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姑妈:“……”
这语气就和出门砍了两节竹子一样。
如同个隐形人的黑竹竿上前,两张五万两银票放在桌上,全国流通的大通银票,任何一家钱庄都能兑换现银。
花姑妈:“你这是什么意思?”
黑竹竿:“我要十万两是因为我值这个价钱,现在看来是我高看自己了。”
说罢,他对祝红尘抱拳行礼,一直到离开没多说一个字,尊敬之意溢于言表。
花姑妈都惊呆了,江湖上有种人,你可以杀了他,却不能让他服一句软,黑竹竿无疑就是这样的人,到底是什么让他变成这样?
她没来得及问出口,院外响起打斗声,一把扇子旋转着破窗而入,花姑妈轻功不弱,这危急时刻却用不出分毫来。
祝红尘右手拍了一下桌子,茶杯应声而起,她轻轻一挥,茶杯有生命似的飞向扇子,内力碰撞之下,杯子没碎,扇子飞了回去,高下立见。
杯子落地之前,一只手及时接住,祝红尘在花姑妈惊奇的目光中把杯子放回桌上原位,转身出门。
富贵客栈后院是四合院,中间是四四方方的庭院,布满了强弩手,气息内敛,训练有素,祝红尘站在门口,只见白衣人手中折扇抵住黑竹竿的武器,唇角一弯,折扇移开,极快地点在他胸口,看似不轻不重的一下竟直接打飞黑竹竿。
祝红尘看着,待他倒飞而来抬手抵住他后心,卸力,止势,否则黑竹竿会撞上墙,还要受点内伤,黑竹竿急促地喘息着,侧身对她行礼,领了她的好意。祝红尘略微一扫,心知来者不善。
白衣人目光中升起欣赏:“我姓白,白云的白,我的名字叫白云生,楚人江南留香久,海上渐有白云生,后一句便是说的在下。”
花姑妈嘀咕了一句:“前一句说的是楚留香?”
白云生听到了,回答:“正是。”
祝红尘问:“是谁说的。”
白云生:“是我。”
祝红尘:“……”
若是此代有大侠榜,楚留香排在天字还要是前十的那种,所谓白云生,闻所未闻,人字榜说不定都上不去,竟然还编出一句诗来与楚留香相提并论?
可见后人哄抬身价的手段远胜过大唐。
白云生摇了摇扇子:“能与我相比,是他的荣幸。”
祝红尘:“……”
更加窒息了。
“出了东城门往北二十里有一座古庙,适合决斗埋骨,不如去那里一叙?”祝红尘说。
白云生:“姑娘有所不知,我派人将这客栈团团包围,为的就是给我义父报仇雪恨,今日几位就是插上翅膀都飞不出去,去什么古庙岂不是节外生枝?”
这话说得不老实,史天王一死,海盗一盘散沙,正是朝廷围剿的好时机,然而看史天王嚣张的样子,就知道朝廷用兵方面的弱势,说是围剿,只怕还有不少人在逃。若是白云生能杀了她,身为前任海盗头子的义子,又杀了仇人,他就能名正言顺整合残部,以期东山再起。
报仇雪恨是假,野心勃勃是真。
祝红尘心知肚明,没有说出来的意思,她看向花姑妈,彼时花姑妈正扶着黑竹竿,突然那么多道视线往她身上戳,让她连笑容都保持不下去。
好歹是江湖人,她定了定心神,“祝姑娘?”
祝红尘问:“可否再给我开一张悬赏单?上面就写史天王义子白云生。”
花姑妈一呆,“祝姑娘的意思是没有悬赏就不杀人吗?”
祝红尘郑重其事地点头:“我做这一行,杀人,也不随便杀人。”
花姑妈扫了一眼微妙变色的白云生,心中痛快,她笑了起来,年纪不轻的女人笑起来却甜蜜好看,“你看赏金写多少?”
祝红尘认真估算他的价值,如同菜市场上挑猪肉,“五万两如何?”
花姑妈也是老人精了,才能从她面上找出些局促,她大概还是第一次要价,生怕人觉得要得高了,可对于白云生那般心高气傲,自认可以和楚留香一较高下的人来说,他的命才值五万两,简直是奇耻大辱。
她笑得更开心了:“十万两,这院子里所有人。”
祝红尘颔首:“成交。”
这下花姑妈也不扶着黑竹竿了,高高兴兴去写悬赏单。
“我等你,”祝红尘转过头,语气平平听着活像挑衅,“你能等吗?”
白云生眼底阴霾一片,终于挂不住翩翩公子的面具,“你要问问我身后的兄弟们。”
花姑妈翻出来笔墨,刚刚在桌上铺展开来就听到打斗声此起彼伏。
桌子不对着门,花姑妈看不到外面情形,两行话写得飞快,墨迹未干,人还没出去,声音就响了起来:“祝姑娘,我写完了!”
与此同时她也跑到了门口,愣住了。
暮色四合,还没点灯,清冷如月色的刀光划破虚空,落入眼底光辉凝而不散,仿佛天边月坠落人间,刀锋喋血也美如梦境。
黑竹竿眼底狂热,他见过祝红尘的刀法,也是在漆黑的环境中,炽烈刀光如火焰如朝阳,他以为那就是人间绚烂之极致,没想到今日又开了眼界。
当真是世间最美最惊艳的刀法。
十万两,买下了史天王义子白云生及其属下的命,看到的不止花姑妈和黑竹竿两人,还有躲在客房里的客人以及店家和小二。
店家一想,这不就是商机吗?让人叫来了镇上有名的说书先生,把所见所闻告诉了他,让他分三章七节来回地讲,这事瞒不过花姑妈,扬名的好事她就做一次锦上添花,更何况她还挺喜欢祝红尘的,她把从黑竹竿那问来的细节也一并告知店家,拿到了一点点回头钱。
好奇的江湖人源源不断地涌入富贵客栈,听着说书人摇头晃脑地讲。
“……却说杀手冲将进去,屋子里是一片昏暗,骤然灯光一亮,你们猜怎么着?”
堂下连忙叫他别卖关子快说。
说书人心满意足继续说:“竟然有七个长相、体态一模一样的史天王,难辨真假,狡兔三窟的故事人人都听过,这史天王正是寻了六个替身,而且人人都是一流高手,这杀手讲究个快得出其不意,分不出谁是真身,缠斗之中落于下风,又惊动了史天王的属下,到最后只有一个逃了出去。”
众人唏嘘着,心想难怪刺杀史天王无功而返,一招不中,动静大了招来那群海盗,双拳难敌四脚,围攻之下无论如何都是逃不出去的。有人耐不住好奇叫喊着:“后来呢?”
说书人神秘一笑:“你们是绝对猜不到她是如何得手的。”
“那女子来自西域,不过双十,长得那叫一个国色天香啊,她就往寨门口那么一站,自称明教祝红尘,欲要寻史天王死斗,那些海寇哪有什么眼力见,一个个哈哈大笑,不但不通报还要轻薄于人。”
“她就再说了一遍,这一次声音传遍了全寨,离得近一点的海寇被内力震得双耳出血,人事不省……”
“吹牛吧!”堂下有人嘲讽得叫嚷起来,“不到二十,还是个女人,有那么深厚的内力?”
说书人脸色一板:“客官您到外面打听打听,小老儿什么时候说过假话?实话告诉您,就刺杀史天王幸存下来的杀手前些天还在这里,人家对祝女侠那叫一个心悦诚服,都是亲口告诉小老儿的。”
不管别人信不信,内容是一传十十传百,花姑妈留给说书人的一句话也是越传越广,那本是《诗经》里的一句,形容祝红尘刀法却是恰如其分。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第3章 身住红尘(3) 姑娘高义,真是难得……
闯下偌大名声的祝红尘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大半个月,她骑在马上,护送着一队物资进城。
物资自然有专人接收,她牵着马,身后依旧跟着一部分人,很快她找到了义诊中的王雨轩,队排那么长,也不好去打扰,便指挥人把药草搬进后面库房。
北三省遭遇了百年不见的大旱灾,朝廷播下的赈灾粮款十不存一,与灾荒相伴的是疫病,好在有“北王南张”之称的神医王雨轩坐镇,疫病才没有扩大的势头。
那时她连接了三单,就是抢了一点红人头的那三次,手上握着一大笔钱,向花家采购了不少粮食药材运到北三省,中间还要提防着落草为寇的家伙出来打劫。
老神医第一眼见她那是哪哪都不顺眼,开口有伤风化,闭口不成体统,都是冲着她露肩膀露胳膊的衣裙去的,等知道她带来了救命的物资,行,没事了。
看着迂腐,其实很讲究实用,祝红尘不讨厌这样的人。
“来来来,别闲着,过来给我写药方。”老爷子早就看到她了,指使起来也不客气。
祝红尘老老实实过去,老爷子说得飞快,她下笔神速还不敢连笔,生怕药童抓错药,但凡有人多看她肌肤一眼,老爷子顿时吹胡子瞪眼,看得人不敢抬头。
日薄西山,一天的工作要结束了,祝红尘奔波许久,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伸了个懒腰想回去睡觉,就听到老爷子拿着她写的药方,中气十足地训药童。
“你看看你这狗爬字,我就是叫个西域姑娘来,闭着眼睛都比你写得好。”
祝·西域姑娘·红尘:“……”
药铺是老爷子的家产,她来过一次,掌柜还为她保留了后院房间,她告诉掌柜不用叫她用饭,忽略他欲言又止的神色,飘进房间倒头就睡。
一睁眼月上中天,饥肠辘辘的祝红尘推门出去觅食,厨房灶上有馒头,她拿了一个往回走,冷馒头在手上渐渐热了起来,她停住脚步,转身,月光照亮她慵懒的眉眼。
白衣人踏月而来,优雅出尘,祝红尘咬了一口馒头,心中评价这是她见过此间轻功最好的人了。
“祝姑娘,好巧。敢问王雨轩王老先生可是下榻于此?”
祝红尘:“有人急病?”
楚留香:“正是,病情紧急,故而夤夜来访。”
老爷子起床气不小,药童叫醒他时骂骂咧咧的,出了门对大名鼎鼎的楚留香也没个好脸色,板着脸:“病人在哪?走!”
楚留香摸摸鼻子,手按住王雨轩肩膀,离地十尺,转瞬间不见了人影,半空中只留老爷子一句拉长的惊呼“我的药童”,祝红尘看了药童一眼,药童一脸痛色:“祝姑娘……”
祝红尘一摊手:“没办法,你知道你师父脾气的。”
她抄起药童直追而去,两边人前后脚落地,形成鲜明对比,老爷子健步如飞,面色肃然进屋诊脉,药童晕头转向,两眼都是蚊香圈,一头撞上了窗户,脑子更晕了。
楚留香忍俊不禁,上前扶了一把,“小兄弟,小心点。”
“嗯嗯嗯。”药童深觉丢人,紧跟着进屋了。
如此一来,屋外就只剩他们两人了。
楚留香含笑看来:“姑娘好轻功。”
明明是夸人的话,结合小药童的“惨状”,莫名生出几分调侃之意来,祝红尘有点尴尬:“鄙人不擅于带人。”
他笑意渐深,体贴的换了个话题:“记得姑娘说过,做杀手是为了吃饭,我观你所作所为,更像是为了别人都能吃饭。”
“钱放起来也不能生小的,自己吃饱拿出来让别人也吃饱,没什么不好。”
“穷则独善己身,达则兼济天下,姑娘高义,真是难得。”
祝红尘摇头:“杀人得来的钱,做点好事也算不上高义,谬赞了。”
楚留香没想到她会如此说,问道:“看来姑娘对楚某行事也不赞同。”
劫富济贫,盗亦有道,江湖上广为流传,传为佳话。
“偷人财物与偷人性命又有什么不同呢?都是偷,我犯的事还比你严重,没什么资格不赞同你。”
“姑娘何必妄自菲薄,不瞒姑娘,世上多有为富不仁之辈,盘剥百姓,鱼肉乡里,更有甚者抢夺别人的传家之宝当做自己的藏品,楚某就不得不跑一趟完璧归赵,不容于律法,却留下了侠名,实在惭愧。倒是姑娘除一人使得东南海域迎来平静,不必苛责自己。”
他说话时目光清澈,声音温和,通身气派坦坦荡荡,让祝红尘不由得生出几分好感来,她不会因为传闻而对一个人有先入为主的看法,即便盗帅之美名天下皆知,她也不会人言亦云,做好自己的事就好,没想到会得到赞同。
“谢谢。”
这一声就比他赞美她容貌得来的感谢真诚多了。
楚留香眼睛一亮,正待说些什么,一声惊空扼云的鹰唳传来,空中盘旋几周后,雄鹰俯冲而下,停在祝红尘抬起的右臂上,利爪抓住手腕上的金饰。
“好神骏的鹰。”他由衷赞叹。
祝红尘笑了:“听到没?人家夸你呢。”
她手指点点鹰的头,惹来鹰温顺地蹭蹭她的指腹,看得楚留香啧啧称奇,鹰性情凶猛,在她手中居然如此无害,再看她,神色温柔远不是白日里那副疏离有礼的模样,他难免苦笑一句人不如鹰。
鹰腿上绑着小巧的圆木筒,祝红尘将里面的纸卷抽出来,上面写着地点,字迹很熟悉,是江南花家六少的。
她看完后,纸条蜷缩在手心中:“在下有急事,要先走一步了。”
楚留香猜得到是什么,他不杀人,却不会强制灌输别人自己的观点,不过是提醒了一句:“今日天色已晚,城门封闭,明日再走也不迟。”
祝红尘:“事关紧急,不宜耽搁。”
她敲了敲窗框,里面传来老爷子让她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的声音,祝红尘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看向楚留香,抱拳:“告辞。”
楚留香望着她渐渐消失在夜空中的背影,心说这份轻功就可排得进当世前五。
祝红尘飞跃城门,连夜轻功赶路到达最近的驿馆,买了匹马往济南城赶,饶是如此,前后也花了小半个月时间。
她是杀手,一般人找不到她下单,流传在圈子内的办法是在街市上留下火焰纹标记,她看到了就去当地最大的客栈天字一号房等待雇主,或者雇主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