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小茶馆——祈幽
时间:2021-05-04 08:48:52

  “我就知道阿姐会给我们好吃的。”门外传来了方小弟叽叽喳喳的声音,像是一只耐不住性子的小麻雀,随后小麻雀就愤怒了,“沈宥豫你偷吃了,啊啊啊啊,你一个人吃了这么多。”
  厨房里,方年年忍俊不禁。
  塔娜笑着摇摇头,“沈宥豫家庭出生肯定不错,这从人品相貌、行为举止上就能看出来,普通人家养不出这般的人。原本以为是个骄傲自我的,没想到是个活宝。”
  “娘,你别看他不说话,我猜他心里面叭叭得比任何人都欢快。”
  “有可能。”塔娜甩了甩手,准备喊丈夫方奎继续来烧火,家里面他烧柴火烧得最好,都是小时候被后娘打着干活打出来的。“年年,还留着这人吗?”
  塔娜微带忧虑,只是闯空门的小贼就罢了,压制起来相对容易。这明显是个烫手山芋,升斗小民哪里敢和达官贵人对抗,岂不是以卵击石。
  方年年说,“娘亲,是我任性了,教育阿弟可以用许多办法,这不是唯一的。过完节,我明天就和他说,给他道个歉,请他离开。”
  塔娜欣慰地点头,就怕女儿执拗起来十头牛拉不回,还怕女儿小姑娘心动了,舍不得沈宥豫离开。
  “嗯,让他走,咱更省心。”
  “嗯嗯。”方年年点头,她的确是任性妄为了,留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在家里面,之前执着自己的想法,觉得可行又可用,忽视了许多不稳定因素。
  为了家庭安全,还是让沈宥豫离开。小弟明显对江湖产生了动摇,效果已经达到了些许,沈宥豫没有用了。
  就是这么实际。
  方年年笑而不语。
  中秋宴当然不会简简单单,方年年和家人商量了菜谱,准备了八凉八热一甜一咸两道汤,凑十全十美的美好寓意。
  凉拌的木耳,酸辣爽口;拍黄瓜里放了一些红色的辣椒圈,颜色喜人;藕夹、丸子,盘子旁边放了一个小碟子,里面是自己做的番茄酱;去骨的虎皮鸡爪,耙烂,丝丝入味;莲子红枣做的冷盘,成了一众咸味中的小清新;炸鱼骨泡在酸甜汁里,一口下去,骨头化渣;糟卤的花生,必不可少,是下酒好菜;口水鸡,凉菜中怎么能少了它的一席之地。
  有些凉菜是上午就做好了备着的,去骨的虎皮鸡爪就是,在甜辣口的酱汁里泡的时间越久,吃的时候就越是入味。
  热菜也是如此,能够提前准备的先备好,堆在几个小时里做手忙脚乱,还做不好。
  选了十只沉甸甸的母蟹用稻草捆好蟹脚,肚脐向上放在锅里面隔水蒸,下面垫着姜片,水中放了花雕酒和葱结,去腥去味。
  不懂吃螃蟹的人甚至会直接水煮,那再好的螃蟹吃起来也是一泡水,失去了鲜美滋味,着实可惜。
  蟹煲在砂锅里面文火炖着,蔬菜焯水断生、豆腐汆水去了苦味,放在上面的螃蟹、鸡爪在炖煮的过程中慢慢释放出精华,和着酱料的味道一起煨进了蔬菜、豆腐里。
  到时候啊,蔬菜豆腐抢着吃。
  鸭子去骨后肚子里填上拌好的八宝糯米饭,放进锅里面蒸,出锅时淋上芡汁,就是八宝鸭。里面的糯米是方年年的最爱,切成小块的板栗很好吃。
  梅干菜扣肉、红烧鳗鱼干、黄鳝茨菇红烧,还有百合炒山药,鸡汤菜心。
  最后是一甜一咸两道汤。
  甜汤简单,小圆子酒酿甜汤,撒上一撮干桂花点缀。
  咸汤那就更加容易了,花鲢去骨、去皮,鱼肉刮蓉做成鱼丸,做一碗清淡软嫩的鱼丸汤,葱花撒上,清清白白,在一众肉菜中,显出了几分鱼鲜的矜持。
  在方年年主厨,其他人帮厨下,一席中秋宴做好。
  圆台摆在院子里,周围点上了风灯,院子的中央堆起了篝火。
  火焰熊熊,驱散了寒意,也带来了光明。
  方年年进屋换了一身衣裳,简素的衣服换成了娇嫩的水红色裙子,长长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晃动,一只只月兔就和活了一样在漫天桂花中跳舞。
  还未醉,看得人就醉了。
  沈宥豫闻到了酒香,耳尖微红地转头,寻找着酒香的来源。
  看到方大牛拿了锄头填平了桂花树旁边的坑,从坑里面抱出来的酒坛被方奎拍开了封泥、揭开荷叶,露出里头澄澈微黄的酒水。
  两年的桂花酿,正是香醇的时候。
  当朝不禁武却对酒水的管控非常严格,贩卖酒需要官府发的售酒证,以城市大小划分,卖出去的售酒证数量多寡。拿到了售酒证的相当于垄断了本地酒水买卖,其它商户想要售酒必须到他们那边购买,并且数量有限定。
  民间自酿酒水,属于民不举官不究。
  一旦上告官府,官府就会来查抄同时罚款。
  再说了,酒曲不可能流入民间,民间酿酒很困难。
  沈宥豫眉头微挑,他看到了方家人有自酿的酒水也不大惊小怪,就是想着这家人本事挺大,酒曲也能够弄到。
  方奎能够当着外人的面拿出桂花酿,当然是有恃无恐的。
  大不了,把人咔嚓了吧。
  他不在意地朝着沈宥豫笑了笑。
  沈宥豫忽然觉得后脖子凉飕飕的。
  方奎打了一壶酒出来,没有去热酒。桂花酿一旦热了,会破坏它的口感,带出几许不容忽视的酸,得不偿失。
  男人们喝酒。
  女人,也喝酒。
  不是两年陈的桂花酿,是做了几天的米酒,放入几粒枸杞、一点散碎的冰糖,喝起来酸酸甜甜,味道刚刚好。酒酿做成了酒酿圆子,米酒用来喝,恰如其分。
  都是冷的,但有热菜入怀,两者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吃螃蟹喽。”方小弟积极地给大家分着螃蟹,最大的给阿娘,然后是姐姐,再然后才是阿爹、大牛叔和自己,最后是沈宥豫。
  挑挑拣拣,其实每一只都差不多大,三两多。
  可沈宥豫看着自己盘子中的螃蟹,就是觉得它最小。
  小无所谓,好吃就行。
  他迫不及待地看向方家人,看他们怎么吃螃蟹。
  自己动手吃螃蟹,他是第一次,属于完全的外行。
 
 
第12章 桂花酿   天上一轮月始终……
  吃螃蟹直接上手最开心,蟹八件大概是明朝初期出现,最初只有锤、刀、钳三件,后来发展出八件,是文人雅士吟诗啖蟹的必备佳品,属于闲情逸致的锦上添花。
  本朝有高祖皇帝背书,吃螃蟹都没有在文人阶层普及,蟹八件短时间内根本就没有想到要发明。
  方年年就更加不可能去弄了,她做美食专栏的,拍过许多别人用蟹八件吃蟹的视频,自己家中也藏着一套银制的蟹八件。
  可每每吃螃蟹,还是上手的多。
  小学课文上说了“人有两个宝,双手和大脑。双手能做工,大脑能思考。”既然如此,直接用手的大俗便是极致的大雅。
  打开蟹壳,方年年惊喜地呀了一下,“我这只好多黄。”
  “我挑的。”方承意骄傲地扬起下巴。
  “谢谢阿弟。”方年年柔声夸奖。
  方承意高兴得笑眯眯,心里头美滋滋的,比自己吃的螃蟹肥还要开心。
  塔娜与丈夫对视一眼,会心一笑。塔娜打开了她的螃蟹,眼眸转动,同样说,“我的螃蟹更壮。”
  方承意矜持而小得意地说,“我每只都拎了过去,给娘亲那只最压手,肯定壮哒。”
  “谢谢儿子。”
  方承意更加高兴了,就算是被老爹笑骂偏心,笑容依然不减。如果他身后有尾巴的话,一定高兴得甩啊甩啊,一刻不停。
  说实话,看着这一家人的互动,沈宥豫有些羡慕。年幼无知时,他问过母妃为什么阿父不能每天和他们一起吃饭、为什么不能时时刻刻在一起,那时候母妃笑着摸摸她的头,什么都没说。
  后来,母妃把他带去了母后那儿,见到了太子哥恭敬中略带惶恐地听阿父训斥,阿父面有愠色,见到他却很快露出了笑容,把他抱在怀中。
  小小的他头一次见到阿父生气,有些胆怯地望着抱着自己的男人,看到他虽然笑着,但眼中冰冷。
  他无助地扭头去寻找母妃,看到母妃远远地坐在下首,垂着眼睛,没有看他。
  她离自己好远好远。
  沈宥豫依稀记得,那天晚膳是在母后宫中一起吃的,分席而坐,他坐在太子哥的旁边,小小的一团努力抬头看到阿父、母后、母妃各吃各的。
  虽然有说有笑,他本能的觉得大家都不是发自内心地快乐着。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提过天真的问题。
  听宫中经年的老人说过,父皇曾经有过一个浓烈似火、飒爽如醇酒的爱人,他也曾经开怀热烈地大笑过。
  心事在心中如走马灯一般飞快闪过,沈宥豫面色不变,已经打开了蟹盖,学着方年年的动作去掉了蟹胃,倒了点儿香醋进去,用筷子剃出蟹黄吃。
  浸泡着姜丝的香醋轻易地就化解了蟹的腥味,与蟹黄在一起只余下特有的甜。大块的蟹黄嚼着,干香,身心都被“鲜”笼罩。
  蟹肉吃起来简单,去掉中间六边形的蟹心,此物大寒,吃了伤身,蟹身整个掰成两块,露出饱满如蒜瓣的蟹肉,一口含住吃下,别提多满足了。
  吃完了蟹肉,沈宥豫心满意足地开始吃别的菜,蟹煲味道不错,鸡爪这种上不了台面的竟然还挺好吃。红烧鳗鱼干竟然有些辣,他微微嘶气,但舍不得停下,欲罢不能。
  鳗鱼干用的是海鳗,又叫做鳗鲞。
  京城汇聚着南来北往的商客,此处乃是进京的必经之路之一,商客都会选择停留修整一会儿继续上路。
  方年年因此能有机会买到各种的东西,鳗鲞能保存,选那种肉厚的买,油脂丰富。
  当然,晒得越干,就越能够保存。
  只是那样就少了油脂,吃起来口感柴。随着保存时间的加长,会有苦味,失去了保存的意义。
  “咳咳。”方年年轻咳。
  沉浸在美味中的沈宥豫下意识看过去,就看到方年年拿起了蟹脚,咬掉了两头后轻轻吸一下,肉就出来了。
  竟然是这样……
  沈宥豫第一反应是蟹脚还能够吃,紧接着反应过来,这是方年年嫌弃自己浪费,脸上有些挂不住,觉得羞臊。
  认命地拿起了蟹脚,沈宥豫学着方年年的样子吃,一开始不是很熟练,两三个都吸不出来,但吃着吃着摸到了关窍,一吃一个准。
  他眉头微挑,得意地看向方年年却挫败地发现,对方的视线根本就没有放在自己身上!
  方年年正和弟弟划算呢,谁输了就喝一杯,方年年喝低度的米酒,弟弟喝果汁。输的都是方承意,喝了一肚子水,小肚子胀鼓鼓的,捂着肚子跑去上茅房了。
  方年年快活得大笑,“哈哈哈。”
  阿弟出拳总是忍不住套路,摸清楚他的规律,很好赢。
  “我和你来。”
  沈宥豫仰头喝干醇香的桂花酿,这酒一点儿也不浓烈,入口绵柔,回味甘甜绵长,满口馥郁的桂花香。少了烈酒的呛口,却多了符合节日的悠远。
  方年年正吃着鸡爪呢,闻言抬头看向沈宥豫,她的身后,篝火跳跃燃烧,漂亮明烈的红色点缀着夜色,也点缀着她,那么耀眼。
  “不敢吗?”沈宥豫挑衅。
  方年年眼睛瞪大,加快速度吃掉鸡爪,“不敢是小狗。”
  撸袖子,划拳。
  第一次,方年年败,喝酒。
  第二次,方年年又败,喝酒。
  第三次,方年年还败,再喝酒。
  她不信邪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怎么可能一直输。
  “阿姐,加油,不能输!”从茅房回来,方小弟没有回自己的位置,而是站在阿姐的身边给她呐喊助威,一定要打败沈宥豫,灌醉他!!!
  “让他喝!”喊破喉咙。
  方年年袖子撸得更上,露出白嫩的胳臂和纤细的手腕,宽袖子真是碍事,让她发挥失常。
  “再来。”
  沈宥豫气定神闲地说,“来。”
  第四次,方年年依然败,喝酒。
  第五次,方年年再一次败,喝酒,
  第六次,方年年没赢,再度喝酒。
  喝得打饱嗝,喝得太快,米酒都有些上头,两颊绯红,一双眼睛水灵灵、亮晶晶,她完全被挑起了斗志。
  “继续啊!”
  沈宥豫坐下来吃菜,“不来了不来了。”
  他是没想到方年年这么菜的,或者说这对姐弟有些相同的毛病,玩着玩着就会落入自己的套路,陷入潜意识的怪圈中。
  沈宥豫何等聪慧,稍微玩两把就摸透了其中关节,赢方年年就是胜之不武。
  他有意识地放水,方年年都没有赢……
  “不行不行。”方年年离开了座位,走到沈宥豫身边抓着他继续,“不能够临阵脱逃,是不是男人啊。”
  “你一直输,玩着没意思。”沈宥豫闻着方年年身上传来的幽香,不是桂花的味道,也不是往常她用的茉莉香粉的味道。
  闻着有些上头,酒不醉人心却醉了。
  “我会赢的!”方年年娇蛮不讲理地跺脚,她怎么能输,自己明明反应速度很厉害的,“嗝。”她有些醉了。
  被缠得没办法,沈宥豫站起来和方年年划拳。
  这一次,输的是沈宥豫。
  方年年高兴得拍手,在原地转圈圈。
  沈宥豫看着方年年,眼神专注而认真,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大概大家都醉了,方家父母竟然没说什么,笑着说着过去呢。
  塔娜来自于草原,十六岁以前的人生从未过过中秋,没吃过螃蟹,没尝过甜甜的酒。她的生活里,是高壮的父兄、是笑容开朗的阿姆、是部落里的族人,是草原、是牛羊,是远处的狼嚎。
  天上一轮月始终,照的风景却截然不同。
  她有感而发,拉着方奎站起来在篝火边跳舞,没有什么技巧,却暗合着某种韵律,和跳跃的火焰一样是大自然的一部分。
  “年年,一起来跳舞。”塔娜喊着。
  方年年冲了过去,“诶。”
  跟着娘亲一起跳,她压根没什么艺术细胞,毕生的聪明才智都给了研究美食,跳舞就和跳大神似的,没啥美感地摆动着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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