皇上又把令接了回去,还请皇上再赐两个字吧。”
“春……”沈沉抬头望了望楼外湖畔的听雨亭,“亭。”
两个字虽然常见,却也不好连。其他人还在想呢,就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道:“春来遍是桃花水,水光潋滟晴方好,好是春风湖上亭。”
这次就是景和帝也道了声“好”,抬眼看去,接令的却是卫美人。
卫美人生得袅娜纤细,但胸前两团木瓜却很醒目,生得清秀雅丽,虽然不是大美人,却别有一番小家碧玉的风情。
沈沉侧了侧头,斜后方伺候的高世云赶紧低下了耳朵,听到吩咐后亲自去到卫美人卫官儿的几前替她斟了一杯酒。
这下卫官儿可成了众人目光的中心,能得皇帝赐酒可是无比的荣光,她的脸瞬间就红了,举起酒杯对着皇帝含羞带怯地笑了笑,然后掩口而尽。
害羞的女子无数,但似卫官儿这般羞得如淡柳弱桃的却也不多见。
祝新惠甚是讨厌这种柔弱不堪的女人,觉得她们就喜欢装柔弱去讨皇帝的怜惜,偏偏男人都吃这一套,那敬则则就是这样的,腰细得鸡脖子一样,恨不能给她掰断了。
敬则则要是晓得祝新惠把她归为了卫官儿那一类肯定要大叫冤枉的。
“哦,没想到卫美人还是个才女啊。”祝新惠看了卫官儿一眼,意思是让她自己好自为之,别以为这样就能得皇帝的眼。
卫官儿被祝新惠看得有些慌乱地放下酒杯,低不可闻地说了两个字,“花、香。”
这两字却也常见、简单,她并不敢出太难的题,怕别人觉得她刁难。
如是往复,马嫔、宋珍晴都接了令,众人里祝新惠独出风头接了四次令,卫官儿三次,也算是出众。看来祝新惠的威胁也没能让柔弱无比的卫美人退缩。其他嫔妃也或多或少有一、两次,只柳缇衣和敬则则却是一令也没接上。
柳缇衣是自己没能耐,敬则则则是只想低调地做个失宠的妃嫔。
偏偏刘嫔刘如珍就是不放过她。刘如珍见自己最讨厌的敬则则和柳缇衣两人都在吃了瘪,心里那真是如三伏天饮冰水一般畅快。“昭仪今儿怎么一句令也没接上啊?臣妾记得两年前昭仪娘娘生辰宴的酒令上,你可是才压群芳呢。”
刘如珍不提,敬则则都不记得自己原来还有那般威风的时候了,才压群芳?
“怎么的,今日竟然一句也接不上,实在叫人惊讶呢?难怪上回有人私下碎嘴说,昭仪娘娘的酒令都是事先想好的,所以才……”说到这儿,刘嫔做作地捂嘴笑了起来,那真叫一个“手捂足蹈”。
祝新惠也跟着笑了起来,朝景和帝道:“皇上,刘嫔的嘴也忒刻薄了些。”
敬则则便是问心无愧,此刻被不明真相的人笑起来,也止不住地脸上火辣辣。
刘嫔有些微醺了,索性借着酒意站起身道:“贤妃娘娘,臣妾的嘴是不讨人喜欢,但胜在直率,可总比昭仪娘娘好,明明没有才,却偏要打肿脸充胖子,如今可好,露了馅儿连声儿都不敢啃一声。”
敬则则放下杯中酒杯看向刘嫔,刘嫔话说得这么难听,已经不是女人之间的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嫉妒了,这明显是有仇啊。而且她觉得以前刘如珍没这么蠢的,怎么现在什么话都敢不过脑子就说?
这宫里没有蠢女人,只有自以为是的女人。敬则则朝祝新惠看去,心下怀疑刘如珍该不会是投靠了祝新惠,被她推出来指哪儿骂哪儿吧?要不然以刘如珍那张嘴巴,在宫里能平平安安到现在?
被人骂到这个份上,敬则则就是想装鹌鹑也吞不下这口气了。她轻蔑地扫了刘嫔一眼,“本宫不接令,刘嫔怎么知道本宫是不想接还是不能接呢?”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不就知道了?”刘如珍挑衅道。
敬则则被气笑了,“只是本宫既不是骡子也不是马。”她这话一出,惹得好些人“噗嗤”笑了出来。
“丽嫔还是婕妤时,以往只看着刘嫔训斥她顶撞上位,怎么到了刘嫔你这儿,就没这个说法了呢?”敬则则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似笑非笑地看向祝新惠,此地她最大,自然该她代劳来约束众人。
若是祝新惠不出声,那也好,以后下面的人都可以学着顶撞上位了。
“刘嫔你失言了,还不快给敬昭仪道歉。”祝新惠瞪了刘如珍一眼,转头看向景和帝沈沉道,“哎,皇上你看她们,本是大好的日子,姐妹们兴致也好,就她们俩斗得跟乌鸡眼儿似的。”
敬则则心里都快吐血了,是她要跟刘如珍斗么?不过说起来也怪自己接了话。实在是刘如珍这种人,你不搭理她,她就越发得寸进尺,可一搭理她,似乎又拉低了自己的范儿,真是叫人如鲠在喉。
“敬氏、刘氏,你俩上前给贤妃敬酒请罪吧。”沈沉开口道,“今日是她的大好日子,不容人坏了兴致。”
皇帝既然开了口,也就由不得敬则则不从了。她一肚子冤枉气,却也只能起身恭敬地给祝新惠行了礼。
祝新惠装作大度地道:“好了好了,今日是高兴的日子,你们就算有什么过节看在本宫的面子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何?”
“臣妾从来不曾和刘嫔计较过。”敬则则道,很是厌恶祝新惠这种“指鹿为马”,明明是刘嫔一个劲儿地挑衅。
祝新惠却只当没听到这句话一般,转而又朝景和帝道:“皇上,臣妾可没那么小气,也无需敬昭仪和刘嫔敬酒赔罪,不如这样吧,既然刘嫔意指敬昭仪才气弄虚作假,不若给她们一个机会澄清,好么?”
沈沉无可无不可地道:“今日,爱妃说了便是。”
祝新惠这才回头看向敬则则,“既然皇上也发话了,刘嫔不如你为令主,出三条令让敬昭仪接?”
刘如珍笑道:“贤妃娘娘,那可有时长限制?总不能等着昭仪无限期地想下去吧?”
“就你事儿多。”祝贤妃瞪了刘如珍一眼,转头又看向景和帝,“皇上,你说咱们该以多长为限呢?”
“就以爱妃饮完杯中酒为时限如何?”沈沉道。
祝新惠立即高兴了起来,“就按皇上说的办吧,敬昭仪以为如何?”
“臣妾遵旨。”敬则则还能如何?皇帝发话了她也只能接着了。
一时场中都安静了下来,就等着看敬则则的笑话呢,她们心里都明白,刘嫔肯定要绞尽脑汁想些艰深的字眼来为难敬昭仪了。
果不其然刘嫔道:“那就远、奇二字吧。”她肚子里也没多少墨水,只想着,远和奇隔得老远,不容易连在一块儿,肯定是难的。
谁知敬则则张口就道:“远色隐秋山,山色空蒙雨亦奇。”
“山色”句倒是众人皆知,可前一句刘嫔就没听过了,因笑道:“敬昭仪,你可别是随便编一句就来糊弄人吧?”
敬则则都懒得跟刘嫔这等小人见识了,“远色隐秋山是晚唐马戴的《落日怅望》,刘嫔没听过,还是回去多看看书吧,免得闹笑话。”
刘如珍被敬则则这么一刺,脸上险些绷不住,愤愤看了她半晌,这才咬着牙根儿道:“哦,昭仪的确有些才华呢,不如再接一令。”
敬则则点了点头,示意刘如珍放马过来。只是刘如珍绞尽脑汁憋出了两个字,敬则则甚至想都没想就又答了出来。
一时间下不来台的就是刘如珍了,是她放言讽刺敬则则无才而作弊的。而敬则则已经接了她两令,且接得漂亮无比,连思索都不必就接了上来。要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刘嫔向来和敬则则不对付,否则都要怀疑她是不是专程来给敬则则捧哏的了。
刘如珍脸色有些难堪,看了看敬则则,又望了望景和帝,以及他身边的祝贤妃,然后脸色一变,唇角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来,“那臣妾要出最后一令了,昭仪可要接好了。”
敬则则微微笑了笑,她这人其实惯来傲气,也就这两年的冷落让她打磨了一下性子,这会儿被刘如珍给激起了傲意来,就越发显得有些目中无人了。
“放、肆。”刘如珍缓缓地吐出两个字。
这两个字是“酒令”,却又像是在骂人。刘如珍这会儿倒是显出了一点儿小聪明,哪怕难不倒敬则则,也要过过嘴瘾。寻常她就是嘴巴再毒,也不敢如此直白地骂比自己高位的妃嫔放肆的。
何况这两个字实在有些太难了。一时众人都看好戏地瞧着敬则则,那些个有才的人也在脑中开始自己接令,却是脑袋空空,想不出来。
敬则则似乎也遇到了难题,她轻轻蹙了蹙眉,垂下眼皮。而祝新惠此刻却端起了酒杯,先才约定好了的,她饮尽杯中酒敬则则还没接令就算输。
因此敬则则瞧着似乎也急了,见祝新惠端起酒杯,嘴里就吟出“放船开看雪山晴”一句。
“晴……”然则接下来的这一句她似乎还没想出来。
刘如珍得意地瞥了瞥祝新惠,虽然只是很短暂的一瞥,却让敬则则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怎么晴不出来了么?昭仪娘娘,到底行不行啊?”刘如珍笑道,故意去打断敬则则的思路。
“怎么不行了?”敬则则蔑视了刘如珍一眼,“晴也行,雨也行,行遵儒肆。”说罢,敬则则便摆袖还座。
刘如珍一脸茫然地道:“你这就接完了?”
敬则则饮了一口茶,点点头,“接完了呀。”
刘如珍冷笑,“晴也行,雨也行算什么诗词啊?出自哪里?再且,那‘行遵儒肆’是个什么诗,真是闻所未闻。”刘如珍说罢,转向祝新惠、马嫔等人,“诸位姐妹可有听说过这两句的?”
卫官儿卫美人怯懦道:“晴也行,雨也行,嫔妾却也听说过,是无名氏的《长相思》,然则‘行遵儒肆’是真的没听过。”
祝新惠也没听过,不过她也有些拿捏不准,怕自己说错了话反而出丑,因此转头看向景和帝道:“皇上,你可听过‘行遵儒肆’之句?”
沈沉摇了摇头。
祝新惠越发有了底气,出声道:“敬昭仪,你这第三句可有出处?”
敬则则起身道:“回贤妃娘娘,有,此句出自南朝谢宣城谢朓的《三日侍光华殿曲水宴代人应诏诗》其三。”
一时众人都被惊住了,寻常人看诗词都是选那自古传颂较多的名句来读,像这等逢场迎合的应诏诗谁也没那闲情逸致去读,谁曾想敬则则居然知道,还记住了,这诗词的底蕴可就太深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