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看!!!”谢小罗找到了借口,伸手拽住谢无,“有别人陪母亲玩啦!!!爹待我去骑马!!!”
谢无不快地皱起眉头。
他知道她素来与苏蘅儿关系好,也清楚她近来和息玫处得也不错。平心而论,她在府里过得自在他很高兴,但——
“不行,我明天带你去看海棠。”他面无表情道。
温疏眉瞪他:“好好好,明天去看海棠!”她负着气吃了一大口绿豆,“我跟蘅儿息玫改个日子!”
谢无满意了,几步踱过去,在她面前弯腰:“我也要吃。”
温疏眉白他一眼,别开身子。
“梅儿!!!”谢小罗惨叫着往外跑去,“爹娘不肯带我们玩!!!呜哇——明天我们兄妹两个相依为命!!!”
“这疯小子。”谢无扭头看看,嗤笑,“还是小小梅乖,人比人比死人啊,我最近看这小丫头越来越顺眼了。”
呸,你那叫顺眼?
温疏眉心下揶揄。
他来的路上还抢了小小梅的酥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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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二人便一道出了门。所谓“西山”指的便是行宫西侧的那一座,谢无的宅院原就在行宫山脚下,只消沿着山脚往西绕去便好。然两山之间隔着一条小河,河不深,水流却有些湍急。沿河走了十余丈,谢无寻到了一条“路”——一块由断断续续的巨石连成的路。
这应是人为铺设的,却比寻常石桥多几分野趣。每两块巨石间差不多恰是一步之遥,并不难迈,然石面不算平坦,当间又有滚滚流水。温疏眉头几步还能心平气和地迈过去,可越到河中央就越紧张,越紧张就越忍不住盯着水流看。
越盯,她就越害怕。
“没事啊,来。”谢无站在前头的一块石头上向她伸手,“退回去也一样远,还得找桥过河,此处到桥还要多走一刻。”
“有桥?”温疏眉抬眸,“那你……你怎的不带我走桥呢?!”“桥不好玩啊。”谢无笑意懒懒,“快来,摔不着的。”
温疏眉咬紧牙关,先将手递到他手里,又盯着河流酝酿了半天,才终于一步迈过去了。
“哈哈哈哈。”他拥住她,笑音未落,她一拳捶过来:“你又是故意吓唬我的,是不是!”
温疏眉脆生生地质问,他只笑不答,她便知自己猜对了。
打闹声飘远,河对岸的树荫下的石案边,皇后循声望去,瞧见竟是谢无,一时恍惚回不过神。
宫里人人都当他是个阎王,敬他怕他。她因被他帮过,倒不那么怕,却也没想过这位平日里总冷着一张脸的西厂督主还能有这样一面。
再看看被他搂在怀里的那一位,她瞧得出那是温氏。
皇后禁不住地从石案边站起了身,想走近看一看这一片惬意。
阿蕊近来已进宫封了夫人,却日日冷着一张脸,皇帝为了讨好她,冷落了后宫众人,她这素来被皇帝厌弃的皇后倒偷得了难得的闲暇。
在这样的日子好生瞧一瞧男女之间的和睦相处,倒也让人舒心。
高氏在旁不敢吭声,扶着她,亦步亦趋地走向河岸。
河中大石上,谢无将温疏眉打横一抱:“我抱你过去。”
说罢纵身跃起,足尖只在下一块石上一点,就落到了河对岸。
温疏眉这才如梦初醒,想起他有轻功,她原不必这样战战兢兢地跳石头。心里不禁更气,死命挣扎着要下来:“放我下来!我不要你抱了!”
谢无衔着笑将她放下,直至北侧:“看那边。”
温疏眉板着张脸看过去,面容便怔住。
京中比行宫这边热上一些,三月末海棠就凋得差不多了。此处的海棠却开得正好,山峦一侧栽满了海棠树,在阳光下被染成了一片如梦似幻的温柔颜色。
“好看吧?”谢无打量着她的神情,口吻中有些小孩子炫耀般的得意。
“好看……”温疏眉一时怔忪,便又被他抱了起来。他运息一跃,转瞬之间花海就已在脚下。他寻了个合适的地方落下去,花叶茂密,下落间难免刮了衣衫,花瓣便扑簌而下,似一阵雨。
温疏眉在这铺天盖地的花雨里仰起脸,望着他。一片花瓣恰落到他的乌纱帽上,她含着笑抬手,为他拈了下来。
他忽而俯身,与她薄唇相触,按下一记温存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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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宫中,皇帝又在新封的蕊夫人殿中待了整日。他近来总是如此,哪怕蕊夫人念着旧日的夫君,不肯同他说一个字,他也偏要在她身边。
只是日子久了,他的耐心也在一分分消褪。
数算下来,蕊夫人已进宫两月有余了。这天下不该有不肯服侍皇帝的女人,他肯忍她这些时日已给足了她面子。她这般不识趣,让他厌烦得很,厌烦之余鬼使神差地又想起了温氏。
——温氏连谢无都肯侍奉,才叫聪慧,才叫识时务。他喜欢这样得体的女人,蕊夫人这般,在他看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是以在傍晚时分,盛怒呼啸而至。打骂声、哭喊声汇成一片。之后的一整夜,寂静的宫苑里又掀起了好几度哭叫,宫人们听着都于心不忍,却又不敢擅自入内,就这样一直捱到了黎明破晓。
皇帝在破晓时离了殿,宫人们屏着呼吸进了屋去,蕊夫人躺在床上,双目直勾勾地望着幔帐顶子,寻不到半分生机。
“……夫人。”贴身的侍婢上前刚俯下身,她便像受了什么刺激般,低哑地哭了起来:“不要碰我……”
声音虽轻,却压抑至极。
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淌下来,流到攒金丝的软枕上,循循洇开。
“不要碰我……”她抽噎着,一声又一声,一声比一声更绝望,“杀了我吧……”
她多想死。
从被强接进宫的那日她就想死。可皇帝说若她敢自尽,就要她夫君全家殉葬。
她与夫君青梅竹马,公婆待她也好,小姑子与她直像亲姐妹。
“杀了我吧……”她又喊了一声,声音虽弱却决绝,听来就像死前最后的嘶鸣,用尽了一世的力量。
“夫人。”身边的侍婢跪地也哭起来,“夫人您想开些。老夫人……老夫人说了,您还年轻,万事都不敌好好活着要紧……”
蕊夫人仍自啜泣着,不再说话。身边掌事宦官进了殿来,左右一睃,清了清嗓子:“都退下。”
围在床边的一众宫人都怔了怔,扭头瞧见是他,就都依言向外退去。
掌事宦官稳步行至床边,躬一躬身:“夫人,臣给您带了药来。”
药?
蕊夫人看向他,目光里染上惑色。
那宦官压低声音:“这药您服下去,腹中便不会有陛下的孩子。”
“什么?!”蕊夫人惊坐起身,倒不是抗拒这药,只是因他的话而讶异。
她满目愕色地看了他半晌:“你……你是谁的人?”
“夫人这话问的。”宦官垂眸,眼底一缕淡泊的笑,“臣是您殿中的掌事宦官,自然是您的人。”
说罢顿声,他上前半步,声音更低了半分:“至于到您身边之前,臣曾在西厂当过差。”
西厂!
蕊夫人惊吸凉气。
过去数年,她都对西厂既恨、又看不上眼,因为她的父兄都是文官,自有股文人清高,夫家亦是。
在她眼里,西厂那一干奸宦,个个都该拖出去车裂凌迟,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才是。
可眼下,她惊异之余想起的却不是那些缥缈的恨意,而是皇后的话。
在她入宫的次日,皇后便来看望了她,她们抱头痛哭,哭了许久。
然后皇后告诉她说:“你若愿意,本宫可为你求西厂谢督主庇佑。”
“西厂?”她一惊,只道自己听错了。
却听皇后又说:“本宫能活到今日,全仰仗西厂。”
第34章 提亲
次日午后, 温疏眉便与蘅儿、息玫往暖夕岭去了。暖夕岭离行宫也不远,驱车几里便到。谢无提前着人戒了严,她们便可好生自在一日。
车行至半路, 又好巧不巧地碰上了楚一弦。她随着父兄一道过来避暑, 却不坐马车, 也一起骑马, 温疏眉在车中想了想,问过了息玫与蘅儿的意思,便喊了她一声。
楚一弦扭头一看, 策马过来:“你昨日到的?”
“前日就到了。”温疏眉看看她, “我们正要去暖夕岭的温泉, 同去?”
楚一弦眼睛一亮:“好啊!”
她二人实在有日子没一起玩过了, 虽然谢无发过话, 说温疏眉可将旧时好友请去谢府。可单凭楚一弦这张嘴, 温疏眉也不敢让她去。
眼下这机会倒很难得。
楚一弦就与父兄道了别, 钻进车中, 与她们同往。
楚一弦上车时, 与蘅儿息玫都不过是刚刚见面, 到暖夕岭时便已能谈天说地。暖夕岭的温泉早已有专人打理, 几口泉池四周都有房舍环伺, 除却泡汤时要用的浴衣帕子,想吃茶水茶点也都有现成的。
苏蘅儿便与此地的管事讨了茶来,抿了一口,便皱了眉:“喝惯了阿眉房里的茶,我嘴巴都刁了。”
温疏眉听得一奇:“你喜欢我房里哪种茶?”
“腊梅的那个, 我喜欢花香的。”说着就朝她凑过来,堆着笑央她, “如今是没有腊梅了,年末再有的时候,你央督主多着人窨些来,好不好?”
温疏眉并不想拒绝她,却想起那腊梅是从宫里“抢”的,就下意识地吸凉气:“这怎么好……”
说话间目光一转,便注意到了楚一弦复杂的神情。
“一弦?”她唤了声,楚一弦咳了声,也挪近了些,明眸望着她,一眨也不眨:“谢督主当真对你不错?”
不及温疏眉开口,苏蘅儿就先说:“待她不好还待谁少,我们私下里都说,阿眉都像府里的当家主母了!”
“别乱说。”温疏眉瞪她一眼,下意识地去瞧息玫的神色。息玫有所察觉,脸上如常:“有什么的,督主喜欢才紧要。你跟督主好好的,我们也都跟着沾光不是?”
“阿眉?”楚一弦仍只看着她。即便同样的话她先前已问过不止一回,却总觉得温疏眉是报喜不报忧,心里安生不下来。
温疏眉低着头,点一点:“是,督主对我很好。”说着脸上便漫开了笑,她迎着楚一弦的目光看过去,楚一弦便觉出这片笑意与先前都不一样,少了几分忐忑,变得柔和甜美,“你别为我担心了,督主他……”她觉得羞赧,顿了一顿,“很纵容我。”
楚一弦听得咋舌。她没想过,“纵容”这种词还能被用在谢无身上。
死在谢无手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温疏眉自顾自回想着,她提的要求,他好像都应了。
包括她不许他再打她,闹着玩也不许。
他原是个爱捉弄人的人,尤爱欺负她。那天他把这话应下来,她也并未指望他能全然恪守,只盼着他别再一有事就绷着张脸拿类似的举动吓唬她就好,因为她真的害怕,也真的心里难过。
可他自应下来,就着实再没动过她半分。当中有一回,他们因一桩小事有些分歧,他脱口而出地想说“揍你啊”,却说到一半猛地反应过来,声音骤然噎住,直咬了舌头。
这般细微的举动,甚至比先前那四年他对浓云馆的威慑更让她动容。
楚一弦看了她半天,终是真真正正地信了几分,抱住她的胳膊:“若是这样,那便也好。别的事都不打紧,我只怕你受欺负,他若当真肯护你几分,我也……我也可以不把他当个坏人看。”
温疏眉听得扑哧笑出声。
不把西厂督主当坏人看,对她们这样家世清白的京中贵女而言可真是难于上青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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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苑里,谢无坐在书房中锁着眉,漫不经心地翻着手下呈来的一封又一封信。要着手料理的放在左边,不太重要的就放到右侧,交给孙旭办去。
蓝砂教主再度现身,
管他呢,放右边。
下一封。
宁州温家的温静怡又重新定了亲。
这大侄女不错。
谢无咂咂嘴,把信放左边,打算着人备些礼送去添作嫁妆,就说是小眉送的好了。
再下一封。
京中放了榜,陆司明金榜题名,成了新科进士。
谢无眉心跳了一下。
他都快忘了这号人了,见了这信才想起自己还差了手下暗中盯着。但看着“金榜题名”四个字,他心里还真有点不安生。
那日陆司明在船边与小眉说的话,他听见了。他并不怕陆司明打什么来抢人的蠢算盘,却不敢多想他若真的来要人,小眉心里会如何想。
陆司明身负侯位、背靠太师府,还与小眉青梅竹马。
谢无心底漫开一片看不见摸不着的慌意,视线凝在信上,久久不语。
他最终也没想好该怎么办,只得将信装回了信封,收进了抽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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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三日后,刚刚高中进士的宣定侯陆司明到了离行宫不远的陆家别苑。一封奏折随之递上,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
宣定侯请旨迎娶前太傅独女温氏,求皇帝下旨赐婚。
而朝中无人不知,温氏现下正在西厂督主手里。
这封奏章倘使只是呈到御前也没什么,宫中大事俱有西厂把持,有些传言说就连许多朱批都是谢无提笔写的。这样的奏章呈上去,或许根本到不了皇帝眼前,连风声都不会让皇帝听到半分。
但陆司明跪去了清凉殿前,将所求之事朗声读了一遍。少年人字句铿锵,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行文潇洒刚正,情感也真挚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