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人推进房间的时候,陆沉正坐在里头,神色淡淡的处理伤口。
白色的烧酒直接淋在他左手的刀伤上,血水混合着酒水往下流,滴在青石的地砖上。
赵明枝看得眼眶一紧,表情扭曲,感觉自己的手臂都跟着一起烧得刺痛起来。
但那个人,却面不改色的坐在灯下,浑身带着一抹罕见的邪佞,气势凌人的敛着锋锐的剑眉。
等烧酒渗进伤口中,他方才抬起漆黑深邃的眼睛慢悠悠的看着她。
一张鬼斧神工的英俊面孔,冷峻,肃杀,不可侵犯。
赵明枝想装晕,抚着眉心往旁边倒,“世子,我好像受了风寒……头晕得很。”
“需要我亲自过来扶你?”
赵明枝心生一凛,立刻站直,“……不!不用劳烦世子了!”
装晕是不敢装的,只能装乖卖巧的站在门口。
“听说你带着丫鬟,准备爬墙?”
“我没有,我对世子一心一意,忠心不二!”
陆沉嘴角勾了勾,眼底并没有一丝笑意,正是这样清冷淡漠的表情,才越叫人心里发毛。
“不用在我面前装疯卖傻,我什么意思,你应当明白。”
赵明枝脸色苍白,额角狠狠跳了跳,“世子,我……我……我其实可以解释的。”
陆沉俊脸冰冷,倒也没有太多的情绪可以供人猜度,“好,洗耳恭听。”
赵明枝舔了舔干燥的唇舌,脑子里打了结一般。
堂堂世子夫人,应当三规六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爬墙这种事,被人抓了个正着,哪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好死不死,还是大半夜男主人不在的时候。
要是有人说她是出去与野男人幽会的,也不为过。
陆沉不是个什么好糊弄的主儿,与其在他面前装,不如直接坦白认错,如果他还是不会放过她,那她便一刀子过去,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跟他鱼死网破。
想到这儿,赵明枝紧张的提着一口气,小心翼翼道,“世子,你的手受伤了,我先替你包扎伤口吧?”
陆沉视线在她惨白如纸的小脸上转了转,没有拒绝,“嗯。”
赵明枝慢慢走过去,书房里并没有生炭火,一盏青灯,烛火摇曳,但她后背却生生出了一层冷汗。
在她腰间,别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只要她走过去,抽出匕首,对准他的胸口用力刺进去,她就能立刻报仇雪恨,再也不用在他府中胆小谨慎的活下去了。
“在想什么?”
“啊?”赵明枝心底一个激灵,讪讪抬头,干净清纯的杏眼犹如一汪清泉,眼尾泛着浅红,眼波潋滟。
她望着他,眼睛像猫儿一般带着警惕,一面,小手麻利的在他手臂伤口处动作,“我就是在想,世子这么晚了,出去做什么了,怎么还受了这么严重的伤,看得我好心疼。”
陆沉皱了皱眉,低眸看她。
她在认真替他上药包扎伤口,动作娴熟的将白纱缠在他的手臂上。
黑色的衣裙将她肌肤衬托得雪白,少女姣好的面孔不施粉黛,清丽动人,乌鸦鸦的秀发被束成男子发髻,发髻上,扣着一枚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他那儿得来的玉冠。
绝色佳人,面容妍丽,长睫低垂,在暖黄的烛光下,容色更添一筹。
这张脸,这副楚楚动人的神态,也更像她了。
他自嘲一笑,赵明枝从不会正眼看他,是不会对他说出这种心疼他的话的。
她心心念念要嫁入东宫,谄媚讨好的跟在元凌身后,满眼满心里,都只有她的太子表哥。
她心里怎么会疼他呢?
听说从今年年初开始,国公府便开始着手准备赵明枝丰厚的嫁妆。
而身为即将成为新嫁娘的赵明枝,同国公夫人一齐挑选了二十几位绣娘,兴致勃勃的在府内准备嫁人穿的凤冠霞帔。
每次出席宴会,所有王公贵女都围着她送上恭贺。
那时,她站在花团锦簇中,笑容灿烂,面带羞涩,带着即将嫁人的喜悦,看起来像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宴会后,太子吩咐的车驾会来接她去东宫。
有时候,元凌也会亲自过来。
两人相携离开,不知羡煞多少旁人。
她就要嫁给元凌了。
那是那段时日,他最不敢面对的事实。
第21章 别扔下我 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
至今想起来,心底仍旧隐隐作痛,发了狠的想把她从太子手里夺过来,关在府里,往死里折磨。
然后再将元凌一步一步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让他成为他的手下败将,落入深渊,永世不得翻身。
他心中怨恨丛生,要让他们死都不能在一块儿。
赵明枝察觉陆沉脸色不对劲儿,一张俊脸突然黑沉得骇人,眸光鹰隼一般落在她脸上,仿佛盯着猎物的猛兽一般凶悍。
她立刻意识到危机,只是,迅疾之间,还没来得及抽出匕首,便被他一只大手捏住了脖颈。
“唔——”
窒息的疼痛蓦的袭来,她手忙脚乱抱住他的手臂,小脸瞬间涨得通红,“世子——”
陆沉危险的眯了眯冷眸,沉声问,“为什么?”
赵明枝感觉自己的脖子都快要被他无穷的力气捏断了,慌乱之间,只能憋出一句断断续续的话,“什么……为……为什么?”
陆沉沉着脸,顺势将她下巴抬起,露出她那张与赵明枝格外相像的脸,越看,眼里越是翻涌着莫名的怒火,“为什么要选他?”
赵明枝一头雾水,又疼又害怕,用尽了毕生力气,将他青筋暴起的手臂往外推。
“我没有!”一声娇喝,痛苦又压抑。
陆沉愣了一瞬,手指间力道微松。
赵明枝趁此机会挣脱桎梏,眼里害怕的泪水猝然滑落。
她走不动路,被他掐得抚着脖子直咳嗽,随后,浑身紧绷僵直的跌在他身侧,泪雨朦胧却又惊恐的望着他。
“我没有,世子,我没有选他!”
鼻尖仿佛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热气上涌,重生后被困在侯府的所有委屈一股脑儿全部涌上来,豆大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她害怕他再掐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就这么一头扎进他怀里,双手紧紧环住他劲瘦的腰,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世子,不要杀我……我以后再也不敢爬墙了。”
“我没有选他,自从嫁到侯府之后,我心里眼里就只有世子一人,再也不会去找他了,世子不要我也没有关系,我只想留在世子身边就好,呜呜呜呜。”
“世子,我真的只是在府里太闷了,想出府去透透气,我并不是想逃走的,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她呜咽着,被他掐疼了,通红的眼睛,眼角泪珠滚落,挂在浓密纤长的眼睫上,分外可怜。
陆沉身体僵硬的紧皱着眉。
他?
她口中的他,是她的表哥晏初?
少女柔软馥郁的身子就在他怀里,软绵绵的,就像是一只猫儿。
他说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怪异的感觉,只觉得并不厌恶,甚至……有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
就好似,赵明枝当真在他怀里一般。
他怔了怔,脑海里忽然想起一些尘封已久的记忆。
说起来,他不是没有碰过赵明枝的。
他永远记得那一次,花宴过后,别的公子小姐们都去兴致盎然的游湖了,她却一个人在树荫底下芙蓉花丛里醉眠。
红颜娇憨,双颊潮红,阖着眼,躺在那一丛芙蓉花下,一张白里透红的精致容颜,竟是比花还要美上几分。
他走过去,居高临下的看她。
她却似乎半醉半醒,向他伸出一只柔嫩的小手来。
他顿住。
她红唇轻启,呢喃说,“抱我。”
于是,他弯下腰,默不作声的将她娇小的身子抱起。
她闭着眼,抬手便搂住了他的脖子,脑袋靠在他怀中,尚且带着婴儿肥的脸颊在他胸口轻/蹭。
温香软玉入怀的时候,还带着一股桃花酒香。
他浑身一紧,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慌乱。
以前,兄长们打他的时候铁拳从来不手软,和男孩儿们打架的时候肌肉骨骼碰撞,一个一个跟石头一般硬朗。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女孩儿的身子是这样柔软的,娇嫩的,他生怕自己一个用力,就能将她不盈一握的腰肢掐断。
“你好香啊。”少女笑了笑说,但她还是没有睁开眼,依旧迷离的醉着。
他眉宇不自觉的高高蹙起。
女孩儿却似乎还不满足,半眯着眼,扬起下巴,也不知是不是醉梦中,看到了什么好吃的玩意儿,张唇便在他喉结处轻咬了一下。
那是第一次,他的身体不可控制的产生了奇怪的反.应。
惊慌失措,心慌意乱,双手无力,差点儿将她直接扔下去。
然而,她力气不小,霸道的搂着他,不肯放,还要揪着他的下巴咬。
“赵明枝,你醉了……”
“我没有。”声音还是奶的,年岁也不大,酡红的小脸,“别扔下我。”
她很会撒娇,又生得玉雪可爱,叫人不忍责备。
他向来冷硬的心,蓦的柔软下来。
她不叫他扔下她,那他就不扔好了。
她咬他,那他也是要讨回来的。
于是,他微微低头,报复的在她粉嫩的樱唇上轻啄了一下。
就这么一下,他平静的心湖里像是投进一颗石子,涟漪四起,说不出的酥酥麻麻。
然而她下一句话,却将他为数不多的喜悦彻彻底底打回现实。
她说,“元凌,你不能扔下我,你不能扔下我的,你若是扔下我,我会吃了你……”
他愣住,脸颊刹那间烧得通红。
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
偏偏这时候,他嫡长兄陆清躲在花丛另一头,看到了他趁她醉酒之时轻薄了她的举动。
陆清兴奋得要跳起来,恨不得广而告之。
若真让陆清传扬出去,他不知道镇国公会不会把自己金尊玉贵的掌上明珠嫁给他这个侯府外室子,他只知道,如果赵明枝知道他亲了她,她绝对不会愿意嫁给他这样一个生活在黑暗泥泞中永远上不得台面的人。
他还来不及无地自容,只好先将她放下,去追赶陆清。
陆清是侯府嫡子,被杨氏放在心尖尖上疼宠。
就算他追上他,也无济于事。
可为了将这件事隐瞒下去,他不得不放下尊严,祈求陆清……
在那之后,陆清以此为要挟,让他做了很多他不愿做的事,他也被陆清折磨得在黑暗的暗室里躺了整整半个月。
他躺在不见天日的房间里,心里想着赵明枝柔软的唇,想着她身上的味道,想着她柔软的身子。
又想起她嘴里,元凌的名字。
又听陆清得意洋洋在他面前显摆,“陆沉呐,你知不知道,你亲过的那个人,以后是要嫁给太子的啊?”
“你也不找面镜子照照你自己是一副什么鬼样子,她那样的人,连为兄身为侯府嫡子都肖想不了,怎么会看上你呢?”
“你啊你,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拎不清自己下贱的身份,就跟你那个低贱的娘一样,拼了命往我们侯府里钻,啊呸!”
又是一脚朝他的心窝踹来。
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一股难以遏制的恨意逐渐在心底蔓延。
他暗暗握紧了拳,不停的告诫自己,他得活下来,他不能就这么死在侯府里。
再再再后来,陆清就有了不得不去死的理由。
任何人,侮辱他母亲,侮辱过他,侮辱过赵明枝的人,都不许活。
一杯毒酒下去,他还未死绝,浑身抽搐扭曲,七窍流血,腹中肠穿肚烂,身子像臭虫一样在地上爬来爬去,生生痛苦了三天三夜,那丝抽痛的气息才慢慢消失。
陆清死了。
整个祁京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偷亲过赵明枝,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心里曾经有过赵明枝一席之地。
“世子……”赵明枝本欲拔刀,可感觉到陆沉的僵硬,决定暂时还是不要随便在老虎面前耍伎俩,她就像小时候在父兄怀里撒娇一般,搂着他的腰,蹭着他的胸膛,可怜兮兮的哭,“夫君,你不要杀我好么?我保证以后什么都听你的话,乖乖的待在府里,哪儿也不去了。”
陆沉回过神来,低眉看向怀里娇软的女子。
“你身上是什么香?”
陆沉的关注点从来都很奇怪,赵明枝眨了眨湿漉漉的双眼,急忙将荷包拿出来,“世子,是忍冬的香气。”
陆沉眼底褪去狠戾,淡漠的视线落在那荷包上,喃喃道,“忍冬。”
赵明枝忙点头,笑道,“是,忍冬可以入药,配在身上既香还能预防风寒,在冬日了用最是不错的。”
“你很喜欢忍冬?”
赵明枝分明感觉他身上骇人的寒气在逐渐消散,紧绷的心神微微一松,娇柔道,“嗯,忍冬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名唤鸳鸯藤。”
极缱绻旖旎好听,女子都喜欢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
陆沉眉目清冷,看向她,“是闽南那边的叫法。”
“世子也知道?”
“我去过闽南,你如何知道?”
赵明枝咬了咬唇,总不能告诉他,她外祖母曾在闽南住过一段时日,她好自在,也跟着去住过两三个月。
她嘴角微抿着一个温软的笑容,“我幼时从一本医书上看的,觉得好听便记了下来。”
话音落完,陆沉便沉默了。
赵明枝内心惴惴不安,只觉一股淡淡的视线在她头顶,看得她浑身都冷,心里发毛。
刚刚一时情急抱了他,他还是个不近女色的,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次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