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陆继工的婆娘石红芳,她一手拿着个桶,桶里沾满了草灰,显然是趁着中午的时间,给屋外的自留地施肥去了。
石红芳身上那大衣一看就是城里出品的,十分时髦,下身那裤子却还是寻常农妇穿的款式,一上一下加起来,反而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不管是哪个年代,女人的爱美之心都不曾泯灭,对穿衣打扮都比男人敏感多了。
陈娟一看石红芳那大衣,心里有点酸——因为那大衣确实是好东西,但是心里又有点爽——因为石红芳那矮胖的身材,根本衬不起这漂亮衣服。
她马上嘲笑:“这不是袁老师来村里头一天穿的衣服吗?咋的啦,阿芳,人家袁老师穿这身是要站到讲台上教书的,你穿着去施肥?”
石红芳自然不会躺平任嘲,这是属于女人间的决斗,两人马上你一言我一语,当场过起招来,男人们则在一边看戏。
陆学农显然也是见惯了这种场面,等双方都嘴炮几句之后,又出面让双方停了下来,开始调解。
他朝陆继工说:“大牛,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兄弟,东子的为人,我是清楚的。虽然他去了城里之后就很少回来,但老婆孩子工作都在那儿嘛,也正常,而且他也没给你少寄钱。我就问你一句,他出事儿的时候,人在医院的时候,问你要过钱没?”
众人都竖起了耳朵,目不转睛地盯着陆继工。
陆继工眼神有点飘乎:“嗐……我哥跟我嫂子缺的是钱吗?那明显就不是嘛。”
沈盈盈差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想,是时候添把火了。
她摇了摇头,不卑不亢地说:“没有,我爸爸妈妈没有跟他要过钱。”
“爸爸给你钱买的东西,你可以留着。”沈盈盈一脸认真地说,“但是,我妈妈带回来的东西,你得还给我们。爸爸不在了,我要代替爸爸照顾妈妈。”
沈盈盈并不是为了打动这些人,才这么说的。
既然她占了陆春晓的身体,陆春晓该尽的责任,她也会一一完成。
她这话刚说完,所有人都静了静,心中大为震惊,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个刚失去父亲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之前救了狗蛋,又不计较其他人的恶言恶语,是个聪明又善良的孩子,现在再次语出惊人,年纪小小就已经想着要照顾母亲了,还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陆学农平时很少说重话,但今天破例了,一脸沉着地看着陆继工:“大牛,你要是还认我这个队长的,就把东西还给这孩子。”
陆继工和石红芳都脸色一变。
自从陆学农做了陆家村大队长后,陆家村每年的指标都是公社里最好的,从不徇私,在村里声望最高,要是不认他这个队长,相当于是要跟全村为敌了。
陆继工夫妇以后都还要在村里过日子的,怎么可能做这种蠢事呢?
尽管心里百般不愿意,陆继工也只得讪讪开口:“那哪儿能呢,大队长你这玩笑也开得太大了。”
石红芳也强笑着说:“就是,我们这不是怕嫂子出门了,孩子不懂事,怕孩子被人骗了去,这才帮忙看管一下吗?现在大队长亲自出面了,我们也不用怕她被其他人骗,这就把东西拿出来。”
这番说辞非常蹩脚,陈娟还想嘲一嘲,被大队长一个眼神警告了,只得闭上了嘴。
“行,我也知道你们没那么坏,现在就搬吧。”陆学农还想着尽快完事,好赶下午的工,于是点点头,朝身后的几个村民说,“你们也一起来帮忙,给孩子把东西都搬到她屋里。”
陈娟头一个撸起袖子,脸上斗志十足:“好嘞队长!”
这个时候,女人观察力细致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
之前陆学农之所以问陈娟,沈盈盈是不是她哪个亲戚的孩子,是因为陈娟有几个工人亲戚,其中一个更是在供销社工作,哪些东西是城里来的,她一说一个准。
陈娟干劲十足,仿佛巡场的女王一样,在这房子里慢慢地走着,眼睛仿佛现代扫描仪一样,好东西一样不落,手指点得飞快:“鱼肝油,麦乳精,阿胶,美佳净……”
第10章 小傲娇 看什么,怕我抢你东西?……
陈娟每说一样东西,男人们就在后面跟上,麻利地收起来,陆继工夫妻的脸色就黑一分,沈盈盈心中就暗爽一下。
等到陈娟停下来拍拍手后,战利品已经堆积如山,陆继工夫妇两张脸黑如锅底,沈盈盈甚至都怀疑,这里面说不定还掺了些他们自己买的东西。
不过,哪怕真的有那么一点小东西是他们自己买的,陆晓春父亲给他们的自行车和缝纫机,就已经足以抵过一切。
分理好家当之后,陆学农又说了些安慰陆继工夫妻的话,然后就带着其他人,将东西搬去沈盈盈的小破屋。
等家当都成功落地后,沈盈盈马上拿出一瓶胶囊鱼肝油和阿胶,打算分给在场这些帮她取回家当的村民。
在这年代里,大多人吃的鱼肝油都是白色玻璃瓶装的,一股子怪味,吃的时候得从瓶子里倒出来,里面的鱼肝油有多次跟空气接触的机会。而沈盈盈手上这瓶,则是城市里才有的黄色透明胶囊,比瓶装的高档不少。
至于阿胶,则是大名鼎鼎的东阿。别说七十年代,就是沈盈盈那现实世界里,作为女性补品,东阿阿胶一直都很能打的,她过年的时候也会订一些送给长辈。
漂亮妈袁秀玲有军装男照顾,少了这两份补品问题也不大,而陆春晓这身体也用不上这些,用来做人情刚好。
她将鱼肝油胶囊和阿胶等额分成六份,用纸包好,等几个大人忙乎完了之后,一脸诚恳地朝他们说:“大队长、几位叔叔婶婶,谢谢你们今天替我讨回公道。我爸爸妈妈都说,别人帮了大忙,是要答谢的,这些阿胶和鱼肝油,请大队长、叔叔婶婶收下。”
几名村民眼神都是一亮,但都下意识地先看大队长陆学农。
果然,陆学农也有点意外,然后哭笑不得地说:“你这孩子……真是人小鬼大,收起来收起来!”
沈盈盈吸了吸鼻子,红了眼圈:“可我爸爸以后已经不能再教我了,他的话,我是一定要听的……”
所有人脸上都是一阵动容,陆学农也没想到自己把小姑娘给惹哭了,七手八脚地把人安慰了一番。
沈盈盈又哽咽着说:“今天真的很谢谢大队长和几位叔叔婶婶,请你们收下吧,不然妈妈回来知道了会骂我的……”
陆学农一阵头疼,也开始犹豫了,沈盈盈继续说:“或者,我这里也没什么吃的,就当我拿这些阿胶和鱼肝油,跟叔叔婶婶们换点吃的,可以吗?”
她这话一出,陆学农又看了下四周,发现不止吃的,桌子板凳都破破烂烂,但谁家也都是紧巴巴,总不可能让别人白拿东西出来给这孩子。
于是陆学农朝众人问话:“大家看啊,这里不止缺点吃的,啥都缺,桌子凳子,灶台也没柴,咱们拿了这些好东西,给春晓家里补齐缺的东西?”
大队长说的这些都比不上鱼肝油胶囊跟阿胶值钱,尤其是凳子桌子这些,给男人们一把锯子和木头,现场做一套都行。
于是,众人连忙应下了。
大冬瓜搓了搓手,笑嘻嘻地说:“春晓这孩子是真的没话说,好孩子,以后有啥事儿记得喊叔帮忙!”
“以后帮忙你可别朝春晓娃要东西!”陈娟呸了他一声,又朝沈盈盈说,“春晓娃,别听这臭东西说,以后有事儿先跟婶说,咱不会朝你要东西的。”
沈盈盈又朝众人道谢,几个大人于是拿上了谢礼,陆学农给众人分了工,列好哪些人拿什么东西给沈盈盈。
没过多久,他们就把东西都送了过来,除了一大袋红薯土豆等储粮,还有煤油灯等东西,甚至还有人抱了几大捆劈好的柴,将灶台旁的空池都塞满了,就连桌椅,都是直接扛着家里的,反正随时都能自己重新拼一套。
都安顿好之后,陆学农对沈盈盈说:“春晓,你看还有什么缺的,晚点跟我说就成,我们现在得先去出工了。”
沈盈盈点点头:“好的,谢谢大队长。”
于是,陆学农等人先走了,沈盈盈开心得踮起脚尖,哼着四小天鹅的曲子跳了一小段芭蕾。
今天运气真是好到爆棚!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开始打扫这小破屋,然后逐一收拾东西。
等到铺被子的时候,她又看到了被早上被仍在床上的那条破毯子,突然发现了一个之前没注意到的事情。
她身上这套衣服如此洋气,袁秀玲甚至连木箱都没来得及拆封就出门,以至于连女儿的饱暖都漏掉,那这条破破烂烂的、跟她的画风完全不一样的毛毯,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沈盈盈拿起那条毯子,若有所思。
仿佛是要印证她心中的想法一样,一阵脚步声从门外传了过来,她转过身,看到陆斌手上拿着一只破碗,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沈盈盈微微睁大眼,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陆斌哼了一声:“看什么,怕我抢你东西?”
沈盈盈如梦初醒,连忙搬起刚刚被新鲜送过来的小板凳,一脸狗腿地跑过去,放到陆斌屁股后面:“斌哥您坐您坐!您看上什么,随便拿,别客气!”
陆斌:“……”
第11章 小狗腿 斌哥,您看上什么随便拿。……
面前的小姑娘双手合十交握,眼神殷切地看着自己,陆斌一时间不知道该怀疑是自己眼花了,还是对方真的是个小傻子。
她显然刚刚正在收拾屋子,卷起了衣袖,露出一小截嫩藕般的手臂,头上裹了块头巾,避免灰尘落到头发里。
可即使是这样,她看起来仍像个漂亮的瓷娃娃。
所以陆斌更加无法理解她的行为,比如昨晚明明已经快冻死了,还要把毯子给他;比如他被所有人唾弃,她也要给他解围;又比如她好像不知道她后身这些东西有多值钱,一句话想送人就送人。
陆斌终于忍不住了,又拧起了眉头,看着沈盈盈,沉声说了一句:“你是不是傻。”
沈盈盈知道,若是原著正文中的成年暗黑霸道总裁陆斌,她对线肯定是对不过的。但此时她还在番外情节,面对的是少年陆斌,虽然对方满身刺,但那也不过是柔软内心外的一层保护壳。
沈盈盈越发诚恳地看着陆斌,心中非常清楚:标准美强惨,入股要趁早,做个跟班最划算。
她记得成年陆斌的戒备心很强,但是对于信任的手下,那也是半点都不吝啬的。现在她对他有多好,以后他起飞了,她就能收获多少倍好处。
陆斌说的不是疑问句,而是用的陈述语气,但沈盈盈丝毫不生气。
身为企划狗,沈盈盈不知道面对过多少奇形怪状的刁难,相对而言,少年陆斌这种叛逆期小屁孩儿,简直都算不上事儿。
她看着陆斌那成团的眉心,也皱了皱秀气的眉毛。
两人四目相对。
她生气了?陆斌有点心不在焉。
他正要挪开目光,然后就看到这小姑娘眼神忽然一亮,瞳仁中星星点点,在这微暗的屋里仿佛成了唯一的光,让他的眼睛动不了半分。
沈盈盈浅浅一笑,杏眼弯成一对月牙,露出小梨涡。
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交握的双手一松,右手在左掌心轻轻一击,转身跑到那从陆继工家中取回的战利品,翻出一盒美佳净面霜,又跑到陆斌跟前。
沈盈盈朝他比划了一下眉心:“斌哥,您这皮肤底子挺好,就是有点缺水,你又经常皱眉,额头要是留了褶子就麻烦了,洗完脸后记得涂点面霜啊。”
说着,她把面霜递给了陆斌。
陆斌:“……”
他手上还拿着只破碗,搭在碗边缘的指尖用力得泛起了白色,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没有半点该有的朦胧温柔。
带着点凶狠的少年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我不是女人,涂什么面霜!”
啧,直男发言。
沈盈盈苦口婆心地说:“这你就不知道吧,这是男女通用版,我爸也用过来着,不然冬天皮肤干裂很难受的。”
她说的不是陆春晓的父亲陆继东,而是她的亲生父亲沈杰。
她妈妈用美加净都用了好多年了,她家电视柜上常年都会备着一盒。沈爸爸也没有护肤的习惯,但冬天的时候,他要是觉得皮肤太干燥时,也会直接挖一坨抹在脸上。
沈盈盈知道,陆斌这种想法不止这年代有,就连现代都有不少男生这样想。
她还记得高中毕业那个暑假,因为他们市里就集中了好几所重本,所以大家都没打算去外省读书,都报了那几所,因为要住宿,所以开学前大家就约着一起去买东西。
女孩子们都买了高度数防晒,她当时还提醒了下考了相邻学校男生,跟他说:你们学校是军训示范基地啊,你不买吗?
那男生一脸自信地说:男子汉大丈夫涂什么防晒。
结果军训没多久,那男生就晒脱皮了,连夜鬼哭狼嚎地朝她借防晒霜。
沈盈盈一脸认真,目光真诚,陆斌刚刚说完重话的时候,其实有那么一点点后悔。
除了家里人,从来没有人给过他好脸色,就连大队长陆学农,虽然也在努力维持公平,但也觉得他是个麻烦。
那么多人对他恶言相向,他都无动于衷,没有一句反驳,但这小丫头一直冲他笑眯眯的,看起来一点恶意都没有,他反而没给她好脸色。
陆斌别开目光,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他这样是对的,最好她知难而退,别再靠近他了,跟他走在一起,村里的人也会对她有看法。
就连来修门,他都是特意等其他人去上工了,确保不会被其他人看见,他才过来的。
“我不需要这种东西。”他转过身,走到门边,把碗放下,把手扶在门上,“你中午帮了我一把,我给你把门弄好,这就扯平了。”
沈盈盈这才发现,陆斌带着的那个破碗,原来里面装的是金澄澄的生油。
直到这时,她才想起来,这小破屋的门坏了还没修,她刚才竟然忘记跟陆学农说了。
不过……
沈盈盈看着陆斌那瘦高的背影,心想幸好忘了,不然就没机会让大佬来修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