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惭愧!微臣素日忙于公务,贱内体弱多病,小儿皆由他长姐看顾,多受溺爱,很有些胆大妄为。”
林如海话音方落,就见小儿从外面冲进来:“阿爹!”
“不得无礼!”林如海差点被儿子撞了个趔趄,“且与两位殿下问好。”
贾琏进门恰好听到林如海之言,抬头见到玄衣青年已然认出是京中有过数面之缘的四皇子,心下不由后悔自己鲁莽将林宝儿带来,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请安。
林宝儿也被父亲指着叫了人,四皇子解了一枚玉扳指做见面礼,七皇子便扯下腰间一块玉佩相赠。林如海忙推拒,只四皇子和七皇子既然要送,自是拒绝不得。
“好了,宝儿已经得了礼物了,现下可以去找你阿姐玩了吧?”贾琏推了推林宝儿道。
“这个不是琏儿带的礼物!”林宝儿气咻咻道。
“叫表哥!”贾琏低声道。
“略略略~”林宝儿对贾琏做了个鬼脸,躲到了林如海身后。
七皇子见此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小公子果然很活泼。”
“莫要顽皮,小心晚上回去告诉你姐姐!”林如海帮他收好玉佩和扳指,“回去找你阿姐吧!”
林宝儿悄么么看了一眼四皇子和七皇子,才乖乖行礼,自己回后院了。
“四哥,这位林小公子真有趣,若是在京中,我必定请他与昭儿一块儿玩,免得昭儿小小年纪宛如老学究一般。”七皇子笑道。
七皇子口中的昭儿是四皇子的嫡子徒彧昭,因是嫡子又是独生子,极得四皇子看重。这位小皇孙与宝儿同龄,四岁便正式开蒙,小小年纪,言行举止便喜模仿其父,从不与一般孩童般嬉闹。
想到家中小儿,四皇子脸上神色一松:“林小公子可开蒙?”
“家里胡乱教着,年初原想请个夫子,竟没有合心意的。”林如海无奈道。
年前,有个叫贾雨村的上门自荐,林如海满意其才学原想请来为幼女和独自开蒙,却被贾琏制止了。贾琏道这贾雨村虽是进士出身,却因贪污徇私被罢免。小儿启蒙,不定要进士,举人尽够,可这启蒙老师决不能德行有亏。
林如海见贾雨村一表人才,听他言语似是为人陷害罢官。可贾琏说贾雨村因贪污徇私被罢免也是言之凿凿。两相比较,林如海自是更相信贾琏,以为他机缘巧合知晓贾雨村的背景。
林如海于是以夫子请好了为由婉拒贾雨村,待贾雨村离开扬州府年后才放出风去。可连着上门之人都不是真心要为蒙学老师,皆为借他这个扬州知府的势而来,换了几个夫子,总是有不满之处。
于是家中两个小的都是林如海、贾琏和林云星在教导。贾琏独教数,林如海空闲就教读书,其他皆有林云星安排。
“四哥,林大人是探花郎,便是小公子的表兄也是举人出身,家学渊源,便是没有请夫子教导,定然也有好生教导。”
四皇子和七皇子一下午便与林如海和贾琏闲话家常,既不提皇帝有何旨意,也不提公务。贾琏陪了半日,回自己院子时,便觉得全身疲惫,心道若是做官皆是如此,那他还不如做个富家翁。
可惜,这世道没有权,命如草菅,想要做个不涉朝政的富家翁也并非容易之事。
第二天,贾琏正睡得天昏地暗,就察觉有人爬到床上,捏他鼻子。
“琏儿起床了,懒虫表哥起床了!”
贾琏睁开眼睛,就看到林宝儿坐在他胸口,难怪他觉得喘不过气来。
将林宝儿从身上推下去,贾琏瞥到他的鞋子,“嗖”地坐起身,猛喘一口气,吼道:“林砚,你竟然不脱鞋,爬我床上!”
林宝儿站在春凳上,叉腰道:“太阳晒屁股了,琏儿还在睡觉。”
“林砚,你要上天了是吧!”贾琏趁其不备,一下子将他扑倒床上,“看我怎么收拾你!你个小屁孩,你姐一个月没管你,这是要皮上天了。”
“哈哈哈~”林宝儿被他挠的在床上笑得乱滚,“哈哈哈~阿姐才没有不管我,阿姐让我叫你起床练功哒!”
贾琏这才想起来,在金陵他问林云星能不能学武功。林云星道他年纪大了,轻功大约学不出来,不过学些功夫防身还是可以的。若他想学,不如早上与林宝儿一起练习,不论年纪,都是初学者嘛!
“好,我起来!”贾琏放开表弟,起身穿衣,与林宝儿一起去园子里练功,林九正在等他们。
“表少爷,主子令我教您与小公子拳法。”
“我和宝儿吗?”
“昨晚阿爹说府上有贵客,要阿姐和黛玉不要随便来花园。哼~若不是陪琏儿,我就和黛玉一起被姐姐教导了,琏儿要好好补偿我哦!”
“叫表哥!”贾琏捏了捏他的小肉脸道,“你想要什么补偿?”
林宝儿兴致勃勃道:“我想出去玩,可阿娘说要有人陪。表哥陪我出去玩呗,我都没有去外面玩过。”
“小公子,现在是练拳时间,您若是偷懒,被主子知道了,可是要吃苦头的。”林九尽职地提醒道。
林宝儿见此再敢说话,跟着林九开始活动手脚。
贾琏心道这可是学习绝世武功的好机会啊,就算晚了也好过错过。不想刚学着林九和林宝儿摆好姿势,就看到林如海身边的长随林路匆匆跑来。
“表少爷在花园啊,老爷找你去前面,扬州府出大事了。”
贾琏心中为又离他远了一步的绝世武功哀嚎了一声,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就是成年人的无奈啊!宝儿,你自己先和林九练习。扬州府出了大事,扬州府能出什么大事啊?”
贾琏嘟囔了两句,突然反应过了林路说了什么,忙向他看去:“到底是什么大事?”
昨日两位皇子刚到扬州城,就住在知府衙门。扬州府的大事,该不会是皇子遇刺吧?那可真是天捅了一个洞了!
不,不对!两位皇子住在府上,若府上进了刺客,哪里需要林路来报,怕是已经满府皆知了。
林路瞥到一旁的林宝儿,凑到贾琏耳边正要说话,林宝儿“哼”了一声:“大人就是事多,不让我听,我就去找阿姐!”
见林宝儿大摇大摆离开,林路也顾不得“得罪”了小公子,低声道:“扬州大盐商江家被灭门了。”
“灭、灭门?”贾琏一惊。
扬州繁华,是全国第六大人口城市,据说有五十多万人。贾琏作为林如海的幕僚之一,也是见识过几件命案的。可是灭门这样的大案——
第26章 一筹莫展
“凶手杀人后纵火, 江家美轮美奂的宅子烧成了一片白地,尸体抬出来,都分不清男女老幼了。”林路面露不忍, “那府上算上仆役少说也有一二百人, 衙役和仵作清理至今尚未发现活口。”
贾琏听着便觉毛骨悚然,身上直发冷。他知这世道人命如草芥,却都不如直接面对来的可怕。
然眼下与其为惨遭灭门的江氏哀悼, 不如先想一想自己。两位金尊玉贵的皇子才下扬州, 扬州府就发了这样惨绝人寰的灭门惨案。若不能破案, 林如海这扬州知府怕是做不成了。
贾琏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先过去姑父身边,稍后我自己去现场。”
“表少爷莫要耽搁,现下那边正缺人手。”林路催促了一句,倒没问贾琏因何要晚去。
“知道!”贾琏脚下发虚, 宛如踩在云上, 恍恍惚惚往后院而去。
才走到院门,就见司剑迎面而来:“表少爷,大姑娘说她已知晓了, 您先去老爷身边帮忙。”
贾琏忽然想起他曾与林云星的谈话,那时林云星似乎提过派人监视见过甄七爷的四位大盐商。若林云星没有将监视这四家的人撤走,只怕比林如海更早知道消息。
“那你与阿星表妹说一声,我先去现场了!”贾琏倒也干脆,转身就走。
扬州府许多大盐商都住在一块儿,这些人财大气粗, 圈地建起一个个园子, 皆是美轮美奂。许多盐商府上都豢养戏班子、扬州瘦马, 日子真是比皇宫里的皇帝和皇子们还舒坦。
皇帝虽为天下之贵, 可若哪里旱了, 哪里涝了,总要烦一烦,生怕一不留心,失却了大好江山。盐商就不一样了,不拘是旱是涝,百姓总要吃盐,只要能拿到盐引,每日就有白花花的银子入帐。赚了银子,如何花天酒地,旁人也管不着。
江家是扬州府名列前茅的大盐商,宅子自然也是繁华非常,然如今这金碧辉煌的宅院一夜之间都烧成了废墟。亏得这些大盐商的园子之间都留了走道,并非连成一片,各家又都有救火队,故此火刚烧到隔壁就被扑灭了。
江府因被凶手泼了油助燃,烧的极为彻底,只剩下一片热气未散的断壁残垣。与江家相邻的几家府邸,院墙皆被熏成了灰黑色。
贾琏到时,衙役们正从熄灭的火场中将尸体清理出来。前院打扫出来的空地上已经摆放了几十具焦尸。这些尸体有些只是熏黑了,有些已经烧得碳化,空气中散发着可怕的肉香味。
贾琏略看了两眼,就跑到外面狂吐起来。
“贾公子无事吧?”
听到这声,贾琏吓了一跳,忙取了帕子擦了擦嘴,回身见是七皇子,忙道:“七爷见笑了,琏第一次见这般场面,有些受不住了。”
四皇子和七皇子下扬州乃是乔装,故此在外面贾琏并未道破起身份:“七爷怎么也来了?此处为案发之地,两位不该涉险。”
“凶手难道还会留在原地吗?”七皇子一手按着腰间剑柄,指了指里面笑:“我陪四哥来的,杀人案自有府衙负责,不知道四哥为何要来看。不过四哥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贾琏往前一探,果见四皇子长身玉立站在林如海身侧,两人皆是面色凝重。贾琏不由同情起林如海了,治下出了这等灭门大案已然让人头疼了,还来了两位祖宗凑热闹。
“我听闻许多案子,凶手都喜欢返回案发现场探看。”
七皇子闻言下意识向门外看去,街上确有不少人在张望,都被衙役拦在了外面。那些围观之人多为住在附近的百姓和盐商大贾府上仆人,倒是街角一辆青蓬马车有些特别。
贾琏不曾注意七皇子的视线,叹息道:“七爷,这江府是扬州城名列前茅的大盐商,此案许与盐有关。”
“一个商人竟能住这么大的园子?”七皇子看着江府占地,咂舌道。
“七爷有所不知,扬州大小盐商有一百多家,这些盐商豪富,奢靡斗富之风日增。十个盐商至少七个会修园子,养戏班子和瘦马。剩下三个即便不养戏班子或瘦马,也要修园子。”贾琏指了指江府附近的亭台楼阁,“这几处花园都是扬州府盐商所有。”
“原来如此!难怪父皇常言两淮盐业早该变了。朝廷收取的盐税越来越少,这些人倒是越来越富了。”
七皇子与贾琏说了几句,便被四皇子招手叫了过去。因两位皇子与林如海站在一处,贾琏就没有凑过去,恰好瞥到街上有辆熟悉的马车,便走了过去。
走到马车前,就见司琴掀开帘子递给他一杯水,笑盈盈道:“表少爷辛苦了!”
“姑父比较辛苦,要查案,还要照顾两位贵人。”贾琏手下一撑便坐到了车辕上,“阿星表妹,你当日的随口之言成真了。”
“并非随口之言,而是合理推测。”林云星坐在马车内道,“凶手是追着那两位而来的。”
“你是说——”贾琏看了一眼远处的两位皇子,略有迟疑。
“父亲献上去的物证怕是有不少人知道了。”林云星道,“依着眼下情形,如我们当初所料,甄七爷在客栈失火前已经卖掉了部分盐引。我们当时不知道谁买了,但幕后之人肯定知道。”
贾琏点了点头:“甄七爷一个马前卒,回去肯定要交账的,难怪当初姑父发售计划外的盐引,其他几家都买了,唯有江府推脱多时不曾买。怕是银子已经用掉,一时无法筹集大量现银。”
“你过去与父亲悄声说一句,江家灭门案,我们手上有活口。”
“什么?”贾琏一惊。
“我安排监视江家的人是江家主院中杂役,凶手进府时,他正躲在书房外的假山中窥视。凶手发难时,他躲着没有现身,逃过了屠杀。为了不被凶手发现,在火场中被烧伤了。”
“那他可看到凶手如何进入江府?”
“他伤势不轻,交代了部分内容就昏迷送去治疗了,但我推测凶手是被江家主亲自迎进府中。”
林如海献上了那张关键的盐引,这张盐引上没有记号,它可能是甄七爷手上丢的那些,也可能出自甄七爷已经卖出去的盐引。若是前者也就罢了,若是后者就证明有人背叛了。
至于为什么背叛也不难理解,江家花重金买了一批不能用的盐引,肯定会有怨言。林如海任扬州巡盐御史后,幕后之人对两淮盐业的控制减弱。江氏若被抓到把柄,将幕后之人供出来不足为奇。
这张盐引出现在了皇帝手中,皇帝又暗中派了四皇子下扬州,于是幕后之人便坐不住了。他怕四皇子揪住自己的把柄,选择了杀人灭口。
因不确定偌大的江家,剩余盐引藏于何处,便选择正大光明上门。若那人与假盐引有关,他只要与江家主说因卖给江家的盐引没用要收回,反还银子火给予新盐引之类。江家主舍不得那笔钱,自会乖乖把买的盐引拿出来。
凶手拿到了盐引,便可肆无忌惮的杀人灭口。放火虽然会把事情闹大,但灭门本已经是大案,纵火烧了江府减少出现漏网之鱼的概率或堵死江家私藏其他证据的可能性。
“真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扬州城小盐商的日子就很滋润了,何况是大盐商。偏偏这些人胆大妄为与虎谋皮,这是越有钱越贪钱啊!”贾琏总结了一句,“阿星,两位皇子在这里总是有些不便,你且先回府去吧!”
“嗯~”
贾琏跳下车,马车悄然驶离。
七皇子趁着林如海与负责清理现场的官员说话,悄悄撞了撞四皇子:“四哥,你留意到外面那辆马车?我们来时便在了,刚才贾琏过去不知道说了什么,马车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