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林大人去了扬州,扬州盐税便有好转。父皇在有更好的人选前,定然不愿意换人的。”
林如海去了扬州后,打击私盐颇有成效,第二年盐税就涨了不少。可那私盐的幕后黑手没有抓出来,盐税总不能恢复巅峰。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今年盐税竟比去年少了一百万两。
皇帝虽然依旧信任林如海,却也对操控盐事的幕后黑手不耐起来。月前已经密旨林如海严查盐案,大有林如海不能肃清两淮盐业,便要提头来见的意思。
贾琏知道林如海有意从扬州脱身,可他如今是帮不上忙。这事陛下心中既有了决断,谁又能说得上话呢?
“这只镯子,我心中已经有些眉目了。”徒元义取出怀中的绞丝银镯,“只我不能出京,她又不能回京——”
贾琏见徒元义又把玩镯子,便道:“关于这只镯子,殿下有什么话,我可以帮你转达。”
“你与她有联系?”
贾琏一愣,旋即想起这个时代,表兄妹私下来信有所不妥。只他从来没有这个意识,林云星也不是特别在意礼教之人。两人有合作了许多作坊,时常有信件往来。虽说大多经了林如海的手,但林如海从不拆他们的私信。
“阿星于我就是亲妹妹一般。”
徒元义忙道:“我并无其他意思!”
贾琏正色道:“殿下,阿星一向极有主见,她的事除非她自己说,否则我也不敢问。我不想知道你们本该未曾单独见过,为何会有共同的秘密。但既然你们都这般在意这个镯子,我便当它非常重要。希望你们的秘密只是因为这个镯子而已。”
徒元义:……无情无义贾小琏!当初求我帮忙娶我姐,现在防我如防狼!
“我们之间的秘密自然就是这个镯子!”徒元义微笑。
这两年,徒元义一直带着这只镯子,试图解读镯子的秘密。可近来,他渐渐意识到这镯子其实并没有什么秘密,重要的是这镯子的来意和寓意。当他心中有了这个想法后,梦境竟然也越来越清晰。他有预感,答案很快就要解开了。
见徒元义确实没有纠缠之意,贾琏松了一口气:“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府了,殿下也早些回宫吧!”
徒元义忽然道:“父皇已经答应我明年出宫建府了。”
“殿下要成亲了?”
七皇子的几位兄长都是指婚后才出宫建府,七皇子年后十八岁了,早到了指婚的年纪。
“哦,父皇和皇后娘娘有过这个意思,我拒绝了。”
皇子们的婚事素来是皇帝所指,少有自己选择权利。
贾琏有些吃惊:“陛下没有生气?”
“父皇自然生气了,不过他那么多儿女,有一两个不听话的忤逆子又有什么关系?”徒元义朗笑道。
贾琏失笑,虽说一般人不敢拒绝皇帝的安排,但徒元义毕竟是皇帝亲子,只是拒婚,并非抗旨,皇帝还不至于太过愤怒。且这般皇帝都受不,日后儿子夺嫡越演越烈,岂非更受不了。
两人道别各自回家,贾琏走到路上越想越不对劲。七皇子拒绝了陛下赐婚,退回了陛下赏赐的美人,却每天带着他表妹的镯子,好像哪里不太对呀!
“我去,老七该不会觊觎阿星吧!我家阿星还是个小萝莉呢,禽兽!”贾琏越想越生气,可生气也没办法,论身份他比不得七皇子,打架,七皇子绑了双手他都不是对手。
第42章 父女谈心
林如海知扬州后, 盐引配发皆是公事公办,不需盐商私下打点。衙门大力打击私盐,整顿两淮盐业, 扶持中小盐商与大盐商分庭抗礼,从而打破大盐商对盐业的掌控。
如此一来, 那些实力不高, 奉公守法的中小盐商自是欢喜。诸如王、汤、于这些大盐商则因少了私盐之利, 份额又逐步被中小盐商吞没,而生怨恨。林如海连任扬州知府兼两淮巡盐御史的消息传到扬州后,扬州盐商有人欢喜有人愁。
不说外面的纷纷扰扰, 自旨意下后,林云星已连续多日将自己关在书房,不知研究什么。
林府后院, 身着绿裙的少女提着裙角,在府中疾步而走, 眉心一点胭脂痣鲜红如血,正是甄英莲。
甄英莲被贾琏和林云星救回扬州后, 林府曾派人寻找她的父母。奈何甄士隐夫妻离开姑苏后,街坊邻里并不知其去向,只探听到甄氏娘家为金陵府所辖。仆人只身返回扬州禀告后,林府又派人去金陵打听。
因音讯不便,转辗数月才有了确切消息, 林六打听甄士隐夫妻下落,恰好听到封府左邻右舍议论封氏的丫鬟好运道,竟被金陵知府讨了去, 不必跟着封氏吃苦云云。
原来甄士隐投靠岳家却被岳丈诓去了大半家产, 饱受打击后被一跛脚道人拐去出家了。只留封氏一人守着封老爷骗甄士隐买来的薄田, 带着两个丫头依附娘家艰难过活。至于那位金陵知府也不是旁人,便是当初来过林府的贾雨村。
贾雨村生于湖州仕宦之家,却因家道中落,连进京赶考的路费都凑不出来。他安身葫芦庙,卖文为生,甄士隐见他相貌堂堂,文才不凡,资助其赶考,才得以高中,一路高升至知府。
其后,贾雨村因贪污徇私被革职,到林府自荐为私塾,欲借林府的关系谋复官。林如海原已意动却因贾琏斥其品行不端改变了主意,只赠于盘缠便打发了出府。贾雨村并未气馁,转道金陵走了甄家门路,起复为金陵知府。
他往金陵后,偶遇甄士隐之妻封氏,无视恩人之妻窘境,反而见色起意以妻子亡故为由,讨要封氏的丫鬟娇杏为妾。封氏父兄为讨好贾雨村,未询问过封氏,便做主以娇杏赠之。
封氏连贴身丫鬟都保不住,怕是名下几亩薄田,封家父子都已视为囊中物。若将甄英莲送回,那天香国色的小丫头不妨那一日就被外祖和舅父卖了。
林六接了封氏主仆来扬州,将此事奏报林云星。林云星怜甄英莲命运多舛,又疑甄家之事有僧道暗中操控。她怕甄英莲走后让僧道所设计,征询封氏同意,认了英莲为义妹,养在身边,安排封氏主仆住到了林府的庄子上。
甄英莲甚知进退,这些年努力读书,还学了些粗浅的武功,已然是林云星手下得力之人。为了方便英莲照顾母亲,又兼她年少美貌,云星不放心让她出门办事,便留在府里帮忙照看林黛玉和林砚姐弟。
司剑守在书房外,见甄英莲疾步进院,便道:“英莲何事惊慌?”
“司剑姐姐,奉墨来报宝儿小少爷溜出府去玩了。”
林云星在书房听到动静,推门而出,温声问道:“他一个人去的?”
“带了左右兄弟俩一起。”
林云星身边不提外面办事之人,她院中伺候的仆从不计仆妇,贴身丫鬟便有司琴、司剑及春夏秋冬六人。
林黛玉跟着姐姐住一个院子,没有多加人手,却也有知书、知画、绿翡、红翠四个丫头。其中知书、知画年长些负责打理林黛玉衣食住行,绿翡、红翠年幼些主要是陪黛玉玩耍。
林砚今年七岁,从姑苏回来后,便开始独居一院,由贾敏生前倚重的兰姑带了两个丫头打理院中诸事,另有四个男仆随行伺候。四人中左右兄弟是一对年长的双胞胎,既是仆从也是保镖,奉墨、执笔比林砚大一岁为书童,陪林砚读书习武和玩耍。
“小孩子对外面的世界难免好奇,知道带上林左林右总算不笨。你让林九安排两人暗中保护,无事不必出面。”
林砚只跟着父母和姐姐出过门,这么大的小男孩向往外面的世界不稀奇。林云星也做过小孩子,并不愿意十分拘着弟弟。男孩子的胆量是在外面闯出来的,她可不想养出一只胆小的小鹌鹑。
扬州乃是繁华之地,在林如海治理下,百姓安居乐业,甚是太平。林砚是知府公子,身边又带了会武功的随扈,一般人不敢轻易招惹。只她就这么一个胞弟,又是头次出门,难免谨慎些,多派人跟着。
林砚头一回自己上街,就像个刚进城的小土包子,买了一大堆有用没用的玩意回家给姐姐们献宝。贾琏回京前没少给他们姐弟买这些小玩意,大约是旁人送的和自己买的不同,林砚整晚都很兴奋。
小孩子首次独自出门,兴奋也是寻常,待他多出门几趟,自然就习以为常了。林云星并非十分在意,只是罚了弟弟逃学私自出府。不想尚未等到林砚过够新鲜,林黛玉开始闹情绪了。
家里两个小的打小就喜欢打打闹闹,但并不走心。可这次林砚跑出去玩,没有叫上自己,黛玉是真的生气了。黛玉聪慧,知弟弟能逃出府去玩,必是长姐默许的。事后云星罚林砚并不重,便印证了她心中所想,越发不乐意了。
林云星见妹妹闹情绪,难以安抚,就让人给林黛玉做了一身小袍子,打算带她出去逛逛,不想黛玉却闹着要和林砚一般自己去。自己去就自己去吧,大不了让人跟着就是。倒是林砚不知如何说动黛玉,让黛玉同意带他一同去。
云星刚送了弟弟妹妹出门玩耍,就有林如海身边的小厮来叫她。今日是休沐日,林如海难得一日清闲,便想起了长女。
调任的谋划泡汤,林如海心中不知是喜是忧。林如海少年得志,投身朝廷,心中自有抱复。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那个男人不向往封侯拜相。生了退缩之意,并非少年志气被湮灭,而是因娇女幼子多了顾虑。
林如海初外放知扬州时,并非没有想过要立下一番大事业。三年间处事保守,固步不前,皆因牵挂妻儿。如今皇帝令他连任,这份信任不可谓不重。林如海想要急流勇退,没有退成心中竟有几分轻松。
妻子过世,三个孩儿虽未成年,但长女素来可靠,已然在他没有意识到时就成为了可以托付信任之人。正所谓在其位,谋其政,行其权,尽其责,他既任了这扬州知府兼巡盐御史便一日不可懈怠。
林如海不由生出了几分豪气,想要在自己有限的人生中再创一番事业。然他身体大不如前,不免忧自己寿不假年,将林家的重担都丢给了长女。
自连任旨意到了扬州,长女没露出什么失望之色,反而连日将自己关在书房。林如海以为女儿心中不悦,又不知如何交代,连日皆借口公务繁忙歇在前院。今日休沐,他知此事再不可拖延,才让人招女儿外书房相见。
林如海站在廊下等着长女前来,看着院中腊梅却已出神。贾敏过世时,正值府上腊梅盛开,再过几日便是腊八,贾敏两周年忌,当真是时光匆匆不等人。
“父亲!”
“星儿来了!”林如海回神,眉宇间却有无法掩饰的郁色。
林云星知父亲必是睹物思人,想起了她过世的母亲,却无意提及亡母以安慰。逝者已逝,生者却还要继续生活。人生在世本是生生死死,亡者泉下有知也不愿生者沉溺于失去的痛苦之中。
林云星带着弟弟妹妹守孝寄托哀思,却从未要幼弟幼妹沉溺在丧母的情绪中。
“父亲寻我,可是为了连任之事?”林云星开门见山道,“这几日父亲借口公务繁忙,只让人暗中关怀,多日不曾回后院见我们姐弟,是怕我们知道不能回京心生失望吧?”
林如海早知长女耳聪目明,定然早就收到了消息,涩声道:“君命难违,父亲要留在扬州,却还是可以送你们回京城的。你外祖母已经几次派人来接,待除孝后,你们也该回京探视一二了。京中,你琏表兄还是可靠的。”
“先前我与父亲提及全家一起回京,父亲答应了,是为了我和玉儿、宝儿,我心中明白。此番陛下令父亲连任,父亲心中其实是高兴的吧?父亲心中有鸿浩之志,女儿并非不知。女儿劝父亲回京,并非其他,而是近年父亲身体已经大不如前。”
“星儿!”林如海心中愧意涌现,喉头一哽几近失声,只得对林云星摆了摆手。
“我说此言,并非责备父亲。”林云星上前扶住老父,动情道,“阿娘早早去了,何尝不是忧思太过之故。可阿娘敏感多思,父亲这几年又何尝不是顾虑我们母子瞻前顾后,以至于难展心有大志。我劝父亲回京不过是想要奉养您颐养天年的一点奢望,可事已至此,又何必再顾虑重重。”
“阿星,父亲只怕对不住你。”林如海含泪道。
“阿星已经长大,身为长姐,照顾弟弟妹妹责无旁贷,您不必再为了我们姐弟犹豫不决。世上之事既做了就不会无迹可寻,阿爹不妨顺着心意任意施为。放手一搏既成全了父亲大志,又解林氏之困。”
第43章 云星教弟
得到女儿的体谅, 林如海顿生豪气:“父亲必不负你所盼,侦破盐案,以复皇命, 回京与你们姐弟团聚。”
“父亲且慢!我愿父亲大志得展,却也有两个条件。”林云星语气一转,“其一, 父亲既决心将这盐案一查到底, 就不该继续放任自己沉溺哀思, 当保重身体为要;其二, 不管如何,如阿娘在时一般,我们一家人总是要在一处的。”
皇帝既下严旨,又怎容得林如海心生退意。林如海若退了,毁去的不仅是自己的前途,还有林家的未来。若他秉持皇命全力侦破盐案,林家则能更进一步;即便不成,林家只要林云星姐弟三人在,就不会彻底没落。
林云星生就一颗自在逍遥的心,她若独自一人, 大可从朝堂中抽身而去, 退居江湖, 远离其中是非。可江湖虽大, 却未必是林如海、林黛玉和林砚的选择。江湖是林云星的骨,朝堂是林家的根。
向林如海提议回京时,林云星就明白那是父女二人的愿想, 而非既定计划。她非优柔寡断之人, 既无退路, 又怎能让老父为了他们姐弟迁延,自绝生路。
旨意明确后,林如海以为云星失望这样的结果,与他闹脾气才将自己关在书房。可云星素来是勇往直前之人,又岂会因这点事情而意志消沉。
这些日子,林云星闭门所思皆为筹划破局。朝堂上的事她不如林如海在行,可江湖事她比林如海擅长。两淮之盐多从扬州转运,私盐贩卖大约也不例外。既然要走码头,便会有迹可循,掌控着扬州码头的大小帮派便是入手点。
除却掌控码头的江湖帮派,盐商江家灭门案的凶手隐也是线索。林云星从未放弃对隐这个江湖组织的追查,已经查到一些线索,隐而不发是为了一击必中,挖出其核心秘密。
林如海皱眉道:“盐案幕后凶手心狠手辣,有盐商江氏前车之鉴,你们留在扬州,父亲如何能够放心?”
“这个父亲不必忧心,我既敢带着玉儿、宝儿留在扬州,自然有后招。”
林如海想要再劝,林云星却不愿一家人分隔两地。林如海这人实在不知保重自己,若留他一人在扬州指不定何时就将自己熬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