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哥儿转回头,脑后的百岁辨甩呀甩,“我怎么会说呢。”
他只是会说遇到了好心的姑娘,要不是年纪实在是相差太大,他很愿意娶对方为妻,许以中馈、绵延子嗣。
“可惜了。”豆哥儿摇头。
奶宝懵懂地眨眼睛,“豆哥?”
“没什么,回家就好了。”豆哥儿摸摸奶宝的脑袋。
瓦子里不是笑声和热闹全都消失,它太大了,人类的悲喜从来不是互通的。没有遭受到火灾影响的地方,笑语不断,游人如织,口耳相传间是对火灾的议论纷纷——为什么会失火?人为还是意外?谁放的火?哪家被烧了?某某某死了,原来是谁谁谁的亲戚?
等等等。
据说,今晚瓦子里有大人物。
据说,今晚瓦子里还潜藏着逃犯。
据说……
方年年被爹娘护在中间,身后跟着沈宥豫,一行人可以说是有些艰难地走出了瓦子,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才算是觉得重获新生。方才经过起火点,是蹴鞠场,算是比较空旷的场地,能够燃起大火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潜火兵已经扑灭了明火,经过时方年年看到里面大团的、不成型的黑色,空气中有着诡异的焦糊味道。
不敢深想……
爹爹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有些张煌地收回视线,跟着爹娘走了出来。
站在繁星下,冷冷风吹来,方年年深吸一口气,涤荡了身体内的污浊之气,缓缓吐出。
“爹,蹴鞠场那个是什么?”
方奎的面色微冷,“你不需要知道。”
看着女儿“你不说,我更加知道”的表情,他面位稍暖,“你聪明,我不说你也知道。但别去想,别去问、也别去说,好吗?”
方年年怔了怔,慢慢点头,“我知道了。”
方奎抬起手想要揉揉女儿的头,看到她莹亮的眼,抬起的手往下落,落在了女儿的肩头,“晚上跟你娘睡。”
塔娜点头。
方年年抗议,“不用吧,我又不害怕。”
“就这么说定了。”方奎没要和女儿讨价还价。
方年年听出了爹爹口中的强硬,无奈地点点头,“好吧。”
一家三口齐齐看向沈宥豫。
沈宥豫看看对面的三个,再看看自己这儿独一个,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心底深处忽然就涌现出了那么一丢丢酸楚,看方年年的目光中暗藏着一点点的可怜。
方年年假装不经意地挪开视线,总不好当着爹妈的面和沈宥豫眉来眼去吧。
那太把早恋弄得明目张胆了。
沈宥豫轻叹,什么时候才能够把喜欢的姑娘娶进家,那以后就是他和她手牵手、肩并肩,看云卷云舒、看夕阳西落、看漫天星辰了……
方奎咳嗽两声,打断两个孩子的眉目传动。
“我们走了,赵公子请回。”
沈宥豫说:“我护送你们回去。”
“不必。”方奎阻止,他说:“你与家人一同来的,现在应该与家人汇合。”
拒绝的话说了两次,就不好用别人说第三次了,沈宥豫只能够点头说好,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方年年随父母离开。
临进入车厢时,方年年回头,笑着朝沈宥豫摆摆手,以口型说:“晚安。”
沈宥豫顿时受到了鼓舞,连连向前走了两步,摆着手说:“晚安,年年。”
看着马车驶离了视线,沈宥豫脸上柔软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清冷至极,他侧首看向瓦子的门口。
“爷,是刺客。”
沈其神出鬼没。
沈宥豫眸子中冷光动了动,“果然如此。”
沈其沉默,没有妄自揣测。
沈宥豫摆手,示意沈其不用继续查探下去,事关阿父,不是他应该去探索、寻求答案的,知道太多反而会惹火上身。
“我们去东门。”
沈其应是。
沈宥豫揣着手慢慢踱步去东门,看着天上星星,眼里面尽是方年年的眉眼,年年的眼睛好看,笑起来莹莹油光,出自真心的笑容就是美丽,会牵动眼角眉梢流露出喜悦,她就是这么看自己的呢。
“回去告诉长史。”
沈其上前听。
“可以准备起来了,府里面将迎来女主人。”
沈其立刻说:“恭喜爷,即将心想事成。”
沈宥豫笑。
沈其说,“待他日王妃进门,定会善待方姑娘的。”
沈宥豫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淡淡地瞥了眼沈其。
沈其顿时觉得头皮发麻,难不成他说错了啥?
沈宥豫话音淡淡,但掷地有声地说:“我要娶妻,就是方年年。”
说完,转身走了,步履轻松。
沈其愣了愣,看着主子走远的背影,立刻快速跟上,“爷,一回去我就和长史说,他肯定高兴坏了。长史盼着这一天,盼了许久。”
“嗯。”沈宥豫矜持地点点头。
东门到了。
门口就站着三王爷的一个随从,随从见到沈宥豫,叉手行礼后说:“六爷,八姑娘受到惊吓,三爷提前带着三位姑娘回去了。”
“惊吓?”沈宥豫挑眉。
随从说:“火起时,几位主子恰好在蹴鞠场看齐云社比赛。”
沈宥豫说:“知道了。”
他摆摆手,挥退了随从。
“沈其,牵马来。”
沈其犹豫,“爷,不去南门看看?”
沈宥豫思量片刻后说:“去。”
沈其说:“诺。”
马儿很快就来,上马后沈宥豫俯瞰宽阔的街道,瓦子已经戒严,外松内紧,只许出不许进,刺客应该有余党。他改变了注意,“我们回府。”
沈其没有多问,跟在沈宥豫的身后,一同回去。
方年年家的马车途中也改变了路线,取道南门,发现街道已经戒严,只许出不许进。慢行在路口朝着里面看,可以看到身披铠甲的厢兵往瓦子里进。
“天子脚下,竟然会有人行刺。”方年年小声地说,怕声音大点儿就会惊动到外面一样。
方奎抓着女儿的肩膀把人往后带,“别靠那么近。”
“哦。”方年年往后缩。
然后看到了爹娘凑近了车窗。
方年年,“……你们还让我不要靠近。”她往前凑了凑,挤在爹娘的身边说:“你们看到了什么呢?”
“没什么。”方奎放下了车帘。
方年年疑惑,“哦。”
车外,远远的,瓦子南门口,当今骑在马上视线扫过长街,街上车马不断,不少人慢下脚步看向这里。
“陛下。”有人来报。
当今侧了侧头,示意属下讲。
属下说:“发现三具尸体,着……”
“继续说。”
“身着当年北军的衣服。”
皇帝面色终于变了变,“继续查。”
属下说:“喏!”
京城的水本来就浑浊,现在又有人往浑水里投入了更多的污泥,泥沙俱下、鱼龙混杂,是谁想在其中浑水摸鱼?
第95章 螺黛 千言万语念在心里,凝在笔尖,落……
客店早晨提供早餐, 豆米粥加小咸菜,简单的一眼就看到了头。不能说清汤寡水,但和又稠又厚毫无关系了。
小咸菜方年年看了一眼, 当真是又菜又咸,打死盐贩子喽。
看起来一般般的豆米粥和小咸菜,却是住大通铺者的最爱。端一海碗的粥, 拿着一个黑色的菜疙瘩,慢慢吃, 可以吃上不少时间。
京城地属南方,以米为主食, 面食次之。因为水运方便,北来的麦子、豆子填充家家户户的粮仓, 麦饭、豆粥在京城中很常见。
豆粥不是很好消化,停留在胃里面的时间就长, 饱腹感足,这要是再来一个馒头或者一张麦饼, 就更加合适了。
吃完了豆米粥的人走出客店,端了刚出锅的油条的小二与之擦肩而过,金灿灿的油条在冬日里冒着热气, 油炸的香味飘散着,犹如几位美人, 在饥肠辘辘的氛围下婀娜而来。
美人美不美?
美的!
美在哪里?
美在好吃里!
油条美人不是用来看的,是用来吃的。
配着新打来的豆浆,再搭配一块糍饭糕, 就着几块五香萝卜干,当真是一个快乐丰富的早晨。
撸去茶叶蛋的外壳,露出茶色的蛋白。蛋白上有着颜色较深的纹路, 如果有一位走心的鸡汤大师在,能说几句顺应自然等等长句。很好,现在没有。
茶叶蛋的蛋白柔韧,打开蛋白,露出粉粉的蛋黄。
蛋黄拿出来,沾了沾茶叶蛋的汤水便渲染出有别于普通蛋黄的丰富,一口吃下,加成的美味怎么能不让人意犹未尽。
“您的油条。”
小二把油条放下,又听到别桌的客人喊着要买葱油麦饼,他转身小跑过去,拿了钱就出去买刚刚出炉的葱油麦饼。
客店外面的街上,沿街摆着很多摊位,各家客店的小二穿梭在人群里,代买着各种吃食,油条、麦饼算是寻常,灌汤包子、鸡蛋灌饼绝对是其中的贵族,但吃的人不在少数。
方年年拿起油条给娘亲一根,又拿了一根给爹爹,不能厚此薄彼。
她听着别桌的谈话,知道昨儿瓦子里的失火事件已经经过口耳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都在议论纷纷。
在纷乱的消息中还夹杂着诸如刺客、北军、细作、七王等等消息,引起的水花都不大,很快就消失在小道消息的洪流中。
但,有心人应该会留意到一些吧……
方年年竖着耳朵听别人说话时,方奎和塔娜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街上繁华热闹依旧,但明星多了一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他们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已经看到第三波厢兵从窗下走过。
间隔的时间有些长,且人数不多。
有心人已经都留意到了。
只有看不到形势变化,或者没心没肺的,才在对昨晚的失火高谈阔论、猜测不断。明眼人都转移了话题,说起了大青山上的温泉庄子,说起了山上的梅花处处,是应该去登山赏梅,顺便泡个温泉了。
吃完了早饭,方年年听到爹娘说要回家了,有些惊讶。
“不是说千元节之后回去吗?”
今天是千元节的正日子,长街上堆起缤纷彩缎扎成的花,惟妙惟肖,宛若自然,从宫门一路延伸向外,能够贯穿整个京城,冬日里犹如置身灿烂春华里。
京城各处园子都会开放,包括位于金明池旁边的几个皇家园子。
听外面人声嘈杂中,有锣鼓铿锵、有丝竹之声,不少地方搭了戏台子,唱庆生、祝寿的本子。
到了晚上,会更加热闹。
不设宵禁,可彻夜欢庆。
长街上设有花灯,在金明池旁边有巨大“花树”,火把点燃,映红天空!
“花树”已经有近十年没有点燃过,因为所需靡费,那些青铜做的“花棒”灌满了桐油,一层一层插入木桩扎成的主体里。一旦点燃一个,那整棵“花树”就会螺旋开始燃烧,直到所有“花棒”都腾起明丽火焰。
能够彻夜燃烧,不畏惧风、水。
站在城外,亦可以看见巨大的火焰“花树”,是夜色中最美丽的风景。
如此盛事,错过了就太太太遗憾了。
更何况……
方年年用手指划拉着桌面,心虚地不敢看爹娘。
沈宥豫说他会从宫中偷偷留出来,带着她近距离看“花树”,据说在“花树”下许愿,很灵哟。
方奎眉头微微皱起,把女儿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
方年年硬着头皮说:“明天再走,可以吗?”
秀丽的眉毛缓缓皱了起来,但很快就舒展,故作轻松地说:“回家回家,外面这么乱,我们还是回家舒坦。”
“对不起,丫头。”方奎歉意地说。
方年年摇头,“说什么呢,我理解的,我懂。”
她心里面涩涩的,眼睛跟着泛起了一点点潮气,“我们回家吧,回家安全。”
“好。”方奎苦涩地应着。
没办法给儿女正常的生活,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失责。
京城内气氛不对,歌舞升平下面暗流涌动。
方年年不可以拿父母的性命任性。
昨晚隔着长长的街道,遥遥地见到了那个至尊之人,威严深重、不怒自威。以前她对皇权、对帝王、对九五、对天子等等只有片面的印象,或者说是上辈子在各种电视剧电影的狂轰滥炸下堆积起来的微薄印象,真正见到了,哪怕只是远距离地看了一眼,依然震撼不已,彻底明白封建社会中,一个独|裁的帝王是多么可怕。
没有必要留在京城中冒险。
还是回家吧。
回家安全。
吃完早饭后上楼收拾东西,推开的窗户那儿传来了鸟儿扑棱翅膀的声音。
叠衣服的方年年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一眼,看到精神猎鹰长鸣。它停在窗棂上,一双眼炯炯有神地看着方年年,朝着她抬起了右腿,那边绑着一个小小的竹筒。
这一幕方年年熟悉。
此前,沈宥豫派了长鸣不知道飞了多少次小茶馆,打开信筒、抽出信纸,展开纸张,看到满纸的名字——方年年,方年年,年年,年年……
看多了,方年年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该怎么写了。
问沈宥豫为什么就写名字,为什么不写点儿别的。
沈宥豫说:千言万语念在心里,凝在笔尖,落在纸上就成了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