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崇进来时就看到这幅画面,他想上前去救下常安,只是周围的红光像是感应到威胁似的,忽的一下全部都钻进了常安的身体里,然后消失不见了。
与此同时,常安头痛逐渐好转,钳制她的那股力量也消失了,她猛地一下被摔到了地上。
陆崇过去扶她,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神呆滞地只盯着前方的一堆木偶,脑中尽是三清观的回忆。
她被带走,被宠爱,被抛弃……
“常安,你清醒一些。”陆崇半跪在常安前面,将她软泥似的身子扶起来,抱坐在自己怀中。
常安的目光这才移到陆崇脸上,她像个娃娃似的,任凭陆崇怎么摆弄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讷讷开口:“…陆崇,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陆崇内心砰砰乱跳,怕再有什么事情发生,拉着常安说道:“先出去再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常安笑了一下,伸手推开他,站起来身子晃了一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都想起来了。”
“常安,你听我说——”
陆崇知道,自己最怕的事情来了,但他既然选择了隐瞒她,同时也做好了被她讨厌的准备,他原本只想让她开心快乐毫无负担地生活。
常安哪里能冷静下来呢,突然注入大脑中的记忆乱得她头疼,她是她,陆崇是陆崇,但她好像又不是她,陆崇也不像是她认识的那个陆崇。
一切还是一切,但一切又发生了一些改变。
她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她也不在乎真相是什么,她开不了口,说不了话,心中千百个问题,升到口腔里却都迷路了。
“所以问什么不告诉我呢,分明从一开始就是你设计好的……”
临到最后,常安的千言万语变成了一句这样没用的话。
陆崇眼中露出焦虑,紧紧扣着常安的后脑,转而又添了一丝自嘲:“常安你信吗,活到现在是为了你,我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你。”
“我知道陆崇,我知道你对我好……”常安心里又酸又疼,却不知怎样表达,急得哭出声来,“可我……我现在不太想看见你……”
常安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照她之前的性子,欺不欺骗的本就无伤大雅,毕竟陆崇白养了她大半年,让她重新过了一段在三清观有人疼有人爱,有人纵容的生活,她理应知恩图报的。
“你别哭,没人强迫你做什么。”陆崇看着常安满脸泪痕,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安慰她:“你不想见我,那我先搬出去住,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万事小心。”
常安气得锤他:“我才不要你对我好,我走!”
常安呜呜地哭着,她宁可他对自己坏一些,也不愿他还是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对自己好,这样倒显得她是一个坏人了。
自己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对陆崇来说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用力不大,却都反弹回来了,反弹在她不算太大的小心脏上,发出闷闷的酸疼声。
陆崇凝视着她别扭的神色,摸了摸她冰凉的后颈,叹息道:“都依你,先回房去,别再冻坏了。”
常安被他攥着手腕,眼里蓄起大颗大颗的泪珠子,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陆崇心慌,问她也不说,哄她也不停,只能不断地给她擦眼泪,只觉得自己太坏,惹得常安把前半生的眼泪全在今日流了下来。
常安哭够了,抽抽嗒嗒跑回房间,拿起自己的随身带的一只包,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陆府。
这已经是凌晨,没几个小时天就要亮了。
常安原本就爱使小性子,现在只觉得自己被坏男人欺骗了,全世界都对不起自己,更是任性地令人发指,折腾起人来丝毫不手软。
今日轮岗的一个小伙子,刚把车子加满油开回老宅,就又被安排着送小祖宗下山,如今已是呵欠连天,却也是硬撑着死死瞪着眼睛,丝毫不敢松懈。
他早从陆公馆那边的人听说过,这位小姐心善时就是江北第一大善人,坏心时简直比阎王爷还吓人。
不知道今日与陆先生闹了什么矛盾,明明之前见到还是爱意满满,转眼就是冰天雪地。
他注意到常安的异常安静,只觉得背后冷气森森,叮嘱自己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否则指不定自己就变成了出气筒。
常安连夜搬回之前住的花园洋房。
吹了一路的冷风,脸都冻麻了,心里也平静了下来。
常安一个人收拾东西,一个人搬运,并不惊动任何人。
可等她真正走进那栋小洋楼,她又觉得不太好,毕竟连这也是陆崇给她的。
挫败感在这个夜里汹涌而至,常安喜欢吃软饭,却又不想让陆崇觉得她是个吃软饭的。
那天,常安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思考人生,一直到天亮。
她不太想进去,因为陆崇在每个角落都呆过,每一处都有他的影子和气味。
……
自从那天常安搬走之后,陆崇一直没露过面,就连张小姐允诺送她的小狗,也是派下边的人给她送去的。
她说不想见到他,他就真的一次也没来看她。
常安越想越难受,只觉得自己年纪小,太过轻信爱情,被狗男人骗了。
但想着想着,内心愤怒到极点,却又开始责备自己。
其实仔细想想,陆崇除了那件事情隐瞒了她,其他一切都堪称是完美典范。她不是不懂事,她只是转不过弯来。
她想要什么呢?
该有的她都有了,她甚至不在乎陆崇欺骗了她什么,只想知道陆崇拿她当什么,如果真的对她好,真的爱她,为什么要欺骗她隐瞒她?
常安整天不着家,不是去戏院看戏,就是去百乐城拆穿洋人的魔术表演,可即便是去最爱的天福茶楼,跟老大爷们谈天说地,她也觉得失了几分味道。
常安虽然过上了闲散的生活,可她并不十分快乐,即便这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有钱有房,还没有男人烦。
她隐约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可她并不想承认,只是将自己变得忙碌起来,以为这样就不会思考那些令人头疼的事情。
其实陆崇哪里是不想她,他明白常安不想看见他,所以便不去招她烦。
这件事确实是他的不对,他也理解常安需要冷静。
而且他仔细检查了密室里的阵法,一点痕迹都没了,像是从没存在过。
陆崇派人跟着常安,确保她的安全。
他自己也曾偷偷看过她几次,她身体十分健康,并无异常,所以他坚信是常安打败了那个邪恶的法术。
又过了几天,救济会布粥施饭等事情也陆续开展起来,商会各种年终事宜也需要操办,陆崇忙得脚不沾地,几乎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自然也就暂时放任她去了。
陆崇再次见到常安是在闹市上,他出去办事,看到石锦街头的小丫头。
这天天气很好,一改前几日的阴霾,太阳早早便挂上了天空,给这个寒冷的冬日增添了一丝温暖。
可即便这样,温度也还是很低的。
街头满是穿着棉衣棉裤的路人,全身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在外面。
可某个小丫头不怕冷,只穿着一身单薄的小洋装,宝蓝色的呢绒裙摆就要拖到地,幸好她配上了一双小高跟才免得踩到。
白色的高领蕾丝显得她多了几分成熟,但仍然挡不住那股子稚气,蜷曲的卷发懒得打理,编成两股麻花辫,用一根咖啡色发带束在脑后。
脸侧垂下的发丝将她的小脸衬得更小巧,整个人看起来又小又嫩,只一个侧影,陆崇就知道是她。
常安正站在一个首饰摊前,随手挑了几支景泰蓝发簪,大手大脚地掏出一把钱递给摊主,高兴得那人硬是多塞了好几支给她。
摊主虽破衣烂衫的,手艺却十分精巧,自己制作的发簪深得常安喜爱。
她又逛了几个小摊,大手一挥递上好几块大洋,还包了老奶奶摊上的十几双绣花鞋。
常安在石锦街商贩眼中简直是财神一样的存在,出手大方不说,还不要找零。
大家都猜不透,这位小财神下一秒会光顾谁家。
常安买了太多东西,觉得脚累了,便坐上了前几天新买的汽车,司机是一位老成的中年大叔,看得陆崇直皱眉头。
他不知常安从哪里雇来这样一个人,也不知她知不知这人的底细,可这显然不是个普通老百姓。
常安怀里抱着小白狗,没有骨头似的倚在车窗边上,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扭头看向窗外,正好跟陆崇对视上。
陆崇这才看到了她的正脸,那张漂亮的小脸上虽然画着精致的妆,但却神色怏怏的,挡不住那股苍白之色,甚至连一头卷发也没了往日的光泽。
陆崇又心疼又开心。
这是不是证明她离开自己的这段时间,并没有过得很自在呢?
常安的车子没一会儿就开走了,陆崇这才回过神来,对于自己察言观色自嘲一下。
他知道她平安健康有钱花,就放心了,他像无数有着大男子主义的人一样,对于自己喜欢的人,她越花钱,他就越开心。
可坐在车上落荒而逃的常安就十分苦恼了,她自然也看见陆崇了。
原本就吃他的喝他的,现在离开了他还要花他的住他的,到处都是他的影子,厨房里卧室里,客厅里报纸上,常安烦恼极了。
常安知道自己从来都是能吃能睡,最近却罕见地失了眠,还是一连好几天都失眠……
她之前储备下的许多上好的香都没用了,不但不再带给她力量,也不能让她安眠,尤其是莫名其妙打破了那个阵法之后,甚至有时她还会觉得呛鼻子。
原本今天出来逛街是为了散散心,让自己放松一下,顺便行善积德,让自己的失眠症早日康复,结果却碰见了陆崇……
这运气也真是没谁了。
第43章
经过那天的尴尬之后,常安当天晚上就不失眠了,不知是太累了,还是上街当财神积累的功德见了效。
一连许多天常安都像是个刚刚痊愈的病人,每天都精神充沛,对生活充满了热爱。
她不停地给自己找事情做,想起陆崇之前信守承诺,将下人小姐姨太太们遣走之后,便把唐家的房契给了她,决定将自己之前的计划付诸实践。
于是,在常安无聊的第n天,她盯上了唐家。
早就想一探究竟,之前没空,现在她倒是有大把的时间。
常安让自己的司机找来一群人,拿着铁锹铁铲等工具,浩浩荡荡去了唐家后院。
司机是她从天福茶楼找来的老熟人,这人姓杨,原本是摸金校尉,耳顺之年有妻有子便想金盆洗手,常安顺水推舟,既为自己找了司机,也给了他一个安稳的工作。
常安穿的圆滚滚,白底红梅的襖裙衬得她脸色微微苍白,大概是前几天失眠的缘故。
小白狗从常安毛茸茸的披风下探出一只小脑袋,对这陌生的环境胆怯又好奇。
常安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它的毛,温柔道:“看到没,他们在挖坑,马上就要将你埋了。”
小白狗自然听不懂,只觉得常安柔和没有威胁,不停地在她怀里拱来拱去,还伸出小舌舔她的手指。
常安被小白狗弄得发痒,咯咯地笑出声来。
她命人搬来藤椅,拿来手炉,坐着一边监工一边逗狗。
她十分喜爱这种小东西,虽然它们弱小无用,却懂得用可爱的外表诱哄别人心甘情愿去保护它们。
常安觉得,能单凭可爱赢得她的喜爱,也算是它们的本事。
她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一只小木偶,让木偶跟小白狗一起玩闹。
其实这木偶里镇着的是一只小狗的魂魄,她忘记它是黑是白,抑或是流浪太久将白毛脏成了黑色,只记得是在某次上街时,从贩狗摊子周围发现它的游魂的。
常安发呆之际,被挖出来的大土坑中传来一声粗犷的声音:“姑娘,这边挖到东西了!”
常安被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看。
“就是这里!”
一个蓄着短胡茬的中年人站在大坑里,用铲子往泥土中戳了一下,不知与什么碰到一起,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他自下而上抬头说话,颇有经验地告诉常安:“这绝对不是石头,听声音倒像是青铜之类的古物。”
常安低头看着那五六米深的大坑,皱了皱眉,脱了碍事的披风准备下坑。
精致的绣鞋上沾上了暗黄色的泥,常安蹲下身来去看那露出一角来的金属块,她看不出什么,只能猜测这是一块很大的金属。
她无声念了一串咒,小木偶飞似的出现在她面前,然后瞬间坠入泥土中消失不见。
众人未来得及看清飞来的是个什么东西,只见泥土中像是有东西在拱一样,不一会儿就显示出方方正正一个轮廓。
常安手指一抬,小木偶从泥巴里飞了出来,落在常安手心里。
她走到木偶钻出来的地方,用手指摸了摸,回头说道:“沿着轮廓挖,将这铜块挖出来。”
宁县的人对鬼神之事敬而不畏,所以常安才敢光天化日之下毫不避讳地施法,雇来的人们确实也正如常安所料,更加勤恳地挖土。
常安在上面等了足足一个上午,临近中午时那块大铜面才刚刚露出庐山真面目,表面由于地下潮湿而长满了青绿色的铜锈,花纹十分深刻,清晰可见。
常安随手指了一个人,派他去给大家订午饭,点明了要吃四季斋的饭。
那人惊恐地接过常安给他的一把大洋,是的,真的是一把……
他知道从杨哥那儿听说过,这姑娘财大气粗,却也没想到她肯花这么多钱,请他们四五十个粗使下人吃大名鼎鼎的四季斋。
大家十分感激地吃完一顿美食,更加愿意为常安出力,齐心协力干活。
大概下午三点左右,只听见一声巨响,一面足足四十平米大,一米厚的大铜面被掀了起来。
常安趴在坑边上往下看,知道接下来是自己的主场了。
她安排妥小白狗,背上自己的小挎包,动作伶俐地下了坑。
铜面被众人掀起来,靠在了坑边上,下面是个黑漆漆的大洞口,一些有经验的人猜测下面有宝贝,只是那深不见底的样子将他们吓退了。
在生死面前,钱财什么的还是可以放一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