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李渭眼眸深沉,淡声说道。
沈薏环仍有些不安,她这话问得有些犯蠢了,这些事,李渭又能决定什么呢?
她不再多问,坐到一旁,旁边是李渭今日拿来的账册,她瞧了几眼,忽然觉着有些怪异。
若是这事牵扯这么大,李渭将这东西拿到手多日,秦家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东西别说秦家,江州这些人,都是得利者,他们都不慌吗?
“将军如何得到这本账册的?”
“环儿问这做什么?”
李渭靠坐在椅子上,闻言,他把玩着茶杯的手顿了顿。
“我只是在想,这种东西,秦家人怎么会让它落到旁人之手。”
“秦家自然不想,可有些事也由不得他们想不想。”他淡笑着说道。
“他们知道是你的人吗?”
“不知,”李渭朝着门外瞥了一眼,缓缓道,“若是能被人认出身份,以后倒是也不用跟着我了。”
沈薏环沉吟片刻,她将那本账册收好,起身朝着李渭躬身道谢。
李渭似是想扶她,可他刚一抬手,便顿了顿,又收了回去,轻轻“嗯”了一声,转而说道:
“环儿,你和你的娘亲,最好可以换个地方住下。”
“如今这边庄子,不大安全。”
他再次提及让她换住处。
这次沈薏环倒是并未再误解他的意思了。
她其实也有这方面的忧虑,那个觉圆和尚与她打过照面,且还认出了她,如今祖母定然也会知晓她在追查此事。
自己一人也便罢了,可母亲如今也在这,这里确是不大安全。
“我知道了。”她低声应道。
“可需要我帮忙?”
他其实本想让她住进自己在江州闲置的院落,可转念便想到,她定会拒绝自己,到嘴边的话便成了问询。
果然,沈薏环摇了摇头,“将军已经帮我很多了。”
李渭起身,缓缓走到她近前,从袖中拿出一方锦盒,他将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根玉簪。
“先前抢了你的簪子,如今还你一根新的。”他将锦盒递到她的手中。
他说的是上次,陈沅与他一同来,她本是与陈沅说话,这人就一直在玩弄她的发髻,最后拆了她的发髻,拔了她了簪子,说要她送给他留作纪念。
沈薏环将锦盒推至他的怀中,“首饰这些东西,不过是女儿家的小物件,旁人送的,日日带着,不大妥当。”
李渭目光渐渐冷淡,沈薏环越说越没底气。
可转瞬间,她又十分不忿,难道她连拒绝礼物的权利都没有吗?
“且我也不喜欢玉簪。”她低声解释说道。
李渭拿出玉簪,他往她的手腕间看了一眼,没说什么,他伸手想为她簪上。
沈薏环瞧得清楚,下意识躲闪,推拒间她的手碰到李渭右侧的腰身,他身子微颤,闷哼一声,手中的盒子应声而落。
玉簪自是怕摔的。
清脆的声音刮着李渭的心。
沈薏环抬眼看李渭的神情,这才发现他神色惨白,唇上半点血色都没有。
想起方才她碰到他时的反应,他身上似是有伤。
她盯着他。
“你受伤了?”
“没有。”
李渭淡声说道,他屈身蹲下,伸手去捡地上的玉簪的碎片,动作有些缓慢。
沈薏环想到先前他揽着他,他姿势就格外奇怪,似是特意避开了些什么。
她也蹲下,轻手推了他一把,他微微后仰坐在地上,任由她动作,目光却一眼也没看她,沈薏环一言不发,她抬手去解他的腰封。
李渭手掌按在她的手上。
“环儿这是做什么?”他将落到她脚边的最后一枚玉簪的残片捡进锦盒之中,抬眼看她,冷嗤道。
“你受伤了。”沈薏环低声说道,语气笃定。
“是受伤了,如何?”他面上带了几分嘲意。
沈薏环不再言语,她皱眉看向他右侧肋下,他的腰封被她解开,她伸手扯开了他的外衫,便要解开他的中衣。
李渭再度按住她的手。
“你松开。”沈薏环低声道。
“你若是看了,往后可莫要再后悔。”他若有深意地说。
沈薏环不答,手上仍在撕扯他的衣衫,李渭轻嗤一声,松开了她的手。
她一下用力过猛,李渭不仅中衣被她扯开,连衣襟都被她撕坏了。
“环儿还真是,粗鲁。”
并未理会他的调侃,沈薏环紧盯着他肋下的那道狰狞伤口。
一道足有十来寸长的刀伤,伤处的血肉微翻着,仍有些出血。
显然,是道新伤。
“怎么弄的?”她长睫颤了颤,声音有些弱。
他那样的本事,谁能将他伤成这般。
“环儿这般,可是心疼了?”他笑了笑,问道。
“我问你是怎么伤的!”她猛地扬声。
见她反应这么大,李渭长眸微挑,他不大在意地拢了拢衣衫,“被秦松府兵划了一道。”
秦松便是秦玉的父亲,如今江州府的知府。
“你是昨天去的秦府?”
怪不得当日他说账册在他手中,却要隔几日再来找她。
“这又是何必。”
她说不清心里什么感受。
也不是心软或者心疼他,只是单纯觉着没这个必要。
半晌,她起身出了房门,片刻后拿了个药箱进来,李渭仍坐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她蹲在他的身前,将止血的金疮药递给他。
李渭动了动唇,却什么都没说,他将药膏放到一边,看着她低垂着头的样子,抬手抚了抚她的后脑。
“是我想来见你而已,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我也不会要你回报我。”
沈薏环蓦地抬眼,双眸泛着湿意,她扯了扯唇角,却也没什么笑意,“那将军如今这又是做什么呢?”
“不是想让我愧疚自责,对你心存不忍?”
她问了青崖,他昨日去秦府时上的,虽然未露行迹,可他仍是不知怎么地,竟被那些秦府养的死士伤到肋下。
从昨日,到今天晚间他过来,连伤药都不知道用吗?
李渭笑意渐渐敛去,神情莫测,片刻后,他低低笑了笑。
“环儿真是聪明。”
“越发不好骗了。”
他从地上起身,慢条斯理整理他的衣襟和袖摆,“这点小伤,我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还死不了。”他低嘲道。
她也起身,拿过一旁的金疮药膏,微微展开,看向李渭:“既然死不了,那还要上药吗?”
李渭抬眼便看到,她白嫩纤细的指尖轻轻蘸了些药膏,在手背上轻轻蹭着。
“……要。”他想要她为自己上药。
沈薏环看他一眼,没再言语,将他衣衫拉下,将药膏点涂在那道伤处。
她一边看,一边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将军今日来前,可还自己撕裂了伤口?”
这么长的伤口,若从昨日出血到今日,人不怕是要废了。
李渭不答。
“疼吗?”她轻飘飘地问道。
“嗯。”
“自作自受,有意思吗?”
“两厢情愿才能走到一处,如今我没心思,你这般做,实在是多此一举。”
看着李渭紧绷的唇线,沈薏环笑了笑,想着往时他说这个蠢那个蠢,如今倒是轮到他自己了。
她将药膏涂匀,指腹轻柔触碰他的皮肤,李渭呼吸微重了重,正想说些什么,便听到她轻柔的声音:
“往后可别这样了,显得将军也有些蠢。”
第51章 招展 只是这会,他看着陈暄,实在是成……
李渭将账册留下, 并告诉她,他留了人在庄子外面。
沈薏环并未阻拦,便是她不同意, 只怕他也会留人手在这, 倒不如应下,也好让她心里有个数。
只是那日她失手摔碎了那根玉簪,他将碎片一一捡进锦盒中,收进袖中,走时一并带走了。
他似是有些失落。
沈薏环坐到床边,将上次他送的那只玉镯拿出来, 这镯子,她从未戴过, 也很少拿出来把玩, 这会看着, 便看出来,这镯子跟那跟玉簪的玉料相近。
难怪他送来给她。
她将那只镯子放到一旁,起身叫了疏雨一同去了母亲的院子。
平日里她只要不出门,都回去陪母亲说说话。
进屋的时候, 母亲房里桌上摆了一碗杏仁酪,应是给她准备的,见她进来, 阿荔笑道, “我做的, 你尝尝!”
沈薏环小口尝了尝,笑着赞了几句,哄得阿荔眉开眼笑。
她这些日子,跟沈薏环越发熟悉, 许是不知道如何对她好,每次女儿来了,她都变着法给女儿做各种茶点。
沈薏环倒也乐在其中,次次都夸赞她,然后将她专门学了做的这些吃食吃净。
刚到江州那会,母亲是很封闭的,这段日子越发像个小姑娘了。
她觉得这样很好。
母亲也不过三十余岁,只看样貌,她仍称得上妙龄,将自己禁锢在佛堂,实在是太过可惜。
“母亲想住到江州城里去吗?”
“环儿是觉着这里不好吗?”阿荔唇边笑意僵滞,小声问道。
“没有,这边很好,不过就是离着点香斋和凝光阁太远了。”沈薏环笑盈盈地说道。
“娘亲陪我去江州城里住一阵子吧。”
阿荔面色犹豫,她怕人,不仅怕男子,也怕女子,可她看着女儿,她也很想跟女儿住在一起。
“那,好吧。”
“到时候我保护娘亲。”沈薏环亲近地靠在阿荔身旁。
握住女儿柔软的手,阿荔也笑了,低声说道:“不用环儿保护我,我会保护环儿的。”
跟阿荔说过换住处的事之后,沈薏环便将这事放在了心上,疏云也去江州问了几套院子,她和疏雨一同看了,最后定下来几间,拿给沈薏环挑。
沈薏环带着她们,也亲自走了一趟。
她知道阿荔定是喜欢清净的,这地方还要离沈家府宅远一些,但位置又不能太偏,周边的邻里也要老实本分的。
这么一圈挑下来,剩下的也就两间还不错。
其中一间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银杏树,她只看一眼,就想起来当初李渭府中那棵百年银杏。
她微微失神地看着银杏舒展的枝条。
“不要这个,就要永巷那套吧。”
她手里也有些积蓄,且疏云寻的这些,价位都是她能接受的。
不过江州宅院的价格,实在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低。
这边院子定下来了,家具摆设都是现成的,疏云和疏雨也添置了些应手的杯盏。
庄子上也没什么要带的,只带了随身的衣物首饰,领着同行的随从,沈薏环和阿荔来到永巷这边住下。
阿荔很喜欢这边,她和沈薏环住在同一个小院,比庄子上还近了不少。
搬过来的第四天,李渭留下的人便过来告诉她,沈老太太和沈明语昨日去了庄子寻她,见她和阿荔都不在,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晚上才走。
老太太是不可能无缘无故来寻她话家常的,兴许是来兴师问罪的,过了这么多天,点翠山上的事肯定也能传到沈府去了。
不过她倒是懒得理会那边怎么想,毕竟她想做的事,与沈家的立场是截然相反的。
*
子夜时分,永巷宅院墙外。青砖素墙映着夜暮银光。
“公子,不进去吗?”青崖看着身前动也不动的人低声问道。
李渭没作声。
她挑的这院子是他的。
准确来说,她挑的那几处,大多都是他的。
也就一间不是,只是李渭知道,她不会定那处。
那个院子里有棵银杏树,而京城自己府中也有一棵百年银杏,她大概是不会喜欢时时想到自己。
可如今沈薏环当真定下了这套,他心里又难受得紧。
他也暗自期待着,她会因着那棵银杏树触景生情。
是他想多了。
他盯着府门,看了良久,转身走了。
进去只会招惹她的厌烦,他只是晚间有些心绪不定,出来走走便走到了这。
青崖一头雾水地跟上,也不是很明白为何公子大半夜地跑来人家府门外,只为了看一眼朱门高墙。
“这几日陈暄那边,可有什么动静?”一边往他落脚的住处走,李渭一边问道。
“报回来的消息说是差不多了。”青崖说道。
空旷寂静的永巷街道,不复白日时的盛景,二人说话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事成了?”李渭颇为意外,转头瞥向青崖。
“昨日传信说是今日动手,成没成事怕是要明日才能知道。”
青崖如实答道,他手里的消息最新的也就是昨日才发生的事。
“嗯。”李渭低声应道。
“李将军若是好奇,倒不妨直接来问陈某,何必私下着人一路跟随?”
猛然出现的第三个人的声音,连李渭都没防备,他缓下步伐,正站在一处铺面之前。
他冷眼瞧着铺子紧闭的门窗。
半晌,门被从里面推开,陈暄从里面走出来。
他一个人,身后微开的木门里一片漆黑,不知里面什么光景。
“李将军好兴致,如此深夜还出来散心。”陈暄低低笑道。
“夜里清净些,没有那么多闲人。”李渭随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