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薏环虽然因着李渭的关系,认识一些皇室的人,但与这位三皇子却是不熟的,见他从身后过来,也不知道听没听见方才她和阿园聊的那些话,不过见三皇子若无其事的样子,倒也没再多说什么,她正想早点告辞离开,却发觉有些不对劲。
不远处抬着砖块重物的几个人,步伐稳重,略微有些显小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现出硬实健壮的身躯,这根本不像是受灾的普通庄户人家,反倒像是那些习武之人。
今年受灾的地区尽是些普普通通的农户,都是些勤恳的百姓,怎么会有习武之人?
“沈姑娘也发现了?”一旁的三皇子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几个颇为可疑之人,低声问道。
“这几人……”沈薏环皱眉,心下却颇为犹豫,这三皇子她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她这点无凭无据的臆测,断不能这样说出口。
“你们在说什么?”一旁许知园打断问道,她有些不耐应承这些皇子公主的,在她心里,这些人都是些个在其位而不谋其政的人,饶是在这西郊见到三皇子,也没改变她的看法。
“环儿,要不我们先走吧。”她附在沈薏环耳边,轻声说道。
沈薏环也不想在这继续耽搁,她按下心中的疑虑,礼貌地跟三皇子行礼告辞,跟许知园离开了西郊。
“阿园,方才我看,难民中有些个成年男子,瞧着有些身手,你让许大人多留意些,这些人看着颇为可疑。”
如今这时候,本就有些冷,加上近来涌进京郊的灾民,繁华京城的街巷中,竟没多少人,沈薏环一边走,一边提醒许知园,她仍是觉着那些人不大对劲。
“嗯,我会跟爹爹说的。”许知园应承下,笑着说道。
*
许是蒋阁老的死谏起了作用,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陛下倒是也未执意赐婚,他连下几道旨意,为蒋遥和她早已定亲的未婚夫婿赐下婚书,又钦点中书令的嫡子张仪为永安公主的驸马。
京郊尚有未得安置的难民,南方的雪灾也并未妥善处理,当政者却倒行逆施,渐渐地坊间开始有些对皇室不满的言论。
几年之前,李渭带兵征讨南疆,一路大捷,让南方无数百姓过上安生日子,在这些人心中,定远侯府这位小将军的名望不知多高,如今陛下赐和离书另指未婚妻在先,而后又收回成命,将这位新未婚妻指婚了旁人,不管这里有什么隐情,百姓心中只觉得这是兔死狗烹的前兆。
从南方过来的灾民刚消停几日,这又隐隐开始有些要闹事的势头。
李渭去了南方走了一趟,今日刚回到京中,他在书房坐下,青崖进来为他摆上茶水。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可有什么要事?”他颇为疲惫地坐在案前,用手撑着头,声音淡漠。
“回禀将军,近来京郊的难民大有压制不住的势头,京畿守卫也拿着没办法,户部工部和大理寺俱是一团乱。”青崖低声回道。
“还有呢?”李渭并不意外,他早便察觉这些难民有些不对,若没人引导,能到京城的绝不会有如今这么多,这才离京去南方走了这一趟。
“陛下并未将蒋阁老的女儿指婚于您。”青崖想着,毕竟这是将军的婚事,应该算是要事的吧。
“没了?”什么赐不赐婚的,他若是不想娶,便是陛下执意指婚,旁人也进不得定远侯府半步。
“呃,前些日子夫……沈姑娘去了西郊,说是与三皇子相谈甚欢。”青崖绞尽脑汁想罢,挤出来一句。
李渭抬起头来,便是一身疲累,也掩盖不住气势中的锋芒,“没了便是没了,用不着说些不相干的。”
“是,属下记住了。”青崖低头说道。
得了教训的青崖正默默想着,日后沈姑娘的事,那便是不相干的事,书案前的李渭蓦然起身,越过他时,沉声对他说道:
“唤她夫人。”
李渭出了书房,提步便往正院走,他先前将正屋留给沈薏环,已是在书房睡了许多日,后来沈薏环走了,他更是不想往正院走,今次还是头一回过来。
屋里虽是天天有人洒扫收拾,但并未点炭盆,他点了灯,靠在沈薏环常坐着的软塌上,微阖双目。
不知过了多久,李渭恍惚间好像能闻见她沐浴过后的沁人香气,她娇言软语似在耳畔,软软偎进他的怀中,指尖上传来她身上的温度,她像是在哭,剪水含情媚眼中泛着泪光。
为何会哭?
他正欲将她揽进怀中,她已将他推到一旁,向屋外走去。
李渭猛地惊醒,花床烛影,月下美人,不过是梦境一场,冷清的房间内,烛火早已燃尽,暗室中只他一人。
日后也只会有他一人。
他用手撑着起身,却在枕下摸到个什么东西,他拿起,借着窗外澄亮的月色,认出是自己送她的那枚簪子。
当日拿给她时,她意外又欣喜的神情,至今想来仍是生动的,彼时他并不觉得沈薏环于他而言如何特别,可便是过去多年,她的神情语气仍历历在目。
连这个都不要了吗?
这簪子,她似是喜欢的紧。
许是落下了?
李渭盯着簪子微微出神,这簪子收在软榻的枕下,她定是忘记了,又不好意思回来拿,还是给她送去吧,免得她到时寻不见再伤心。
便是和离了,物归原主这么点小事,不过举手之劳,还是该给她送过去。
想罢多时,他将那枚缠丝金簪收进怀中,起身出了正屋。
沈薏环这会尚未睡着,她手中拿着一本游记,讲的是西域诸国的风土人情,作者写的风趣生动,她看得入迷,想着看完再睡。
门口忽然传来几下敲门声,在一室静谧中稍显突兀。
沈薏环也并未多想,反正不是疏云就是疏雨,她放下书,起身去开门,“进就进来了,怎么还不出声——”
她的话音在见到眼前人时戛然而止。
不是疏云和疏雨,正是李渭。
她下意识就要关门,被他用手撑住,倒也并未强硬地往里进,只瞧着她,目光颇为炽热。
“将军,您真的很喜欢越墙跳窗。”沈薏环叹了口气,她看书看得兴起,这人又来扫她的兴。
“我敲门了。”李渭低声说道。
“您怎么进到我的院里的?”她淡声诘问。
李渭闭口不言,手上撑着门板的动作却并未放松。
“我们已经和离了,您有事也请白日里递帖子来,请回吧。”
沈薏环说罢,便要推门,李渭垂眸看着她素净的脸颊,语气中带了几分无辜:
“你有东西落下了。”
“我给你送来。”
“外面很冷。”
第20章 灾民 “别怕。”
李渭撑着门板,与沈薏环只隔了一个身位。
这会她人在眼前,面上带着嗔怒,瞧着十分不满的样子,李渭心中似是被人抓挠一般。
到了这,见到她,他才明白,什么举手之劳,物归原主,不过都是借口,他不过只想见她一面。
曾经触手可及,如今却是这般奢侈。
见他不依不饶,大晚上的在这门口被人瞧见倒也不好,也没再继续与他僵持,微微侧开身,让他进了屋。
“什么东西?”她怎么不记得她落下了什么。
李渭拿出那根金簪,递给她,一瞬不落的盯着她的神情。
见到这根熟悉的金簪,沈薏环倒是有些意外,不过她并未接过来,反倒退开几步,拉开些距离,“辛苦将军,不过您误会了,这并非是落下的。”
她轻声说完,看着李渭紧绷的神色,瞬间握紧金簪的手指,犹豫了半晌,终是转身去拿出了一个布包,她将布包递给他,“这是上次将军落下的,您也一并带走了吧。”
沈薏环态度自然,话说的也利落,那布包里是前次李渭塞给她的银票,正是想到这些烫手的银票,她才让他进了屋。
“为何不要?”李渭声音有些干涩。
“既是和离,自然不能再要您的银钱。”沈薏环认真地说道。
“我是说,为何不要这簪子了。”他目光落在那根缠丝金簪上,低声追问。
“不喜欢了,日后也不会带了,还留着做什么。”
听着她颇为扎心的话,李渭捏紧那根金簪,心中却有些不信她。
喜欢他喜欢了几年,竟然说变就变了?
“这是我亲自画的图样,寻了工匠做的,”他那是人在西域,见这种样式不常见,觉着她会喜欢,且当时的战事也不紧迫,他画了几夜,回来拿给她时,她确实喜欢得紧,只是后来就不常戴着了。
“将军费心了,”沈薏环有些意外,她确实没想到,这竟然是他亲手描的图样,只是今时非往日,这些都不重要了。
她每次见他,都让她想起过往几年空落的感情,如今只想少见他几次。
“您还有别的事吗?”沈薏环见他也不再出言,委婉地问道。
李渭明了她的言外之意,但是他不想走。
多日未见,他想与她多待一会。
在沈薏环稍显羞恼的眼神中,他来到她的床边坐下,自己也觉着这般行为颇为没品,可若是就这么走了,李渭还有些不大舍得。
他顺手抄起沈薏环看了一半的那本游记,看了几眼,转头问她,“你想去西域看看吗?”
沈薏环与他也算相识多年,他也算得上是冷淡自持的,倒是从未见过他这会颇为无赖的样子。
她走上前去,夺过他手中的游记放到一旁,“我哪也不想去。”
“将军,我再与您说一遍,我们已经和离了,您现在这样,不大合适。”
“您请回吧。”
李渭沉默了半晌,终是起身,他拿起桌上那根金簪,走到沈薏环近前,趁着她尚未反应过来,将簪子插进她随意挽着的发髻中,“把这个留下吧。”
“以后我不会在夜里过来了,你关好门窗,让人在外面守着点。”
“好好休息。”
*
一连几日,沈薏环都在京城西郊这边陪着许知园。
其实这边也不用许知园天天来,但她闲不住,天天都想往这边跑,沈薏环觉得不大放心,也过来陪她。
她连着盯了好几日,那几个她之前觉着可疑的人也只踏踏实实地干活,除了瞧着比旁的人强健些,倒也没再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京郊其他几处的难民聚集在一起,竟然都打着李渭的旗号,为他抱不平,也就西郊这边,倒还算是安生。
“沈姑娘。”
沈薏环闻声望去,来人是三皇子。
这位皇子倒也是有趣。
日日往这西郊来,跟着这些难民一同搬砖搬瓦的,如此身先士卒,姿态低得竟让人分辨不出是做戏还是出自内心。
“三皇子辛苦了,”沈薏环对着这会颇为狼狈的三皇子说道。
“沈姑娘唤在下予辰便是,” 大冷天地,他竟然一身是汗,身边跟着的小厮为他披上大氅,他也没在意浸着汗意的衣衫,径直坐在她旁边的软椅上。
“沈姑娘近些日子倒是来的勤。”
“陪陪阿园罢了。”
她摸不清这个三皇子的底细,总觉得他另有所图,便也不想与他多说。
“早先在宫中见过姑娘几面,那时便觉得颇为面善,”三皇子一边将手放在炭盆上方暖着,一边微笑着对沈薏环说,“如今见多了,愈发觉着沈姑娘与方小公子有几分相似呢。”
方小公子?
哪个方小公子?
之前听过自己母亲的这些经历,心疼之余,也对涉及到的这些人格外敏感,沈薏环不露声色地瞧着这位三皇子,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但他只是对着她笑了笑,也没再继续多说什么。
到了晚间,沈逸澄便过来了,他这阵子也日日来接她回府。
“阿姐,三皇子怎么也天天都在?”回府的路上,沈逸澄带着几分好奇,随口问道。
这问题倒是问进她的心底。
她在这是为了许知园,三皇子这是图什么?
名望吗?
陛下尚未立下太子,几位成年皇子中,哪个的势力也都算不上特别惹眼。
本来可以韬光养晦,非要在如今显出自己的野心,实在算不得多么明智。
只是这些粗浅的道理,连她都瞧得出来,他作为皇子自然也明白,竟然毫不避讳?
“阿姐?”少年的轻唤打断她发散的思绪,“阿姐,你怎么不说话?许姐姐可曾定亲了?”
“阿园?”沈薏环本是在想旁的事,乍一回神,竟然听到他问许知园的私事。
她转头看向弟弟,他已经高出她许多,虽然小了自己几岁,行事仍带着几分孩子气,这会他连耳尖都是红的,面上却一派强作镇定的样子,颇有些可爱。
沈薏环心下十分意外,这小子最近天天早上送她晚间接她的,她本来心疼他辛苦,难不成他瞧上了阿园?
大抵是她的目光过于直白,沈逸澄率先撑不住了,他脸颊都红了,语气也不如方才那般自然,“我,我没有旁的意思,我就是觉得许姐姐人挺好的,希望她以后,也能过得好。”
“阿园确是并未定亲,只是她似乎已有喜欢的人。”沈薏环轻声说道。
“哦。”沈逸澄眸光微黯,一路上心事重重,也不再说了。
回到房内,沈薏环沐浴过后,躺到床上,心中想着白日里的事。
三皇子说她与方小公子有些相似是何意?
她父亲母亲与方泓之间的这点事,本就早已传开了,大多数人便是心中不喜她,却也不会当面来提这些事。
但不知这方小公子是不是说的方泓的儿子,京中方姓的世家倒也不少。
还有澄儿。
她还真没看出来澄儿的心思。
他这几日虽然西郊跑的勤了些,但他对上阿园时连话都不曾多说几句。
只是阿园,她大抵不会喜欢澄儿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