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一定平安。”赵迢回话时脚下未停,终是不曾回头。
赵迢与齐王先后离开,方才坐在高堂侧手的齐王妃走近甄洛,温声安慰道:“不必忧心,金陵地势险峻,易守难攻,那秦彧定是要铩羽而归。”
齐王妃此话一处,堂中宾客脸上纷纷流露出赞同的神色。金陵安稳了百年,这满堂的宾客借着齐王府的关系在此耀武扬威已久,自持金陵地势易守难攻,丝毫不将战事放在眼里。
甄洛眼神淡淡扫过满堂的宾客,垂下眼帘藏住眸中担忧。
她曾听赵迢提过,中原之地有个厉害的将军,虽是逆臣却极善领兵,为免金陵被中原盯上,赵迢这两年没少在布防上费心。
想到方才哨兵来报时赵迢的反应,甄洛猜想那秦彧或许便是赵迢所说之人。
堂中宾客仍在议论,她不便在人前多言,只低声提醒齐王妃安置宾客。齐王妃这才反应过来,吩咐奴才将宾客安顿到府中宅院吃酒。
待宾客散去,堂中仅剩甄洛齐王妃和一些贴身奴婢。甄洛凝眉开口:“战事当前,夫人您多盯着些府上防卫。倘若有什么异动,咱们也好想法子应对。”
这位齐王妃并非齐王原配,也不是世子赵迢生母,上位的手段不甚光明正大,赵迢素来不喜这位继母,从不肯唤母妃,连带着也不许旁人称其为王妃,故此甄洛等人一直都是唤的夫人。
“成,我晓得了,我这就要去前面招呼宾客,洛儿你累了大半日也乏了,快些去房中歇着吧。”齐王妃嘴上应下,实则却并未将甄洛的话听进心里。
人都走了个干净,甄洛也带着贴身婢女回了喜房,她仍穿着那件嫁衣坐在喜房卧榻上,瞧着满屋子的红绸,心中愈发惴惴不安。
甄洛开口吩咐婢女道“春婵,传话给邢鲲,让他去城门盯着战事状况,有什么消息,及时回禀。”
那邢鲲得了吩咐不敢耽搁,即刻便奔向城门,暗卫不同与旁的侍卫,身手矫健迅捷,不消片刻便已到了城楼下。
他藏身在暗处窥探,耳听四周的兵戈杀伐声,偷偷远眺阵前厮杀的境况。
只见漫天飞扬的大雪裹挟着鲜血飘落,城外护城河的河水都被血色染红,金陵城的人马一个个倒下,敌军的将士却是杀红了眼。
这金陵久未遭逢战事,便是近年来赵迢再费心操练兵马,可对上秦彧手下这群虎狼之师,终究是毫无胜算。
邢鲲见此情景心中大乱,咬牙盯着敌军的领兵将领秦彧。
他的视线不过刚落到那人身上,秦彧立时便察觉到不对。
随后,一只羽箭划过长空直直冲邢鲲眼睛而来。
邢鲲慌忙躲避,那箭却还是没入他身上。他捂着中剑的右膛,吃痛从藏身的楼角跌下。
远处弯弓射出此箭的秦彧低声嗤笑,几许轻蔑几分不屑。
这时秦时砚提着个血色淋漓的头颅打马而来,到秦彧战马一侧扬声禀道:“报将军!齐王首级在此!”
秦彧闻声回首,勾唇朗笑。
“江南诸城尽皆归顺,今日贼首齐王已死,金陵城于孤如探囊取物,尔等,降是不降!”他笑音朗朗,话中却满是威压。
对面守城的赵迢满眼血红,咬牙骂道:“秦彧,你一介乱臣贼子,罔顾人伦道义,安敢辱我父王!”
秦彧勒马,沉沉望向金陵城门方向。
“齐王世子赵迢?”秦彧轻蔑一问。
而后,冷嘲道:“你齐王一脉不过贼子乱臣之后,自以为依天险割据江南便可偏安一隅,视礼法如无物,孤今日便是要将这江南之地重新划入大周版图,凭你一黄口小儿,可挡不住孤麾下铁骑。”
秦彧话音暂落,挥手示意将士继续攻城。
厮杀声震彻城楼,金陵守将一方颓势愈发显现。齐王作为主帅阵前被取首级,无疑大削士气。方才秦彧问他们降与不降时,除世子赵迢外,不少人是想要降了的。
两军对垒,旗鼓相当那才叫战场。如此时金陵城下这般实力悬殊的,只是屠戮。
“世子,我军死伤惨重,不若降了吧,总好过被屠城的好。”赵迢身侧副将沉声谏言。
赵迢双眼赤红,闻言侧首盯着他,那眼神令副将胆寒不已。
不过一瞬,赵迢手中长剑便削下了那副将首级。
“众将听令,随我血战到底,敢有降者,杀无赦!”赵迢拎着滴血的长剑,带着一众将士厮杀。
他虽年少,却有一腔孤勇,竟真的带人杀到了秦彧马前。
秦彧冷眼瞧着逼近自己的赵迢,那目光如视死尸无异。他弯弓搭箭,直直冲着赵迢,赵迢长剑剑锋指向他,半分不错。
箭矢离弦,长剑逼近,直冲对方。
赵迢身手敏捷,竟避开了秦彧的羽箭。可就在箭矢离弦的那一瞬,秦彧便立即抽出长剑打马迎上赵迢。
赵迢避开了羽箭,却未来得及防秦彧出鞘的利刃,不过瞬息间,左心房已被剑锋刺穿。秦彧这一剑带了十成的内力,将赵迢放于左胸膛之处的玉佩都震成了碎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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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中,齐王府。
甄洛瞧着书案一侧自己失手打碎的玉佩,心头止不住的颤。
这玉原是一对,是昔年甄夫人与王妃为儿女定下亲事后互换的信物,甄洛与赵迢打小便带着。
这样的时候,玉佩竟碎了!甄洛心头的不安愈发放大。
“春婵!邢鲲还未回来吗?”她语气焦灼慌乱。
一直守在门口的春婵闻声回话道:“禀主子,邢鲲那边尚无消息。”
甄洛压不住心中担忧,在房中来回踱步。几息后,她又喊了婢女,吩咐道:“春婵,去前院将夫人请回来,立刻去,片刻不能迟缓。”
这个时辰,齐王妃尚还在前院招待宾客,前院宾朋满座,甄洛便是有话也不便在人前多言,只能将齐王妃请过来再行商议。
现下这齐王府的主子们,男人都在战场上,府上的主子只剩下妇孺。
甄洛话音刚落,春婵立时便抬步往前院走去。她脚步刚跨过喜房院子的门口,那院外便传来了几道喊声。
“金陵城破了!”
“那秦彧现下已然入了城门!正率众往王府这边来!”
春婵呆愣住,喜房内的甄洛听见这几句话,脚步虚晃跌跌撞撞到院门外,她脸色煞白,拉着一个喊话的婢女,声音颤抖问她:“你方才说的是什么?世子呢?王爷呢?”
婢女被拽住,她赶着逃命,慌忙拉扯开甄洛,边拉扯边将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倒了出来:“秦彧攻下了金陵城,王爷被他麾下将领削了首级,世子也命丧秦彧之手,您还是尽早逃命去吧!”
第3章 逃出王府
听了婢女说出口的话,甄洛唇瓣血色尽褪,惊得连连后退。
春婵忙上前扶着她,这才稳住了甄洛的身子,没有跌在地上。
甄洛撑着春婵的小臂,身子肉眼可见的打颤,勉强立着,急急喘了口气,试图压下身上颤意,强自镇定声音道:“快去通知夫人,再派人将小公子带过来。”
齐王府有两位公子,一是已故王妃所生的世子赵迢,另一则是继妃诞下的小公子赵焱。若是赵迢与齐王当真死在了战场上,现下小公子赵焱便是王府唯一的男嗣了。
赵焱不过七岁稚童,齐王妃也不是个稳得住局势的主儿,偌大的王府眼下仅剩甄洛能够勉强撑着。
甄洛吩咐下人时眼眶通红,仍强忍着不肯在人前落了泪
春婵听了吩咐,担忧的瞧着甄洛,现在局势这般动乱,春婵不敢离开甄洛左右。
甄洛见她没有即刻领了吩咐前去办事,心头的焦灼愈发强烈。她攥紧双手,厉声道:“快去!立刻将小公子带回来,不许耽搁!”
见她如此,春婵心知动摇不了主子的想法,不敢违拗,只得应下转身出了院子。
待她的身影渐渐走远后,远门外可以瞧见的便只剩匆匆逃命的仆从。
甄洛颤着手回身往喜房内走去,她冷眼瞧着满院的红绸喜字,只觉原本喜气洋洋的景象变得格外刺人。心头涩意难当,她眼帘几次阖上又掀开,手指一再攥紧,直至掌心的指痕磨穿皮肉渗出血色,甄洛背对着院门外惊惶逃窜的人群,终于忍不住掩面而泣。
齐王世子赵迢,年十七,是这金陵城最为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明明昨日他还□□闯入甄府,隔着门窗允诺她,会一辈子陪着她,怎么就死了呢?甄洛不敢相信。
她与赵迢皆是幼年丧母,甄洛九岁时受继母暗中磋磨,十一岁的赵迢见她膝头淤痕,拎着长剑打上甄府,断了她继母腿骨,扬言谁敢伤他小媳妇半分,他必十倍百倍讨还。
甄洛始终记得母亲离世后,赵迢待她的回护,因此即使金陵城满城皆知世子赵迢流连花楼楚巷,即便那十里秦淮的美人再是挑衅,甄洛仍旧一心要留在他身边。
这些年来,赵迢待甄洛,属实用心。世子爷风流不假,可多年来待甄洛那也是事事上心照料。本就是打小定亲的未婚夫妻,两人又都是年幼丧母,多年来相依相守,情分自然深重。
甄洛回到喜房内后,紧紧阖上了房门。她扶着桌案呆立许久,眼神空洞神色荒凉。春婵抱着赵焱来时,推门入内瞧见的就是甄洛这副模样。
“主子,主子。”她接连唤了几声,甄洛的视线才到了两人身上。
春婵瞧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心中焦灼,忧心道:“主子您可千万要撑着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现下不过是那婢女传的消息罢了。”
甄洛轻轻颔首,勉强让声音正常了些,抬手唤赵焱:“焱儿莫怕,到姐姐这来。”赵迢虽不喜继母,可对自己这个弟弟却有着手足之情,往常甄洛与赵迢来往也没少见这小公子,因那时还没过门,便喊了姐姐,到今日还未来得及改口。
“姐姐,外边怎么了,我来的一路上见了不少死人。春婵带着我好不容易才到姐姐这里,兄长呢?兄长在何处?焱儿怎么没见到他?”赵焱语气忐忑不安。
小孩子很敏感,这般大的动静,他怎会看不出不对劲。
“不少的死人?”难道敌军已经杀入齐王府了?甄洛眉心紧蹙,呢喃出声,话落瞧着赵焱惊惶的神色,轻拍了拍他后背安抚。
这时,房门再次被推开。是齐王妃来了,她眉眼也有慌乱,却并不似甄洛悲伤。
齐王妃开口唤赵焱,意味不明道:“你那好兄长自然是死了,焱儿过来,到母妃这里来。”
甄洛松开赵焱,眼神紧盯齐王妃,想不透她怎会是现在这副神情模样。
齐王妃听了甄洛派去的人的传话,原本是慌乱如同天塌,紧赶慢赶的往这边来,却在半道见了匆匆入府的陈冲。
这陈冲就是秦彧安插在齐王府的那个探子。陈冲有要事在身,并未与齐王妃多言,只允诺会保住她们母子性命,齐王妃见他在敌军中似是地位不低,心中稍安,那心思自然也就活络了。
说到底,她与那半个身子入土的齐王也没多少真感情,至于那个处处打压她的世子赵迢,她更是厌恨得厉害。往日里不过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忍辱低头罢了,现下这两人死了,自己又有了新的靠山,她自然不会有什么悲伤的情绪,至多就是见变故突生,有些慌乱罢了。
“夫人,您也知道王府现下是什么情况,你我不过弱质女流,倘若王爷世子当真没了,咱们也难逃一死,即便侥幸活下来,这乱世之中,也只有流亡的命。”甄洛凝视着齐王妃开口。
既然眼下敌军已然杀入王府,想必敌军大多已进了金陵,甄洛猜想城门外应是无甚敌军的,她想逃出去,离开王府逃到城门外。倘若、倘若赵迢当真死了,她也要去城门外见了他的尸身,才能死心。
赵迢走前在这处院子里暗中布置了人手,他走时匆忙,未来得及妥帖安排,但到底还是留下了些许得用的人。这些人里身手最好的是邢鲲,被甄洛派去城门探听消息,现下人还未归,想必是凶多吉少。剩下的这些人不及邢鲲身手,但好歹能用。这般关头,也没有旁的法子了,甄洛只能靠着这些人手护卫她们逃出齐王府。
她叹了口气,坦白告诉齐王妃:“夫人,世子在这处院子里暗中留了人手,这是留给后宅妇孺保命的。焱儿是王府的子嗣,世子素来疼爱他,我想要带他和夫人你一起逃出王府。”
齐王妃闻言,先是一愣,她没想到那赵迢临出征前竟能想到给新婚妻子的院子布置人手,反观自己,好歹和齐王做了几年夫妻,手中竟无半分依仗,这般乱的关头,她也没了往日的顾忌,瞧着甄洛的眼神便有了些怨毒。
可转念一想,陈冲还顾念着旧日情分说了要帮她,而这甄洛,却不知道能不能保住性命,便是逃了出去,也是如丧家之犬般凄惨。
想到此处,齐王妃轻蔑一笑,冷声回绝了甄洛:“你要逃便逃,我和焱儿自有出路,不劳你费心。”
话说到这一步,甄洛心中也有了底。
“洛儿言尽于此,夫人既然另有打算,那便就此别过。春婵,将院子藏身的守卫都喊出来。”甄洛努力让自己镇定,抬脚推门而出,临跨出房门时回望了眼年幼的赵焱。
她无声低叹,附在春婵耳边又开口道::“稍后安排两人留在府中,暗中照看小公子。”
罢了,她总不能强逼人家骨肉分离,齐王妃是他亲娘,总不会亏待他。
春婵将院中守卫悉数唤出,甄洛扫视一圈后,开口道:“各位,你们都是世子的人,得他恩惠照拂,才有荣光加身,而今敌军入府,金陵易主,世子下落不明,而等预备如何?”甄洛到底不过是一个弱女子,此前一直活在赵迢的庇佑下,哪里经过什么风浪,今日这遭变故,于她也是晴天霹雳,现下她强撑着说话,看着气势凌厉逼人,实则藏在袖中的手指都是微颤。
甄洛合了合眼,才又开口道:“我要杀出去寻世子,你们有要跟随我的,站出来,不愿的,就从这院子里走出去。”她闯出去是要搏命的,不忠心的即使强留下也没用,倒不如借此只留下些真正得用的。
甄洛这番话落,护卫卫中开始窃窃私语,议论的声音渐大,间或有着脚步匆匆的声音,几瞬后有一个守卫扬声道:“我等皆是世子心腹,夫人您是世子夫人,便是我等的主母,世子下落不明,我等悉听夫人差遣。”
最终,这些人大半脚步匆匆离开了院子,只剩下以方才出言之人为中心的一小半仍候在那里。
甄洛心下唏嘘,却也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