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阮把门推开:“将就点吧,下雨也不会淋到你。”
沈负只点头,没说话。
外面破,里面也没好到哪里去。
家具一看就是用了很多年的,都包浆了,泛着亮色。
但好歹还算整洁。
桌子脚用东西压着,依稀能看见掉色的地方,写着七年纪上册语文这几个字。
厨房也没有门,更别说是抽油烟机了。
这些年,乔阮其实每年都会给家里寄钱。
有生活费,也有重新置办家具的钱。
可奶奶觉得这些东西没必要买,她也不许乔阮买。
乔阮之前瞒着她买过几次,后来她等乔阮走后,又拿去退了。
所以这么多年来,家里的东西一切照旧。
做饭时的烟雾顺着飘出来,奶奶听到声音了,往外走。
在看到沈负那瞬间,她顿了顿。
乔阮做了个介绍:“这是我朋友,沈负。”
奶奶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一表人才,风度翩翩的,对他第一印象还算可以。
立马笑脸相迎:“先坐着等一会,饭马上就好。”
乔阮把蒜苗拿给她。
奶奶脸色一变:“我让你择小葱,你把蒜苗弄来干嘛!”
乔阮:“听错了。”
“这都可以听错,你耳朵干脆别要了!”
她骂骂咧咧的重新进了厨房。
一部分烟雾顺着烟囱飘出来,更多的那部分则飘了过来。
乔阮知道沈负肯定不太适应,于是和他一起出去。
这个点村里的人大多都在做饭,各家各户的烟囱都在往外冒烟。
乔阮说:“我小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这个时候了,很安静。”
沈负没说话。
她看着沈负:“是不是第一次觉得,原来还有这种地方。都这个年代了,居然还有这么贫穷落后的地方。”
沈负摇头,他说话的声音不大:“我只是在想,原来你是在这样的地方长大的。”
“这样的地方?”乔阮饶有兴趣的挑了下眉,“怎样的地方。”
他沉默了很久:“看上去,会让人活的很累的地方。”
乔阮觉得,他果然是高材生,就连说话都这么艺术。
确实,这里确实会让人活的累。
太压抑了。
“其实也还好,习惯了就不觉得累了。”乔阮说。
四周偶尔会有人经过,都认识乔阮,和她打着招呼。
眼神却无一例外的落在沈负身上。
有疑惑,有好奇,更多的则是一种探究。
他明显不属于这里,身上的气质太出众,像是电视剧里那种端着香槟出入各种高端场合的上流人士。
乔阮问他:“还习惯吗?”
他知道她话里指的是什么。
还习惯这些人打量的眼神吗。
他摇头,又点头:“能习惯,但不是很喜欢。”
“所以啊。”乔阮说,“你跟过来干嘛。”
是一种埋怨他的语气。
沈负却垂眸轻笑:“刚才不是说过吗,你们放的年假太长了,怕见不到你。”
“你们医生应该也有年假吧。”
“可是没你们那么长。”
乔阮半开玩笑的语气:“要不你干脆跳槽算了,我们实验室正好缺人。”
他笑着说:“好啊。”
温顺乖巧,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乔阮神情变得有些不自在,她移开视线:“我开玩笑的,你还是待在你的医院好好拯救别人吧。”
沈负朝她靠近了一步:“可是医生也属于被拯救的范畴。”
他握着乔阮的手,往自己心口上放:“医生偶尔也会变成病人的。”
贴的太紧了,乔阮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心跳。
在她的手放上去以后,明显增快。
跳的很快。
心脏和主人一样,一点也不掩饰对她的爱意。
近乎疯狂的。
乔阮急忙把手抽离:“以后不要动不动就占便宜了。”
沈负一脸无辜的解释:“我没有占便宜,我只是想让你感受一下我的内心而已。”
“内心还能感受?除非你把心脏挖出来。”
听到乔阮的话,沈负微微抬眼,眼里竟然带了几分认真:“掏出来,你就会信了?”
他看上去不太像是在开玩笑。
乔阮忙说:“我乱说的,你别当真啊。”
他有些失落的垂首。
乔阮有时候还是会疑惑,沈负的病到底有没有好。
可诊断书上分明写着,他已经治愈。
但他偶尔的举动,以及并不像开玩笑的话,还是让乔阮对那份结果存疑。
不是都说反社会型人格都是最聪明的那一类人吗。
他们的智商处于金字塔顶端。
或许,或许他是伪装出一副自己已经痊愈的假象?
乔阮摇了摇头,甩开自己这个荒谬的想法。
怎么可能。
就算他在表现上可以装,但那么多项专业医学检查,他总伪装不了吧。
乔阮看着沈负,后者同样也看着她。
仍旧是那副温柔的笑脸,并无任何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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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是院里吃的,因为堂屋里的灯泡太暗了。
奶奶热情的张罗沈负多吃点:“这些都是我的拿手菜,乔阮最爱吃了,小的时候除了过年,其他的时候她想吃都吃不到呢。”
她干脆亲自给沈负夹了一块,沈负道着谢,将碗伸过去。
奶奶说的那句话只是为了表达自己对沈负的重视,可在沈负听来,却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乔阮的童年,似乎比他想的还要苦。
吃饭的时候奶奶总会问沈负一些关于他家里的问题。
他是做什么工作的,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他是哪里人。
沈负一边给乔阮夹菜,一边礼貌的答:“我是孤儿,没有父母,户口在沛城。目前在江北一医任心理科主任医师的职务,也是江北医科大学的博士生导师,偶尔会去上上课。”
得知他是孤儿的时候,奶奶的神色稍微变了变,但听到后面那段话,满意的笑容重新堆积在她脸上。
“医生好啊,工作稳定,福利也好。户口在沛城的话,那你还会回去吗?”
“近期可能会回去一段时间,还有些事情需要我去处理。”
奶奶点头:“那......以后打算留在江北,有买房的打算吗?”
“已经买了。”
“贷款买的还是全款?”
乔阮皱眉打断她:“奶奶是在查户口吗。”
奶奶不满的瞪了她一眼:“我连这些都不能问了?”
乔阮看着沈负,有些不爽:“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
沈负立马就怂了,低下头,安静吃饭。
奶奶冲乔阮吼:“他说什么了你就发脾气,我看你最近真是越来越横了!”
吃完饭后,乔阮送沈负出去。
一路上欲言又止。
“刚才,我没有凶你的意思。”
沈负点头:“我知道。”
乔阮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不用什么问题都回答,我奶奶那个人就是那样,说的难听点就是有点势利眼。”
沈负笑了笑:“那我是不是应该庆幸,还好我不算太穷。”
送他到路口了,乔阮往下指:“沿着这条路一直往下走,下山以后往左转,会看到一个车站,花五十块买张车票就能去市里了。”
沈负说:“我不去市里。”
乔阮抬眸:“你不回去那你住哪?”
他拿出一张房卡:“这里。”
乔阮看到上面的字了。
爱侣酒店。
......还是情趣酒店。
知道乔阮误会了,他笑着解释:“只有这家的酒店环境还行,其他的......楼下的巷子里好像都站了一些穿着不太得体的女生。”
乔阮心想,他话说的倒是委婉。
越是落后的地方治安便越松散,榕镇的站街女几乎都汇聚在小旅馆周围。
那些女生行为都大胆,几乎都是主动拉客。
看沈负不太想回忆的表情,乔阮八成也能猜到。
他被那群人言语调戏过了。
也是,就他这张脸,去哪不惹人垂涎。
乔阮摇头,祸水啊。
第40章 “你怎么看到什么想要什么,……
看到沈负逐渐变得不太好看的脸色, 乔阮的玩心突然起来了。
她学着那些女人的语气,勾勾他的胳膊:“要一起吗,给你打个对折。”
“好啊。”
沈负完全没有任何的不适感。
反而主动握起了她的手。
先慌乱的那个人反而成了乔阮。
她把手抽离, 眼神闪躲的看向别处:“你还挺熟练。”
沈负笑了笑:“大概是无师自通。”
还得意上了,真当她是在夸他吗。
沈负没有再让乔阮继续送了, 他怕她待会回家不安全:“你回去吧。”
乔阮说:“下山的路不太好走,你多注意点。”
“嗯, 我知道了。”
他温温柔柔的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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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 乔阮睡的不怎么好。
家里有老鼠, 一直在房间里跑来跑去,她有点怕,索性一整夜都开着灯。
乡下大多都醒的早, 五六点就去田里干活了。
乔阮是被外面讲话的声音吵醒的。
她奶奶嗓门很大,此时正和左邻右舍的炫耀:“一医的主任医生,好像还是什么博士生的老师,我也不懂,应该是老师。在江北买了房, 个也高, 比你家大满高多了。”
立马有妇人迎合:“那你家小阮魅力可以啊。”
“我们小阮也是高材生啊,博士!配他那是绰绰有余。”
乔阮突然觉得有点头疼。
她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奶奶做好了早餐, 去喊乔阮起床。
天气冷, 她慢吞吞的穿好衣服出去洗漱。
桌上放着大肉包子和瘦肉粥。
肉是托人去山下买来的。
“包子皮是奶奶自己擀的, 皮薄陷大,外面可吃不到这么好的。”
乔阮拿着包子小口小口的咬着。
奶奶一直坐在对面那张椅子上盯着她看。
知道她有话要问, 乔阮把最后一口包子放进嘴里:“怎么了?”
奶奶问她:“你那个朋友,回去了吗?”
果然是问这个。
乔阮喝了一口粥:“还在榕镇。”
奶奶放心了,埋怨乔阮不会做人:“人家来一趟榕镇你也不说尽尽地主之谊, 带人家到处玩会。”
乔阮答的漫不经心:“榕镇有什么地方可以玩。”
“河堤那儿最近经常有人去放孔明灯,你可以带他去啊。”
“孔明灯有什么好放的,还有火灾隐患。”
奶奶脾气上来了,骂骂咧咧的说:“什么火灾隐患不火灾隐患的,那人家都在放,就你放不得了?读了个大学就读出优越感来了。”
哪怕是年纪上来了,气性倒是一点也没变小。
乔阮最后只能点头答应。
她吃完饭,奶奶装了几个包子,让她带下山。
“我们这的东西人家未必吃的习惯,这些包子你带过去,给他尝尝。”
见她一副完全把沈负当成孙女婿的架势,乔阮无力的解释:“我和他真的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就是高中同学。”
“那你更得好好把握了。”奶奶告诉她,“乔美那丫头你还记得吧,你们小的时候经常在一块玩,她前几年结婚了,男方和她是相亲认识的,听说在江北有房子,家里人急急忙忙的就把她给嫁过去了。那哪叫房子啊,筒子楼,破的要死,一家六口全挤在一个房间里。”
她见乔阮没什么反应,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在听,于是伸手在她腰上掐了一把:“你不要觉得你学历高可以找到更好的,昨天那个人家多好啊,学历高,长的也俊,虽然无父无母,但看他也是会疼人的那种,你嫁过去最起码有人养了啊。”
乔阮吃痛的往后缩:“我不需要别人养。”
奶奶恨铁不成钢的咬牙:“过来人的话你不听,嫁个有能力的老公比自己有能力要强的多,家里再请个保姆,也不需要你做家务。”
乔阮:“你从哪知道的这些?”
“那电视里不都这么演。”
“.......”
乔阮最后被她奶奶撵下山,她也没真打算去找沈负。
看了眼手里拎着的包子,她拿出一个,边吃边走。
临近过年,外出务工的青年都回来了。
各个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三两成群的。
甚至连往日路边萧条的露天台球室都围满了人。
乔阮咬了口包子,陷里的汤汁流出来,她拿纸巾去擦。
和沈负就是在这个时候碰到的。
他大概还是不太习惯这边巴掌大的肉包子和大馒头,只要了一碗小米粥和一杯现榨的 ,没放糖的豆浆。
乔阮本来转身想走的,但看着与这里格格不入,又独自一人的沈负,莫名觉得有点可怜。
她在他对面坐下,提醒他:“在我们这,穿西装的统一被会认为是推销保险和卖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