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陆斌虽然这么说着,但速度并没有放慢多少,似乎把人接到后,他安心了不少,再没什么可怕的,“我屋里有竹梯,先上屋顶,很快就会有人来接我们,别怕。”
实际上,从第一天暴雨开始,公社就开始组织起来,让每个生产队都抽青壮年男人出来,分成几个班次,轮流到横基上守着江面,也动员了不少村民一起做沙袋,筑高横基。
这次内涝已经让很多村都变成水上威尼斯,大人们在横基上奋战,但小孩子们对洪水没有概念,也意识不到危险,白天里还有不少孩子冒着雨拿个木盆当船划,甚至是抓鱼或游泳。
沈盈盈这身体刚过了十三岁,又瘦又小,自然也没人指望她一起抗洪,能自己保命就很不错了,就连陆斌也是想着她跟他住得近,有什么都能照顾到,所以也没有跟她多说什么,只让她提前收拾东西。
陆斌的声音沉稳镇定,沈盈盈也不知道怎的,刚刚还满脑子“天灾面前好渺小”,这会儿听到陆斌的话,感觉心中那点不安竟然一下子被安抚了下去。
难道这就是大佬的力量吗?
沈盈盈揽着他脖子的手紧了紧,点了点头,小声地“嗯”了一声:“我不怕。”
陆斌很快就带着她回到自己屋,天井边已经搭着一条竹梯,他走到竹梯旁,替她将背上的东西拿下,朝她说:“我帮你拿着,你先上去。”
沈盈盈点点头,伸手握住了梯.子的其中一条横竹,陆斌提着她的腰,顺势将她托了上去。
她抬了抬头,发现天井上还有一层什么东西,把雨挡住了,只有上面溢满的积水从边缘往下流。
竹梯大概下宽上窄,沈盈盈从前没爬过这种梯.子,爬到差不多中间,梯.子带着一点弹性,受力微微一沉,轻轻晃了晃,发出让她头皮发麻的吱呀声。
她停了下来,陆斌在下面催促:“快呀,别停。”
沈盈盈硬着头皮又爬了两步,回头看了看下面,顿时就腿软了,又转回去,欲哭无泪地趴在上面:“斌哥,这梯.子一直在晃,是不是要断了?我、我有点害怕……”
陆斌没想到她连这个都怕,有点哭笑不得:“不会的,很结实,我踩都没问题,你怕什么啊?”
沈盈盈有苦难言,心说可是她恐高啊。
她就从来不攀岩不坐过山车,甚至连摩天轮都不坐,那种心脏被悬在半空的不安全感,让她腿软。
这梯.子虽然比起现代大厦不算高,但万一断了摔下来也会很疼的好么!
陆斌见她还是不动,又说:“我在下面呢,你不要怕,掉下来还有我接着。”
沈盈盈:“……”
这是安慰人的话吗?她一点都不想掉下去。
陆斌不断鼓励她,她咬了咬牙,最后终于摸到了天井边缘,手脚发软地爬上了屋顶。
上来后她才发现,她刚才在下面看到天井被挡住,其实是一层油布。
天井外是一小片平台,旁边是瓦片屋檐,油布四角用绳子固定在平台上,中间用一段竹子撑起,形成一个矮小的帐篷,里面还放了两张小板凳,其中一张还放了张毯子,旁边还放了个A4纸大小的箱子,显然是陆斌提前就准备好的。
沈盈盈现在只想为大佬打call:太厉害了,大佬准备得太周全了吧!
这时陆斌也爬了上来,松了口气,然后就对上了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神,他一脸莫名:“怎么了?”
沈盈盈语气中带着崇拜:“大佬,不愧是你。”
陆斌:???
小姑娘的想法一向跳脱,陆斌早就习惯了,招呼她一起坐到板凳上。
帐篷顶点不过一米左右高,沈盈盈的小身板在里面还好,陆斌人长得高大,头顶直接挨着油布。
一片油布在这漫天雨水和呼喊声中,隔出了一片天地,两人缩在里面,挨在了一起。
陆斌将沈盈盈的布袋放到一边,把煤油灯放在中间,拿起毯子披到她肩上。她指了指自己的布袋,说:“斌哥,我也带了一张,你也披着吧,挺凉的。”
陆斌说:“不用了,我不冷。”
大佬体格就是好!沈盈盈也不坚持,裹紧了身上的小被子,朝他身边的小木箱扬了扬下巴,又好奇地问:“那里面装的是啥呀?”
“番薯干。”陆斌一说起这个,又想起自己刚才喊了这小姑娘半天,而她还在屋里收拾东西的场景,一脸好笑地说,“你说你,拿罐麦乳精,又没水冲,打算干吃么?”
“嗐,我这不是没经验嘛!”沈盈盈不好意思地说了说,又有点惋惜,“早知道我就拿之前晒的虾干。”
现在不过凌晨三点多,上级政府已经紧急调动子弟兵帮忙抢救,这一带跟外面隔了一条朱江支流,平时村民们出去都要先渡江,否则得绕很长的路。
如今江水湍急,这边的人出不去,江对面的人过不来,只得曲线绕路前来抢救。
原本雨之前有变小的趋势,但过了大概半小时,又开始大了起来。因为视线被油布挡着,沈盈盈也看不到外面是什么光景,只听得人们的声音也渐渐地小了,估计是通知完了,所有人都各自避难。
身上的湿衣服紧紧贴着皮肤,沈盈盈觉得很是难受,鼻子一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陆斌几乎是马上就问:“感冒了?”
沈盈盈吸了吸鼻子,没觉得头痛发热,只是鼻子有点痒:“没有吧。”
她拉了拉衣服,过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小声地说:“大佬,我想把湿衣服脱了。”
裤子倒也算了,但上面的衣衫还是长袖的,她现在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被湿衣贴着,真的太难受了,凉冰冰的,穿着湿衣服裹毯子,一点都不能保暖。
陆斌虽然没把小姑娘当女人看,但对方毕竟也是个姑娘家,于是他在刹那间就犹豫了,愣了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管他说好还是不好,似乎都不太妥当。
他心中一阵懊悔:刚才应该打伞的。
打了伞衣服就不会湿,衣服不湿就没有脱不脱的烦恼了。
沈盈盈也有点尴尬,虽说大佬不是一般人,大清也早就亡了,但这也还是七十年代,跟现代的观念还是有差距的。
可是,她现在真的太不舒服了,而且这样很容易感冒。
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两人心思各异,沈盈盈又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陆斌脑中那点乱七八糟的担忧刹那间烟消云散。
他微微侧过身,背对着沈盈盈,强自镇定的声音中带了一点尴尬:“那你脱吧。”
说完之后,他又觉得这话听着太奇怪了,连忙又补充说:“不然容易感冒发烧,还是把湿衣服换下来比较好。”
“对啊对啊,”沈盈盈松了口气,笑着说,“这条件已经够艰难了的,我不想拖大佬后腿,可不能生病。”
陆斌皱了皱眉:“什么拖后腿不拖后腿的,别想太多。”
他听到背后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心里并没有什么想法:“好了之后跟我说一声。”
沈盈盈应了一声,飞快地脱掉上边的湿衣服。
因为陆斌的毯子太小了,没法完全包裹上半身,她从布袋中翻出自己的薄毯,那本来就是夏季盖的被子,比陆斌的毯子大上很多,足以完全将她裹得严严密密,比穿衣服还密实。
她朝陆斌喊了一声:“大佬,我可以了。”
陆斌这才转过身来,看到她裹得跟一条蚕蛹似的,只露出了一张白净的小脸。
他见她把换下来的湿衣服放在膝盖上,刚想伸手去拿,但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觉得还是先问一下比较好:“阿盈,我给你把衣服的水拧掉吧,干得快一点,别人来接我们之前,你得把衣服换回去。”
沈盈盈忙不迭点头:“嗯嗯,谢谢大佬。”
陆斌将她的湿衣服接了过来,用力拧了好一阵子,直到再也不能拧出一滴水。
换下湿衣服后,沈盈盈舒服了很多,紧绷的精神也开始放松下来,不知不觉中靠着陆斌开始犯困,过了一阵子后就睡着了。
陆斌怕错过营救,不敢闭眼,竖着耳朵关注外面的动静。
*
将近五点钟的时候,连夜抢救的子弟兵终于搜到了陆家村。
雨已经停了,陆斌听到外面远处的动静,连忙推了推沈盈盈:“阿盈,醒醒!有人来了,快把衣服换回来。”
沈盈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揉了揉眼睛。
煤油灯已经灭了,她只能看到陆斌模糊黑暗的轮廓。
陆斌将衣服塞到她怀里,转过了身,还不忘催促着说:“快点换上,然后我们就出去了。”
“好。”沈盈盈清醒了过来,飞快地换回了衣服。
衣服还没干透,但比之前也好了很多。她将被子和陆斌的毯子都叠好,塞到布袋中:“斌哥,我换好了。”
陆斌马上转了过来,从木箱中取出一小瓶煤油和火柴,加到灯盏中,重新点燃,帐篷内顿时又亮起了柔和的光。
随后,他又取出一个大袋子,将木箱和沈盈盈的布袋都塞了进去,扛到自己身上,把帐篷一角拆开。
陆斌抬起手,帐篷被拆开了,两人暴露在外面。他把袋子背了起来,拿起煤油灯。
借着微弱的灯光,沈盈盈发现,虽然雨已经停了,但水位竟然上涨到将近屋檐下面!
也就是说,现在下面的房屋里都已经浸满水了。
沈盈盈一脸震惊:“横基是不是被江水淹了?”
陆斌脸色凝重:“应该是了。”
陆家村本来就地势低,汛期的时候上游江水汹涌而下,这边就成了最倒霉的一个。这次的暴雨也是难得一见,竟然让江水漫了过来,往年都不是这样的。
远处有人打着电筒照过来,显然是发现了他们,正快速地靠近。
没过多久,几只橡皮艇划了过来,上面是前来营救的子弟兵,分别将附近几家受困的村民接到艇中。
“小姑娘别怕,叔叔来救你们了。”
子弟兵穿着救生衣,从皮艇中站了起来,朝陆斌喊道:“小伙子,你把小姑娘抓紧,我在下面接着她。”
陆斌应了一声,跟沈盈盈走到边上,然后提着她腋下,将她往下面递,下面的子弟兵动作迅速地将人接了过来,安置她做好后,又扶着陆斌,顺利将他也接到艇中。
皮艇掉了个头,跟附近同样接到人的皮艇会合,前后有序地往回划。
他们皮艇上的军人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一边熟练地撑着艇,一边夸陆斌和沈盈盈勇敢,显然是觉得两个未成年被困了一宿,也许心理恐惧,所以他在努力地安抚两颗幼小的心灵。
子弟兵小哥:“没事了,兵哥哥来了,这雨下得,你们都吓坏了吧?”
陆斌:“没有。”
子弟兵小哥:“……”
“我我我!”沈盈盈连忙说,“我被吓坏了!幸好解放军哥哥来了,解放军哥哥辛苦了!”
子弟兵小哥爽朗地笑了笑,又说了几句宽慰的话。
陆家村地势低水位高,紧挨着它的其他两条村也是差不多的情况,于是村民们被接到地处高的其他村中。
因为人数太多,所以这批被淹了家的村民分成了好几拨人,分别被安排到其他村。陆学农和队委们也因此一夜没合眼,就怕有村民出事。
陆斌和沈盈盈被安排到林村,正是他们藏宝附近的那条村。
林村地势高,就算下了暴雨也没怎么积水,全排在河中,而河流又是往下,倒霉的是下游的村落。
两人抵达林村时,天色已经微亮,救他们的解放军将他们放下后,告诉他们林村的人会给他们安排去处后,转身又继续投入救援工作。
陆斌和沈盈盈下来没多久后,果然有个三十来岁的妇女走了过来。
女人头发微乱,但精神很好,走路带风的模样,朝两人问:“你们是陆家村过来的吧?咱们村的男人们都在横基上扛沙袋,队长让我接应你们村的人,你们叫我牛嫂就行。”
陆斌点点头:“牛嫂。”
沈盈盈也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牛嫂好”。
陆斌长得英俊,牛嫂不知道他的成分,只见沈盈盈长得也标致,以为两人是兄妹,于是就将两人安排到同一家。
牛嫂一边领路一边问:“你们叫啥名字?”
等两人分别报了名字之后,牛嫂微微皱了皱眉,看着陆斌的脸色微微一变:“‘陆斌’?地主成分的那个陆斌?”
沈盈盈一愣,大佬这么出名的嘛?这都隔了多远了,连这里的女人都认识他的大名?
“是。”陆斌早就习惯了这些人的冷言冷语,也没放在心上,只是不想沈盈盈受到牵连,于是补充说,“但春晓的父母是工人。”
牛嫂脸色这才好看了点,又问:“这姑娘怎么没跟父母在一起?”
小姑娘的父亲刚去世,母亲又跟别人跑了,这女人一问就是小姑娘的两件伤心事。陆斌脸色一冷,沈盈盈也看到他脸色不对,先一步开了口:“我跟他们走散了,幸好陆斌大哥带着我。”
在沈盈盈穿越之前,因为陈娟的大嘴巴,陆斌坏名远播。
现在牛嫂见的是本人,长得人模狗样,小姑娘也说了他是帮了她的,于是牛嫂意外地看了陆斌一眼,心想没想到这人倒还没坏透。
不过,想归想,牛嫂终究是不大愿意跟地主分子多说。
刚才她以为两人是兄妹,所以才想安排他们到同一家,现在知道一个是地主分子一个是工人的孩子,自然就想区别对待了,要将陆斌塞到村里的地主分子家里。
至于小姑娘么……牛嫂心中的小算盘劈里啪啦作响:当然是安排到她家里了,好吃好住地供着,等小姑娘的父母找过来的时候,说不定他们有所表示呢?
牛嫂先是将他们到村里一个地主成分家里,然后又说:“我看要不小姑娘还是别留在这里了,这家也挺困难的,你们两个都留在这里吃不饱。”
沈盈盈早就看初这人的意图了,当即笑了笑,一脸纯良无害为人着想的模样:“没关系的牛嫂,我们自己带了吃的,有个地方睡觉就成。我就只认识陆斌大哥,不想跟他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