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场景,忽略两人的尴尬关系,看起来倒是极温馨的。
赵明枝的脸已经烫得不像话了,她没敢抬眸去看他的表情,只觉得浑身气血翻涌,冒着热气。
陆沉低眉,深深凝着她烟霞遍布的小脸。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是从新婚洞房那晚,眼前这个江南女子变得越来越像赵明枝。
江南女子固然眉清目秀,但赵明枝的美天然去雕饰,不是一般人能仿得出来的。
更何况,她的脾气,她的神情,她的小动作,她的爱好,她的小习惯,就连她对流浪的小动物的热忱和喜爱,也不比赵明枝少。
她还喜欢竹,喜欢让人从外头给她买最爱吃的糖炒板栗,又喜欢祁京风味的美食。
她一点一滴都开始变得和赵明枝完全一样。
她在他面前,就像是赵明枝重新活了过来。
他无声的勾了勾唇,大手拉起斗篷上的兜帽,替她戴好,然后捏着她的下巴,将她整张脸抬起。
嫣红的一张艳丽无双的脸,水汪汪的一双精致绝伦的眸,被他捏住下巴,胸口起伏,眼神慌乱,像一只无辜的小鹿,看得人心软。
他想起他刚走到风雪亭时,听到的话。
她说,她将来会成为一个怎样的娘亲。
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只是听着那些他这辈子毕生都无法感同身受的话,他感觉自己久不惊波澜的心底,仿若掉进一颗尖锐的石子,闷声刺疼。
“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鲜亮颜色的?”
赵明枝心里一慌,像是陆沉察觉到了什么,吓得她开始左思右想的圆谎,“嫁给世子以后……我想着鲜亮的颜色能让世子看得开心些。”
陆沉不置可否,幽暗的瞳孔仿佛深渊,“兔子发簪谁打的?”
赵明枝抚着胸口,“门房上守夜的张叔——”
陆沉神色凉凉,“哦?”
赵明枝干笑,“他儿子张二宝!他是个手艺人,我是听府里的嬷嬷说的,二宝制作簪子的技艺很是精湛,便拿了些银子给他,让他帮忙做了些簪子首饰什么的。”
陆沉淡淡的看她一眼,放开她,“样式是谁给的。”
赵明枝小心翼翼的揉了揉自己的下巴,“张二宝推荐的……”
她本来是自己有一些喜欢的样式,哪知张二宝张口便说他那里有一些世子喜欢的,问夫人要不要看看。
她自然好奇,陆沉这样的男人,还有喜欢的簪子?拿来送谁的?送心上人的?
张二宝说,“世子只让他做,但不知道世子有没有送人。”
赵明枝更好奇了,侯门公府富贵,但也不会故意在府里养做首饰的匠人,府里夫人小姐的首饰都会从外面订做。
张二宝说,“夫人别多想,世子眼光独到,外面那些铺子里都没有,是以奴才专门负责这些。”
赵明枝兴致勃勃一看,那些样式,各个都很可爱漂亮,与她的喜好别无二致,当下就订了两套。
陆沉没说话,又清冷冷的看着她,视线落在她发间的兔子发簪上眸光才不自觉温软下来。
赵阿宝曾经也戴了一只兔子发簪出席除夕宫宴,兔子的眼睛是用红宝石缀的,下摆流苏,全是白色的小珍珠,价值连城,她戴着娇俏可爱的簪子,在一圈庄重华贵的贵女中显得分外清纯可爱。
如今再看赵翡烟这张脸,配着这只发簪,和赵阿宝看起来竟然没有半点儿分别。
她仿佛就是赵阿宝,鲜活的,会撒娇的,会笑会哭,会脸红的站在他面前。
陆沉眼底露出一抹难以抑制的情不自禁,“赵阿宝……”
耳边风雪呼啸,赵明枝只见男人薄唇嗫嚅,却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世子?”
“嗯?”
“你……”赵明枝想问什么,话到嘴边,“这些簪子,我不能用么?”
陆沉别开目光,“没有,你可以用。”
赵明枝摸不清他的脾性,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衣服和首饰的事,只得咬了咬唇,讪笑,“世子,外面冷,我想回去了,这外面风景挺好的,你可以多看看。”
陆沉语气淡淡,“嗯。”
赵明枝得了允许,如蒙大赦,迈步往外走。
走了一会儿,只听身后传来踩在雪地上的沙沙声,她略回了回头,眼角余光看到陆沉跟在她身后不远处。
她屏住呼吸,仔细凝神听身后的动静。
陆沉安安静静的走着,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咳嗽,听着怪揪心的。
赵明枝捏了捏手指,陆沉气势太过强大,即便是走在她身后,也让她感觉十分不自在。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儿出了岔子,让他察觉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越想,越是心神不宁。
神情恍惚间,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儿,就感觉脚下不知道踩了个什么东西,她一时不察,脚下一滑,身子控制不住,“砰”的一声,整个人四仰八叉的极没有形象的摔倒在雪地里。
“啊!”
她惊呼一声,手里的伞飞了出去,整个腰背往后重重的摔在地上,痛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偏偏旁边就是一丛梅花树,因她动作剧烈,梅花夹杂着白雪扑簌簌洒在她身上脸上。
红唇一瘪,眼圈儿一红,赵明枝僵硬的躺在雪地里,浑身骨骼错位一般,半晌都没法动弹。
片刻后,头顶出现一道玄墨身影,冷眉肃目,嘴角微抿,若仔细看,还能看到他嘴角隐抑的笑意。
粉色的花瓣落在他头顶,又从他发端落在她脸上。
“世子!”赵明枝控制不住性情,羞红了脸,薄怒,“你在取笑我!”
促狭的轻笑在安静的雪地中格外明显,他本就是个清冷的人,冷冽的眉眼,一笑就变得鲜活起来,勾人的撩,哪怕只有片刻的笑意,也足以让人心神颤动。
赵明枝脸颊燥热,根本没有心思欣赏陆沉在这番场景下的盛世美颜,只觉得自己这人丢大发了!
他问,“怎的这么不小心?”
赵明枝怒,“我我我!”
他又问,“怎么不看路?”
赵明枝更怒,“你你你!”
还不是因为你!
男人俊脸上一派严肃,“地下凉,夫人小心伤风,快起来。”
“世子……”她倒是想要强,可脊梁骨疼,再要强的壮汉只怕是也萎了,“你可否搭把手,拉我起来?”
陆沉双手拢在狐裘里,气定神闲,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似乎准备袖手旁观看好戏。
“世子。”赵明枝要哭了,疼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后背疼,尾骨怕是受伤了,动不了,我们好歹也是夫妻,你帮帮我。”
她脸颊透红,蜜桃儿一般,又委屈的瘪着小嘴,“你拉我起来,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娇柔的声音,撒娇意味十足。
陆沉眉梢几不可见的挑了挑,“什么都听我的?”
赵明枝忙不迭带着哭腔,“嗯嗯,什么都听世子的。”
陆沉道,“我不能拉你。”
第54章 “你别怕呀,长大了,你嫁给……
赵明枝银牙一咬, 可怜巴巴又带了羞怒,胸口剧烈起伏, “哼,世子不帮我便算了,放任我在这里自生自灭罢!等我冻死摔死在这儿,以后传出去,都中都知道世子是个不疼妻子的,看谁还敢嫁进府里来做世子的续弦!”
天地静默了一瞬。
天杀的这鬼天气,越来越昏暗, 旁边也没个过路的丫头婆子。
赵明枝欲哭无泪,索性闭上眼,心里咒骂某人不得好死。
然而她刚闭上眼,便感觉一只手伸进了她的腿弯中, 后背被人往上抬了抬。
她一愣, 睁开眼, 对上陆沉精雕玉琢般的俊脸。
“世子?”
“骨头疼不疼?”
赵明枝咬住牙, 后背一动,尾椎处便传来一阵刺痛, 可怜的娇声响起,跟个孩子似的,“疼……”
疼得她快哭了,眼底浮起一层水雾, 朦朦胧胧的望着眼前的俊美脸庞, 心里的委屈差点儿没从胸腔里溢出来。
“不是不帮你。”陆沉低低的说, “你这样的情况,要缓一缓,才能起来, 不然骨头容易错位。”
许是此刻的他声音没那么冷漠,说出来的话也还算能听。
赵明枝心窝一暖,不自觉的柔软了嗓音,“世子,我不会就此残废了。”
陆沉嘴角微抿,等她身体反应了一会儿,将她打横抱起来,“不会。”
赵明枝感觉身子一轻,双手下意识勾住他修长的脖颈,一双眼,怯生生的望着他坚毅的下颌,“世子,我的腿好像也麻了,后背上的骨头疼得很,我的腰也要断了。”
越说越想哭,“我真的不会残废吗?”
她见过兄长手下有一个军官,年纪轻轻,因脊椎被石头砸了一下,自此下半身瘫痪在床,再也没法从站起来。
一想到脊椎这种东西很脆弱,她便吓得心惊胆战的。
陆沉似乎笑了,又好像没笑,“你不会残废,就算残废了,我也养得起你。”
赵明枝这下是真哭了,“我不要你养,我不要残废!”
说完,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似又听到了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
仿佛在嘲笑她的出丑,她咬咬牙,泪水夺眶而出。
回到西苑,赵明枝的呜咽也没停,她觉得丢脸,小脸深深埋在他怀中,不肯见人。
然她又很没有安全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小手紧紧圈着陆沉的脖子。
霖儿见状,想要冲上前来询问的步子顿在原地,“世子,我家小姐梨花带雨的,这是怎么了?”
莫不是被世子欺负的?
陆沉道,“脚滑了。”
霖儿一怔,“脚滑了怎的哭成这样?”
陆沉冷冷横她一眼,脸色冷郁,没再说话。
霖儿打了个激灵,喏喏的闭上嘴,也不敢留在房里打扰夫妻二人,懂事儿的退了出去。
赵明枝的斗篷是陆沉亲手给她脱的,她以为他还要帮她脱里面的衣服,吓得一张小脸红艳艳的,努力揪着衣襟。
“世子说了不会碰我的!”
陆沉神色冷淡,“我对你的身子半分兴趣也没有。”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不像好话呢?
好歹她这身体,前凸后翘,婀娜妖娆,该瘦的地方瘦,该胖的地方胖,哪个女子不羡慕她身材的?
不过一想到这人是个不能人/道的,她又什么气儿都没有了。
赵明枝磨了磨牙,难堪又羞恼的抿着嘴角,“那你脱我衣……斗篷干什么。”
陆沉不耐的看她一眼,“看你的骨头断了没有。”
说到骨头,赵明枝秒变鹌鹑,“呜呜呜,那世子赶紧替我看看……”
这时候,别说他要脱她衣服,就是他让她主动脱,她也得脱!
她可不能在这侯府里变成一个半截儿身子瘫痪的废人啊!
陆沉表情平静,把她放在床上,翻了个身,让她趴着,隔着厚厚的衣服摸了摸她的脊椎和尾椎。
“还疼?”
“疼……”
“现在?”
“嘶,好疼……世子,你轻点儿,呜呜呜,轻,轻点儿,我疼……”
“……”
霖儿耳根子紧紧贴在窗棂外,听到屋子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一会儿疼不疼,一会儿好疼,一会儿又是世子轻点儿的娇嗔,一会儿又是女子破碎的哭声。
她眨了眨眼,听着小姐娇嫩的婴宁和呜咽夹杂在世子醇厚低沉的声音中,也不知怎的,无端燥红了脸。
最后还是赢邑看不下去了,提着她的衣领将她拉走。
屋里,赵明枝小脸儿憋得通红,骨头上的疼,疼起来要命,但他那只手在她腰上,结实有力,隔着衣服也能让人感受到一股温热。
她心头跳得飞快,眼前浮现他在梅花雪雨中俊美无双的脸,还有嘴角那抹近乎透明的温柔浅笑,心跳声更大了。
她做贼心虚,干脆闭上眼,开始默念金刚经,抚平心底躁动。
没过一会儿,她就感觉自己那该死的心脏终于平静了下来,晦涩的经文让她开始意识涣散,起初还能提起几分精神,后来,腰上的抚摸让人舒服,她小脑袋一歪,眼睛渐睁渐闭,也忘了自己正在某人的大床上,直接趴在枕上睡了过去。
陆沉盯着她恬静的睡颜,大手顿了顿,“……”
就在此时,外头有人恭敬的小声回,“世子,小公子让人把小白送回来了。”
陆沉淡淡的应了一声,“放它进来。”
外头的人没进屋,门口厚厚的帘子被掀起一条小缝,没过一会儿,那小奶猫儿便自己歪着身子跳了进来。
小家伙瞧见陆沉,欢欢喜喜往他脚边跑,小爪子不客气的顺着他的袍子一角往上爬,爬上床,又看见趴在床上的女主人,喵呜一声,跳到了赵明枝的的臀上。
赵明枝睡得沉,没醒。
小猫团着身子在那浑圆上睡下,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陆沉,“喵~”
陆沉手指微蜷,眉头紧皱,“……”
……
自从脚滑风波过去之后,赵明枝没几天又开始生龙活虎起来。
这事儿她得感激陆沉,要不是他,她的腰非得残废不可。
所以,她接连好几日都对他笑脸相迎,每日兢兢业业在西苑等他回来用饭,给他留灯,给他整理好床铺被褥,在被子里用汤婆子提前暖好。
他冬日总咳嗽,她就让人准备润肺止咳的汤药,时时刻刻在小炉子上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