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还给备了绿叶子菜和紫苏叶子,方便沈宥豫裹着肉吃。
吃了几块肉,沈宥豫就喊了人进来盛饭,这才是爷该过的日子,在方家都是让他自己动手,好歹他是个王爷。
“殿下。”使女纤纤细手奉上了饭,一双妙目滑溜溜地从沈宥豫面上溜走。
沈宥豫看都没看,他满心满意地想着,炙子烤肉臭丫头不知吃过没,这么精巧的炙子炉小茶馆里肯定没有,改明儿让沈其送几套过去,让乡下丫头长长见识。
小使女又喊了一声,“殿下。”
“放下啊。”沈宥豫不解风情,还觉得使女有病,端着碗难不成要伺候到他嘴里?一想到三哥那恶心人的毛病,他就难受得皱眉毛。
小使女,“……喏。”
出了偏殿,容貌极佳的小使女就满面通红地哭了,“姑姑,小奴虽从小卖给了牙人,辗转来了宫里,但也是好人家的女儿,绝对不做爬主子床的事儿,你这般差遣我,羞死人了。”
芳杏抬了手指戳小使女的脑门,“刚才得了令,可没见你羞得没脸见人。”
小使女双手捂住脸,气得耳朵都红透,殿下真是出了名的木头,小宫女的媚眼都抛得没意思。哪里像三殿下、五殿下他们,到了年纪就是送了宫人体己,那些宫人还不是他们亲娘身边的丫头。
芳杏轻斥,“别说殿下没这个心,就是有这个心,娘娘也是不允的,你最好别想那么多,小心出不了宫。”
小宫女讪讪,不做娇蛮姿态,悄然问着,“姑姑,既然娘娘不允许,怎么让小奴刚刚去伺候殿下?”
“别探问那么多。”芳杏淡淡地说着,“忙你的事儿去。”
小使女福了福,俏皮地说,“喏。”
芳杏看着小使女走了,想了想去了正殿,找到了娘娘,絮絮地说了一些。
偏殿里,沈宥豫吃一口肉吃一口饭,碧粳米煮得软硬刚刚好,上面放了一颗盐渍梅子,撒了一些黑芝麻,看着极为诱人。
沈宥豫在炙子炉上放了两个蘑菇,开口向上的蘑菇很快就在伞盖里汪出鲜香的水,他没有立刻吃,而是端了鸡皮酸笋虾丸汤先喝了一口。
这汤,臭丫头肯定喜欢。
第39章 酸笋鸡皮虾丸汤 什么样的姑娘引得儿子……
小厨房里常备酸笋, 这个酸笋不是螺蛳粉那种带着时间发酵味道、有特殊浓重气息的酱菜,那自带的独特风味令猫咪不断刨爪子。
沈宥豫吃的酸笋是用二三月里长成的大个笋子直接过沸水去除苦味,再在清冽沁凉的井水里浸泡两三日后捞出切丝, 用江南产的白醋浸煮,煮出来的笋子连汤带笋以荷叶蒙口封在翁里,存在阴凉的地窖里可以放上一年之久。
此种方法做出来的笋子做菜开胃生津, 和鸡汤同煨能做出一锅开胃解腻的佳品。最常的搭配是酸笋虾丸汤,鸡汤用做清汤的做法, 反复用鸡蓉煮过去掉里面的杂质和油腻,得到一锅如水的鸡汤, 用来煮虾丸,清澈如水, 唇齿留香,此清汤还可以做开水白菜。
给沈宥豫吃的当然没有这般“精细”、“复杂”, 身位壮年男子,他更喜欢鸡汤的油黄, 也喜欢鸡皮的滑嫩,小厨房里的厨子深知六殿下的口味,做出来的汤自然符合他的要求。
“这汤每次吃感觉都不腻, 厨房里师傅的手艺更精妙了,不知道与臭丫头比如何?”沈宥豫喝了一口汤, 吃着里面弹嫩的虾丸喃喃地说道,“臭丫头会做的不过一二民间家常菜,肯定不会大费周章地做这些吃食。她要是来吃, 肯定眉飞色舞,眼眸明亮。”
他吃着就想方年年有没有吃过这道菜,会不会做这道菜, 要是她吃了会是什么反应……
肯定是喜悦出明艳的心情,好看的杏眼变得亮亮的,仿佛盛满了天上的星星,又像是春日里泛着涟漪的湖面,一层一层的涟漪就这么进入了沈宥豫的心里,带着他的心一起荡漾出一圈一圈的旖旎。
沈宥豫这顿饭无形中请了一个陪客,每一道菜都有着点评和滋味的分享,吃在嘴里、落在心上,就和光滑平整的沙滩,海浪缓慢地拍着沙滩,有一个人走过,在上面落下一串细致的脚印。
他吃得一点也不寂寞。
吃完了,矮几收走,宫人欠着身又端来了新的,上面放着清天色的宫造瓷器,胎体很薄,几乎透出了背面的螺钿花鸟乌木屏风。小炉子上煮着同款的细嘴茶壶,炭是橄榄炭,香气氤氤,与水同沸,冲泡出来的银山雪芽清爽自带了幽幽甘甜。
刚才用黑釉盏喝的点茶,现在喝泡茶,沈宥豫就挥退了使女没让人伺候。使女双手搭在身前欠身后退几步,转身走了出去。
她出去不久,又有几个使女端了颜色明艳的佛手来,馥郁的香气顿时在屋内蔓延,和着银山雪芽的清爽气息很是清雅、宜人。
抿着茶的沈宥豫心里颤了颤,他知道是阿娘要来了,看着摆在斜对面的明艳佛手,细竹篾编出来的扁鸭盘清丽朴素,是母亲喜欢的款式,阿娘热衷做工繁复的漆器,特别是红中透金的那种。
心中乱七八糟地转着各种想法,沈宥豫听到了脚步声,腾地从榻上跳了下来,踩在鞋子上半天没有把靴子套进去,急得暗骂:“沈其这狗东西要人的时候从来不出现。”
沈其要是知道了,肯定委屈巴巴地看着他,用与身材极为不符合的神情说:殿下,是你让我不要进来的。
现在说啥都晚了,淑贵妃进来了。
沈宥豫好绝望。
他咧着嘴,一只脚翘在另一条腿上头,手上提着靴子,干干地笑着,“阿娘。”
淑贵妃看到儿子这样,一肚子“兴师问罪”立刻就胎死腹中,掖着帕子遮住嘴笑得站不住了,“瞧瞧这孩子,还说长大了呢,依然是个毛毛躁躁的,连个靴子都套不上。别穿了,盘着你的腿到榻上去,和你阿娘难不成还有那许多礼数。”
沈宥豫干脆扔掉了靴子,乖乖地坐回了榻上,他可没有大大咧咧地盘腿做着,而是跪着跽坐,衣服下摆自然有使女上前打理,那小使女手即将碰上荷包,被沈宥豫挥走,他自己拿着摆正,还习惯地拿着大拇指在锦鲤身上蹭了蹭。
嗯,今天规矩点,少被阿娘说。
拇指蹭着锦鲤,再这么蹭下去,估计锦鲤要起毛了,他自己是一无所觉。
淑贵妃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嘴角笑意加深,她坐下,直截了当地问,“有喜欢的姑娘了?”
沈宥豫吓得直接就炸毛了,头一个就怀疑沈其说漏嘴出卖了自己,紧接着就觉得自己的态度不对劲,哪里是他喜欢上的,是臭丫头仰慕他。
抬起来的屁股压了下去,沈宥豫神情坦然地说,“阿娘说哪里话,我没有喜欢的姑娘,没有父母之命,哪里敢私相授受。”
心虚地偷觑了一下阿娘,视线溜过去就飞快地挪走。
“荷包哪个姑娘做的?”淑贵妃觉得逗弄儿子太好玩了,抓着这个话题不放。
沈宥豫还是那套说辞,“府中针线上的人做的。”
假话说多了,他自己都要信了。
淑贵妃笑了,一双眼看得透彻,哪里瞧不出儿子的口是心非,她朝着儿子伸出手,不染丹蔻的手指勾了勾,“我看着挺欢喜,送与阿娘?”
沈宥豫本能地用手捂住,做完了才反应过来自己反应过度,但他舍不得松开,仿佛怕自己阿娘会伸手过来抢。他挪动了一下屁股,跽坐久了,腿好麻,“阿娘喜欢,我让人再做就是了。”一个不够做十个,放过这一个。
“可我就瞧着这个舒服。”淑贵妃不依不饶。
沈宥豫露出哀求地神色,可怜巴巴的,和小时候被阿娘抢了抓在手上的糖没什么两样。
哎呀,真是怀念孩子小的时候,长大了就没有小时候好玩了。淑贵妃笑着眨眨眼,明艳的眼中尽是遗憾的狡黠,她想着,要是抢走了儿子的心头好,他会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气得跳脚,眼睛里倔强地包着泪水,忍着不哭。
沈宥豫捂着荷包警惕地向后缩了缩,“阿娘,你想什么呢?”
“想着该给你找个媳妇了。”
沈宥豫,“……”
臭丫头的脸一下子出现在脑海里。
淑贵妃坐直了伸手在儿子跟前晃了两下,“六郎,你笑得……”
沈宥豫,“什、什么?”
淑贵妃说,“猥琐。”
沈宥豫,“……”
你是亲娘吗?!
淑贵妃撑着下巴,欣赏着儿子变色的脸,她说,“找个世家女子做正头娘子,得些岳家助力,日后你在朝中也能帮衬大郎。你喜欢的那姑娘就当侧妃,专宠也好,偏宠也罢,随你的意,世家大族的女子总不会是妒妇,会善待她的,日后生了孩子,可以归到嫡母名下,孩子们有个嫡子的身份,更好些。孩子还是她自己养着,自己养的亲近。”
说着,淑贵妃就伸手,沈宥豫神情僵硬地把脸送了上去,任由母亲掐着面颊。
“不喜欢阿娘的安排?”
沈宥豫垂下眼,沉默地应对。他一直是知道自己的使命,就是从旁协助大哥,和太子抢位置那是打小就被灌输着不允许的,他要做的是兄友弟恭、是恭顺协助,阿娘耳提命面的太子从弟、太子亲臣,他能够出生仿佛就是因为太子需要一个毫无芥蒂相助的兄弟……
不然,为什么阿娘跟随阿父九年后才有了他!
身为宠妃,要几个孩子不是容易的事儿。
沈宥豫暗暗反抗过,他甚至逃家去外公那儿,在外公舅舅那边,他才是作为自己真正被需要的人。不是阿娘的“玩具”,不是太子的弟弟……在臭丫头那边,他也只是自己。
淑贵妃笑着收敛了一些,挑眉看着儿子,“想要一个小家小户出来的王妃,出入宫围都透着小家子气,缩头缩尾、獐头鼠目……”
“她才不是。”沈宥豫泯着嘴反驳。
淑贵妃轻笑,和儿子一样的眉眼盈满了不屑,“你看着大气,那是因为还没有见过真正的大场面。出自于小门小户,见到命妇交谈时她拿什么底气与人说话?用粗鄙的言语,说乡间的芝麻谷子事儿?时间久了,她是自我提升,还是如三郎的生母一样,自怨自艾、自哀自怜?”
“阿娘。”沈宥豫祈求,“别这么说,她熟读诗书,知礼守礼,言谈有物,不是小家子气的人。”
淑妃精致的眉毛挑着,“你要聘她为正妻?掌王府中馈,绵延子嗣?”
儿子经不住炸呼,自己承认有心爱的女子还没有发现。淑贵妃摇了摇头,也同时否定了一个小家女成为端王妃的可能。
沈宥豫茫然,不是茫然于方年年不配,而是茫然他怎么想法变了,以前可从未觉得阿娘为他选一个世家女当王妃是错误的事……
他嗫嚅着嘴唇,“阿娘,你让我想想,毕竟她心悦于我,我不能负她。”
如果自己身不由己,他断没有让方年年屈从自己的道理。她……不是个愿意做妾的女子。如果为了他,她会不会愿意?
淑贵妃想要说“私相授受,这女子轻浮”,但看儿子怔住的神情,她眉头动了动说出口,“我的儿媳人品才貌自然不会差,阿娘会选一个你喜欢的。”
沈宥豫没吭声,阿娘不管选的谁,他都不会喜欢的。
淑贵妃拧眉,儿子沉默不语的态度很显然让她不喜,竟然以沉默抗拒,让儿子惦记在心头的姑娘不知道什么模样?
外间,几刻钟前,沈其被逼问出真话,耷拉着眉眼的他差点儿嘤嘤哭了。芳杏没有为难他,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还舍不得打上几棍子。问完了话,芳杏站在围幔边候着,自然听到了母子俩的谈话,她神情不动,内心却透满了无奈:按沈其说的,殿下的欢喜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人家姑娘没有半分意,殿下却口口声声说她心悦于我……这要是让娘娘知道了,该作何反应。
被惦记的人在家中和针线过不去呢,丝线在绣绷子框着的布上团成了一个疙瘩、两个疙瘩、三个疙瘩……方年年放弃了,她真不是绣花的料。
“秀秀,放过我吧。”
“我学不会开酥,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李秀秀记仇。
方年年双手合十,求着说,“别这样互相伤害嘛,我道歉,人家不该这么说你的。”
“哼,你知道了吧,绣花对我来说很简单,对你很难。开酥一样啦,我做破酥,那是因为我还没学会,不准说我笨。”李秀秀嘟嘟嘴,做了几十遍都没有掌握好擀皮的力度绝对不是自己的错!
方年年心虚,“是我笨啦,就是手笨缠不懂丝线。”
第40章 蛋挞 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刚才是我……
李秀秀胜了一局, 但没觉得怎么高兴的,她从方年年手上接过绣棚子用剪刀和针拆着线疙瘩。在方年年手上“桀骜不驯”的针线到了李秀秀手上一下子变得乖顺,她垂着头, 气馁地说:“我才手笨,脑子也笨,只会做做针线活。”
她丧气地抬起头, “花样子还是你画的,我会的都是老图案, 做不出什么新意来。”
“秀秀,你觉得我厉害吗?”方年年看着李秀秀耷拉着的肩膀, 忽然问。
李秀秀直点头,“厉害, 我从小就觉得你好聪明,读书认字那么轻松, 我写出来的字还是一团糊糊的时候,你的字已经得到了大人的夸奖。我连《千字文》都背不好的时候, 你已经把《诗经》看完了。我娘说我窝家,出门都不敢,是你拉着我出去玩, 你会爬树、会下水、会捉知了,还会打小流氓。”
蹲在一边玩的方承意渐渐听呆了, 眼睛缓缓瞪大,秀秀姐说的是他阿姐?阿姐不就只是吃很厉害?
“那年二月二的野菜节,你带我认识了红豆社的姐姐们, 让我有了固定的社团活动。年年,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羡慕你。”李秀秀看着方年年,圆润的眼睛里的羡慕化为实质。
“你还会画画, 做的饭那么好吃,我什么都不会。”
方年年伸出手抓住了李秀秀的手,又软又嫩的小手摸着肉肉的,就和她的心一样,“秀秀,我这么厉害,但我不会绣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