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听过的,那掌柜却道:“咱们这穷山恶水的地方,哪里会有盛京有的东西,小丫头,我看你也别白跑了,回去给你家主子说,让她换个别的吃得了。”
“可我家主子就想吃这个,掌柜的,你见多识广,帮我想想办法吧,”王妙儿双手合十,央求道:“求求你啦!”
掌柜的被她缠的没办法了,便给她指了条明路:“听说负责煮粥的厨子,是钦差大人从盛京带来的,你去那儿打听打听,说不定人家会做。”
王妙儿道过谢,就朝粥棚跑去。
天穹暗淡,寒风一吹,瓦檐的积雪扑簌簌的往下落。
粥棚前排着冗长的队伍,灾民们端着碗,个个翘首以盼,就等着这碗热粥果腹。
同外面的天寒地冻不同,旁边的寮棚里烧着炭盆,暖意十足,熏的人昏昏欲睡。
“王爷——”
晏承刚与周公会面,突然有人在叫他,睁眼,就见薛定山站在自己面前,脸上挂着笑:“您若是困了,不妨回去歇着,下官在这儿盯着。”
“回去还得看陆沈白那张晚娘脸,本王不回去!”晏承扯了扯狐裘领子,一脸烦躁道:“还是没有曲瓷的消息?”
“没有。”
“那就多派些人去找,钦州就这么大的地方,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是是是。”
“真该死!”晏承一巴掌拍在小几上,茶盏猛的跳了跳。
“她不见了也就算了,还害本王受累,成日跟这帮獐头鼠目的人打交道,真是玷污本王的眼睛——”
说着,晏承眼皮一掀,突然看过来。
薛定山脸皮顿时一阵抽搐。
“让开,”晏承不耐烦拨开他:“好姐姐,快过来,让本王多看看你,洗洗眼睛。”
娼妓柔弱无骨靠过来。
“王爷——”
孟昙掀开帘子,手中端着个托盘,过来行完礼后,将托盘里的东西放到晏承面前。
是两碗粥。
薛定山立刻道:“此等粗鄙之物,怎配入王爷之口,下官这便着人去安排……”
孟昙额头上的青筋迸了迸。
“不必了,”晏承摆摆手:“来你们这破钦州,本王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见他们吃这粥吃的香甜,便来尝尝。”
说着端起粥碗,舀了一勺,往嘴里送去。
娼伶笑问:“王爷如何?”
“嘁!难吃死了。”晏承咂砸吧了下嘴,将碗撂回桌上,表情里透着嫌弃:“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东西,这种寡淡无味的东西,是怎么吃出山珍海味表情来的?”
“王爷息怒,”薛定山立刻上前,将茶盏递过去:“下官这便去备酒席。”
有人听不下去了:“他们不比王爷金贵,大灾之年,有口吃的,已是感激的涕泗横流。”
一听这话,晏承火气蹭的一下上来了。
扭头狠狠盯着说话的孟昙:“陆沈白人呢?”
“大夫说,我家公子需要卧床休养。”
“放屁!”晏承难得粗鄙了一回,蹭得一下站起来,怒声道:“他伤的是胳膊,又不是腿,卧什么床?把他给本王薅起来!”
孟昙巍然不动:“小人不敢,王爷若有需要,可亲自去。”
“你!”
“王爷息怒,”薛定山适时站出来,替陆沈白说话:“陆大人挂念陆夫人,再加上有伤在身,确实不宜操劳,王爷若有吩咐,下官愿效犬马之劳。”
晏承乜了薛定山一眼,骤然发怒,一把将茶盏拂到地上,厉声骂道:“陆沈白不肯来,你也别在本王面前碍眼,赶紧滚!”
孟昙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薛定山立在一旁,等晏承的火撒完之后,才道:“听说王爷爱蛐蛐,下官今日恰巧得了一只,王爷可愿赏个脸,去下官府里一观?”
“去去去去,现在就去,”晏承转身就走:“还是薛大人深得本王之心,不像陆沈白,简直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哎,对了——”
走到门口时,晏承又扭头交道:“让老朱把粥熬稠些,稀汤寡水的,难喝死了。”
“是。”
小兵领命,去窝棚里传话。
“老朱——”
小兵边喊边往里走:“王爷有命,让你……”
话没说完,就听到‘哐当’一声,老朱面上闪过一丝慌乱,立刻弯腰将勺子捡起来,磕磕巴巴问:“怎、怎么了?”
小兵抬眼,见灶台前站着个小姑娘,愣了下,立刻过来训斥。
“跟你说多少遍了,煮粥的地方,闲杂人等不可入内,你怎么就是记不住!”说着,凶神恶煞过来赶人:“去去去,领粥到前面排队去。”
王妙儿被推的踉跄了好几步,转过头,见灶台上的碎银没了,便知道这事成了,当即笑道:“多谢大叔,多谢大叔。”
说完,一溜烟跑了。
***
第二天,曲瓷如愿喝到了翠玉八宝羹。
王妙儿坐在她对面,一边喂她喝汤,一边恨恨道:“翠玉八宝羹给你弄来了,你不准把昨天的话,告诉沉霜姐姐。”
“可以,但我明天还想喝翠玉八宝羹。”
“还喝?!”王妙儿眼睛瞪大,把勺子摔进空碗里,怒道:“你知不知,这羹汤是我——”
话说到一半,见曲瓷直勾勾望着她,王妙儿又迅速改了口:“真不知道沉霜姐姐把你捆来干什么?什么都做不了,一天到晚还挑三拣四的,难伺候死了。”
“那你让沉霜姐姐放了我呗。”
“时间到了,我自然会放了你。”
冷淡的女声蓦的响起,曲瓷回头,就见一身紫衣的沉霜,从外面进来道:“这儿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王妙儿撇撇嘴,拎着食盒出去了。
“沉霜姐姐的郎君今日没来?”曲瓷笑问。
“他也并非天天都来。”
“哦。”曲瓷看着她。
沉霜今日神色淡淡的,隐约带了几分落寞,联想到昨天听到的摔琴声,曲瓷心下便有了猜测。
正要说话时,楼下骤然传来哄笑声,有人高声道:“泰安钱庄刘老板,出价三千两,还有没有哪位老爷再加价?”
“嗯?”曲瓷竖耳,正要细听时,沉霜素手一抬,直接将窗子关严了,下面的喧嚣声瞬间小了许多。
曲瓷转头去看沉霜:“这是魁娘赎身竞价么?”
“你竟然知道这个?”
“咳,以前在盛京时,误打误撞见过一次。”曲瓷神色赧然,顿了顿,又道:“左右无事,不如沉霜姐姐同我说说,你和你郎君的事?”
“我同他?”沉霜一怔,喃喃道:“孽缘罢了,没什么好说的,不如说说你跟陆大人。”
“我同沈白?”
“嗯,听说他为了娶你,得罪了当朝权贵,才被罚到来这里赈灾的。”
曲瓷笑了:“勉强算吧。”
“勉强?”
“我告诉姐姐,但作为交换,姐姐告诉我,沈白他现在怎么样了,如何?”
沉霜撑着头,没答话。
“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我只想知道他怎么样了。”曲瓷头靠着花窗,楼下的嘈杂声,混在灯火光影中,伶仃几声琴音响起。
“不是说你们鹣鲽情深?”
“不是鹣鲽情深,是我从前心仪他。”曲瓷扑闪着眼睫,她淡淡笑了,夜色深而沉,如同上了一层波光粼粼的釉。
是了,她从前心仪他,在她爱蹦爱跳,不必做个闺阁姑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的时候,她是喜欢他的。
那份喜欢,仿佛融成魂魄的一部分。
见了他,她开心,不见他,她就盼望着见他。
“丽端最爱无端下雨,虽然雨后就是大晴,但雨大的时候,我爹便许我可不去学堂。我曾以为,规矩坐在学堂里读书,哪有爬树在街上玩来的好,但是就有一天,我开始不喜欢下雨天了。因为,下雨天我见不到沈白。直到有一天,下着雨,我躲开嬷嬷,冒着雨冲到学堂,像个落汤鸡,我看见他——”
“他怎样?”
曲瓷神色落寞,却弯唇笑了下,点滴痴呆和伤情,浮光掠影般从她雪白面皮上消失了,她再抬头的时候,又是这个端庄的陆夫人:“他很好,正在读书,我在与不在,于他而言,并无区别。”
“你撒谎。”
“谁没撒过谎?”曲瓷道。
沉霜微怔愣一下,继而也笑开,隔着一豆灯火,她轻声说:“是啊,大家都在撒谎。”末了,她道:“陆大人没事,你不必担心。”
曲瓷点点头,心中却自由盘算。
不!不会没事的。
她了解陆沈白,他会救她,但若因救她,而放弃自己坚守的清正,他这一生都会自责难安。
曲瓷想赌一次。
她声音低低的,带着蛊惑:“沉霜姐姐,你想不想跟你的郎君在一起?我可以帮你们。”
她看得出来,沉霜很喜欢她那个郎君,若是她肯帮她——
“不必。”
曲瓷惊诧:“为什么?”
“我们现在这样就很好,别的,我不奢望了。”
“沉霜姐姐——”
曲瓷还欲再说话,沉霜却摇摇头,重新将她嘴堵上,起身离开了。
门咯吱响了一声,又关上了。
曲瓷躺在榻上,长长叹了口气,果真沉霜这里是行不通的,现在看来,她只能指望晏承了。
晏承啊晏承啊!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沉霜推门出去,就见王妙儿蹲在走廊上,正在恨恨骂道:“天天骂我是草包王,草包王,我看她才是草包,整天光吃饭不干活!”
正骂着,眼前突然出现一双靴子。
王妙儿仰头一看,顿时吓的跌坐在地上,面无人色。
第23章 找到(修了后半部分) 你对沈白做了什……
“薛公、公子,你……你怎么来了?”
王妙儿眼神闪躲,一脸做了亏心事的模样。
来人身姿挺拔,面容冷峻,立在王妙儿面前,灯火都被他挡了大半。
正是薛峰。
薛峰笑道:“你又背着沉霜,做什么坏事了?
“才没有,妙儿可乖了呢!公子来了,沉霜姐姐一定很高兴,我这就去告诉她……”王妙儿蹦起来,刚转过身,就见沉霜站在走廊上,整个人神色淡淡的,眉宇间并无喜色。
奇怪了。
以前每次薛公子来时,沉霜姐姐都很开心的,这次怎么是这个样子?
难不成两人吵架啦?
王妙儿歪着头,看看薛峰,又看看沉霜。
“妙儿,”沉霜开口了:“你先下去。”
“哦。”王妙儿拎起食盒,慢吞吞朝楼下走。
“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沉霜开口,声音冷冷的。
王妙儿更奇怪了,眼睛咕噜一转,走到楼梯口时,趁两人不注意,一个闪身躲到旁侧花瓶后。
薛峰走到沉霜身侧,道:“有事,刚好顺便过来瞧瞧你。”
沉霜轻轻嗯了声,斜倚在栏杆上,垂眸朝下望,五彩斓环之下,长绢红纱随风飘撒,灵巧窗棂上大红囍字被绢纱撩起一角,呼啦飞舞中,斑驳影子与窗棂外的花枝遥相呼应。
浣花楼老鸨,似一只花枝招展的孔雀,在人群中游曳。
她乌黑发髻油亮,雪白面皮中央一点殷红花钿,扯帕歪头一笑时,金钗宝珠险险悬在肩胛骨上。
有人半嗔半笑:“妈妈不嫌重啊,一身家当都戴上,也不怕丢了。”
“好不容易开张,老娘要捞笔大的,这些算什么?再说了,即便掉到地上,贵老爷们也是不屑捡的。”
沉霜冷笑一声。
果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哐——”
锣声骤响,沉霜长眉一蹙,身子轻颤,手已被人握住,垂眸,便见薛峰双手交叠,像似捧着珍宝一般,笼住她的手,道:“我可以娶你,你不必待在这里。”
楼下人声骤然炸开。
“恭喜广泰银庄钱老板,终抱美人归!”
“恭喜刘兄啊!”
“多谢各位承让,多谢各位承认。”
……
嘈杂的阿谀奉承里,被赎身的花娘,一身红衣,头戴盖头,被侍女扶着下了高台。
买主已定,只待择良辰吉日,被一顶小轿抬出浣花楼。
或入府为妾,或被安置在宅子里,成为一个日日盼君顾的外室。
“娶我?”沉霜喃喃道,忽而笑开,清冷面皮上冰化雪融,却带着森森寒意,一瞬间,她又成了浣花楼那个难以相处的沉霜,她道:“我若要嫁,须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书六礼,你可能娶?”
“沉霜——”
“薛峰,你不能的。”
沉霜轻笑一声,抽出手,穿堂风惊掠而过,周遭红纱扑了她一身,她清清冷冷站起来,单手撩开纱幔,似拂开层层束缚一般,孑然一身走了。
王妙儿躲在花瓶后,看不清薛峰脸上的神色,只见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