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小表弟是远不得近不得,只按礼行事,不落人口实方是正理。外祖母到底是娘的母亲,我们自当孝敬,却不可为了外祖母一己之好恶移了我林家的行事。”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乃是不孝。
“倒是母亲所滤不周,只想着你外祖母高兴了!如此,便按着你说的办理吧!”贾敏欣然道。
贾敏惊诧于女儿聪慧,想到慧极必伤,不免忧心,倒是无心去管娘家之事。她出嫁已十四五年,不说偏向丈夫偏向林家,却多半会偏心自己孩子。
“母亲身体不适,我看表弟的满月宴也不必前往。父亲近来忙碌,又非休沐日,就由我送先贺礼过去,父亲回家顺路去接我一程。待表弟百日宴,母亲坐胎已稳,再去道贺,想来外祖母也能理解。”
“如此甚好!”
不日贾宝玉满月,贾府大摆流水席,宴请宾客竟比当年荣公在世时长房嫡子及二房长子的满月宴都要热闹。
云星一早带着贺礼前去,因今日主角是贾宝玉,贾元春忙着招待贾府老亲家的姑娘,倒是无闲顾及她。云星遭了冷落,却松了一口气。她与贾元春总说不到一处,相处起来极为疲倦。
所谓冷落,不过是少了贾母和贾元春等注意。林海年轻有为,云星这个官门千金,少不得有人前来结交一番,其中就有南安太妃家的孙女徒乔安和贾元春母家表妹王熙凤。
徒乔安的父亲是南安郡王,帝女为公主,亲王女为郡主,郡王女无爵。不过徒乔安是南安郡王嫡长女,在家也颇得宠爱。南安郡王守边疆,家眷留在京城,南安太妃与贾母为闺中密友,故此带着孙女前来道贺。
然后是王熙凤,父亲王子胜与贾赦、贾珍一样的纨绔,家中依靠伯父京营节度使王子腾过活。王子腾无子,对王熙凤姐弟颇为照应。王熙凤生得极美,性格爽利,只王家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好好的一个姑娘却是大字不识几个。
徒乔安和王熙凤是亲戚家的亲戚,并不会常见面,偶尔相见,做个伴,倒也不妨事。晚间宴毕,林海下值赴宴顺道接了女儿回府不必细言。
知母莫若女,林家所送满月礼,比照当初送贾琏、贾珠稍减两三成,贾母果然不悦。只毕竟是嫡亲的母女,思及女儿年过三十未有儿子,如今怀孕一心安胎有所疏漏不难理解,倒也不曾往心里去。
唯王氏觉得贾敏没亲自道贺,只让年幼的女儿前来,自己儿子衔玉而生何等吉兆,林家贺礼却比当初送给贾琏还简薄几分,心中记恨。想到小姑子至今无子,自己却有两子一女,心中又得意非常。
云星不喜外祖家行事,只当一门寻常亲戚往来,自不在意。林家在京中安顿下来,她与父亲前去拜望了祖母娘家徐氏、林海恩师等几门老亲,行事妥帖,得了诸家夫人赞许,结识了不少同龄的小姑娘。
贾敏对贾家的感觉就要复杂多了,只如今她得丈夫敬爱,女儿聪慧孝顺,又怀着身孕,也没有许多心思去想娘家之事。
云星每日卯时起练剑,然后亲自送父亲出门。回自己院子沐浴更衣,再去主院陪母亲用早膳,饭后院中散步两刻钟,于母亲面前处置家事,奉母亲休息,才自己到书房读书。林海有意为女儿请一位女先生,却因回京不久,暂时搁置。
这日,贾敏如往常一般辰时起来洗漱,又见女儿穿戴整齐侯在外室,不由好笑:“你这小小人儿,每日早起也就罢了。若是饿了,也该自己先用,何必总要等着母亲呢?”
“女儿想要陪母亲用膳!”云星扬起头,灿然笑道。
云星前世父母早亡,无有兄弟姐妹,同门虽睦,到底与父母疼爱不同。前世不可追,如今再世为人,理应珍惜当下。
陪着母亲用了一些膳食,如往日一般散步两刻钟。云星便坐在贾敏下首见过家中管事,处置家事。贾敏歪在榻上看着女儿做事,欣慰不已。都说女儿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她家的女儿那就是十件小棉袄也比不上的。
第3章 西贝贾琏
贾敏孕后惫懒,待管事们领了差事,便歇下了。云星见母亲面有倦色,伺候母亲歇下,便悄声退出主院去书房读书。
林家京中祖宅乃先祖皇帝赐下,林家人口少,回京后只收拾了一家三口的院子,余下庭院封存,以免违制。当初是侯府建制,自然少不得亭台楼阁。林家祖籍在南,几代人拾掇的宅子,只要休整一番,便是美轮美奂。
如今贾敏有孕,家中不便动土,只补栽了花木。云星近日闲来无事,正在谋划来年开春弟弟或妹妹出生后,修整园子。在书房看了半个时辰的书,云星便翻开府上平面图,研究一番。
云星正看得入神,管家便来报说琏二爷来了。林侯夫人在世时,贾琏是家中常客。云星生而知之,离京三年,却对这位表兄熟稔依旧。
林家出京前,贾珠依旧请了夫子一对一教导,贾琏却是去的家学。对外是说贾珠体弱,去不得家学,实际就是贾琏比不得贾珠金贵。林如海知道这位内侄在家中艰难,回姑苏时,特意允了他来府中看书。
再说贾琏亲近姑父姑母,也是有些缘故的。
贾家都说贾珠贾琏子肖父,贾珠善读书,贾琏纨绔,却不知贾琏极有来历。贾琏乃是一位未来之人,前世念书顺风顺水,读到了博士。不妨一日在实验室呆晚了,夜归时,被人撞死在校门口。
因司机逃逸,贾琏生生痛死,醒来就成了红楼梦里的婴儿贾琏。贾琏原是学理工科的,无闲心研究什么文学,却也知道四大名著。诸如二婶不好相与,祖母偏心眼,贾家将来会抄家。
贾琏躺在襁褓中,吐着泡泡想着如何蝴蝶掉原著悲剧,就听到了兄长和母亲便相继过世的噩耗。
贾琏思及自己那点城府在宅斗里许都出不了新手村,既不敢冒头,也不敢混日子。于是给自己规划好生读书考个进士,谋个外放,存点私产。日后贾府倒台,他不在京城,没有参与那些罪行,顶多罢官免职,好过流放。
理工男中途改文科已经极为苦逼,更苦的是贾琏根本不敢明面上努力。为了不被王氏忌惮针对,贾琏特意塑造了自己胡闹顽童形象,不时弄出些事端,比如找焦大学了几手拳脚,故意和老亲家的公子打个架之类。
贾母对贾琏一惯放养,只当他爱玩,从不干涉。贾赦贾政素来不会管教子侄,而王氏恨不得贾琏不成器。只要贾琏不压了她儿子,王氏巴不得贾琏越胡闹越好。为了贾琏不上进,王氏也不吝啬彰显她的慈悲,对贾琏“有求必应”。
为了骗过王氏,贾琏特意搜罗了不少游记话本春宫图放在书房,四书五经整了一套扔角落积灰,另一套常用的则包了游记话本的书皮。
不提贾家的糟心事,贾琏这些年一直努力挥舞小翅膀,想要发挥蝴蝶效应。
贾琏熟知红楼的故事,总是希望现实中的一切脱离书上预言,期望自己不会落得书中贾琏下场。书中不存在的云星是蝴蝶效应可行的明证,故他对云星这个表妹有一种天然的好感。在他眼里,云星的存在是悲剧可以改变的证据。
云星幼时,贾琏每次来府上,都会给她带各种小礼物,陪云星玩耍。贾琏没有和真正的小孩子相处过,自己是个伪小孩,玩得不会太幼稚,云星非常喜欢这个表兄。
贾琏对林府很熟,以前来就不用提前递帖子,现下来也不觉突兀。林海尚在衙门,贾敏身体不适,云星少不得见一见私下拜访的贾琏。林海出京前,许了贾琏私下来府上看书。
男女七岁不同席是说少男少女不好私下过于亲近,不得私相授受,并没有严苛到连自家亲戚都见不得的地步。云星不过五岁,前世又出身武林世家,纵马江湖亦是常事,自不觉出入前院有何不可。
“见过琏表哥!”云星见了贾琏,作揖道,“表哥今日自己来的?”
贾琏见到云星,甚是高兴,抱着她转了一圈道:“表妹又长大了,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一两岁时,身不由己被表兄抱着玩也就罢了。如今已经五岁,内里不是真小孩的云星不由僵了一下。废了老大劲,才忍住没将贾琏一巴掌拍飞,偏偏贾琏毫无察觉。
“表哥,我已经五岁了!”云星大声抗议道。
贾琏见云星不高兴,忙将她放下,抓了抓后脑勺,憨笑道:“表妹才五岁,抱一下有什么关系?”
贾琏一边道歉,一边拿了街上买的小东西与云星献宝,小声嘀咕道:古代人就是麻烦,那么小的小萝莉就知道男女之防了云云。
云星听到贾琏嘴上嘟嘟囔囔不晓得说什么,知道这位表兄素来喜欢自言自语,也不追问。接了贾琏的礼物,好生与他道谢。
贾琏在家不得宠,每月就那么几个月钱。贾府的奴才又素来金贵惯了,如贾琏这样的主子还要被下人辖制,想要点个菜都要拿银钱打赏,存不住什么私房。故贾琏带来的东西虽不贵重,这份心意却让人受用。
“听闻表兄要乔迁新院了,当真是恭喜了。”
贾琏住在贾母院中厢房,多有不便,几次提出要自己的院子都被人无视了。宝玉满月宴后,贾母有意将宝玉抱到自己院中养,终于想起了贾琏这个孙子,让人收拾了一个独立的院子。
前两次去贾家,云星与贾琏匆匆见过,没能说上什么话。
“对呀,日后能够清净不少。”分到的院子并不十分好,但贾琏却很高兴,终于有自己的空间了。
“为了庆贺表兄有了自己的院子,我可是给表兄准备了贺礼。想着这几日你定要来的,待回去时带上吧!”云星负手笑道,“表兄今日是来看书吗?”
“姑姑回京后尚未拜见,我今日是来看姑姑的。”贾琏早就想过来,但又怕太过打扰,才等到现在。
“阿娘刚歇下,表兄不是外人,就先不带你去相见了。劳表兄与我一道说说话,等下陪阿娘一道用午膳如何?”
“自然以姑姑身子为重。”贾琏忙道。
云星带着贾琏在外书房的院中小坐,让人斟茶:“这两年爹爹不在京城,表兄可有好好进学?”
贾琏见小表妹问得一本正经,心下觉得好笑,只以为小人儿喜欢扮大人,便笑道:“家学是叔祖贾代儒管着,迂腐之气尤胜二叔,甚是无趣。”
贾代儒与云星外祖父贾代善同辈,却非嫡出,以儒学耆宿自称,但连个举人都没考上。贾代儒不太会教学生,不喜问问题多的贾琏,反而对不在家学读书的贾珠颇为喜欢,称赞有加。至于是真的看好贾珠还是讨好贾母与二房就不得而知了。
“珠表哥也在家学吗?”
“珠大哥身子弱没去家学,是二叔的客卿在教。”林家扶灵出京前,云星尚幼,这些内情林海知道,她却不知。
云星的迂腐二舅喜欢附庸风雅,家中养了几个客卿。倒是林家书香传家,林海想着自己官职不高,身边并无客卿,只有个师爷。
“如今爹爹回京,表兄不妨多来府上。”云星说着,忽然道,“表兄可听说过白鹤书院?”
“自是听说过,去年春闱二甲传胪便出自白鹤书院。”
“前几日,我随爹爹去曲府拜望,听闻白鹤书院曲院长是爹爹的师兄。不如请爹爹写一封荐书,推荐表兄去考白鹤书院,总好过在家学消磨时光。”
林如海的恩师曲大人是礼部尚书,白鹤书院的院长是曲大人的侄儿兼门生。林如海与他师出同门,若只是举荐个学生去白鹤书院就读并非难事。不过去了白鹤书院,贾琏在家中却不能一味装顽童了。
幸而白鹤书院在京郊,若去了书院,走读是不方便的,必然会住在书院。
“如此自然极好,只是担忧去不成。”贾琏老老实实道。
“我知表兄忧心之事,然表兄既然有意走仕途,名声亦重要。少时顽劣无妨,如今年岁渐长,却不能继续装糊涂,放任自己坏了名声了。”
云星提及白鹤书院并非多事,一是她真心喜欢这位表兄,愿他有个好前程。二是贾敏最忧心娘家的儿郎撑不起门庭,若贾琏能有出息,贾敏必然欣慰,故此主动为贾琏出主意。
贾琏心动,却担忧道:“只怕我太过愚钝,给姑父丢脸。”
他这些年读书虽认真,但一不善四书五经,二无名师指点。白鹤书院犹如清华北大,要去这样的地方读书,便觉得不自信了。
“表兄素来知进退,又耐得住事情,定然应付的来。”云星倒是对贾琏非常信任。
林海教导学生甚是严厉,云星聪慧,不曾被骂过。早年贾珠、贾琏在他身边读书,却时常被骂。贾珠对这位探花姑父极为畏惧,不喜欢往林如海身边凑,后来不肯来未尝不是被骂怕了。
第4章 白鹤书院
贾琏挨骂次数远胜贾珠,却不入心,每每嬉笑受了。他在贾府无人打骂,却也无人将他放在心上。贾琏二世为人不似贾珠是真少年,林如海为了学问斥骂,他知长辈为自己好,从不生气。次数多了,林如海骂他都觉得无趣,竟被他磨了脾气。
云星与贾琏说了一会儿话,便觉得喝茶无趣,让人取了棋盘,要与贾琏下棋。贾府除了附庸风雅的贾政贾珠父子,哪有人会下棋。贾琏没什么交好的同龄人,也无人教导,对围棋一窍不通。
云星素日都是与父母一道下棋,如今遇到贾琏,便好为人师,教起了表兄。亏了贾琏不是贾珠,被小九岁的表妹教导,不觉丢脸,还学的用心。
贾琏知道未来的表妹黛玉聪慧过人,没想到书中没有的黛玉姐姐竟也这般聪慧,不由疑心林家遗传特别好。贾琏知文人交际,君子六艺甚是重要,如今小表妹教他,也不嫌弃,竟是肯学的。
云星教得认真,贾琏学的也认真,不知不觉便到了中午。两人往后院陪贾敏用了午膳,说了一会儿话,才离开。
自那日后,贾琏时常到府上陪云星下棋读书,陪贾敏用膳。贾敏回京道是身体不好,不曾去贾府拜访,期间唯有贾母派人探视送了补品。如今侄儿时常探望,偶尔带个外面的小点心,贾敏也觉得高兴。
贾琏常来,云星便让他将功课带来,又时常为他寻摸书读,以备报考白鹤书院。贾琏以为姑父林海所选,不曾在意。却不晓得林海近来忙碌,他的功课都是云星仿照父亲笔迹批阅。
云星学父亲的字有七分相似,贾琏不懂书法,竟分辨不出。
贾琏经常来林府后,云星就发现母亲的心情好了不少,越发觉得与贾琏提及白鹤书院是个好建议。因着衔玉而生的贾宝玉,云星提醒母亲不要对贾家过于亲近。贾敏虽赞同,可到底记挂母家,难免郁结在心。
若贾琏能撑得起贾家门楣,贾敏对娘家才好放心。云星为母分忧,对贾琏多有督促,贾琏以为云星得了林海授意,不敢松懈,却也觉得表妹委实早慧,非他这普通人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