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王妙儿松了一口气,这才从花瓶后面出来。
她不明白了,沉霜姐姐明明是喜欢薛公子的,但是为什么不愿意嫁给他呢?
而且藏人这件事,沉霜姐姐也不让告诉薛公子。
真是好生奇怪。
王妙儿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没想出所以然来,小脸皱成了一团:“算了,不想了,反正听沉霜姐姐的就对了。”
倒是房里那位,明天还要吃翠玉八宝羹,她还得偷偷再去找趟那个厨子。
月上柳梢头,老朱从粥棚回驿馆时,远远看到王妙儿时,头都要大了。
正要躲开时,王妙儿眼尖看到他,立刻跑过来。
“你、你怎么又来了?”
“大叔,劳烦你再给我做一次翠玉八宝羹。”
“这,昨天不是已经做过了吗?怎么今天还要再做?”
“那个作精还要吃,”王妙儿双手合十,小声道:“大叔,求求你了,再给我做一次吧。”
老朱被缠的没办法,再加上看在银子上的份儿上,勉为其难答应了。
正要进去时,又冲王妙儿招手:“这个点后厨没人,你进来给我烧火。”
“哎。”王妙儿忙跟着进去了。
到了后厨后,老朱就后悔带她进来了。
这小丫头实在太能说了,蹲在灶膛前,叭叭的嘴就没停过:“哼!真真是个麻烦精!还天天骂我是草包王,我看她……”
“哐当——”
老朱差点把勺子摔进了锅里,怒喝道:“胡说什么?你——!”
话还未说完,就见有人一阵风跑进来。
老朱脸唰的一下白了:“王、王——”
“王什么王!”来人没头苍蝇似的在屋内乱蹿,神色焦急:“这屋里哪儿能藏人,快跟我说说,姐姐马上要找来了。”
老朱嘴唇哆嗦,已经不会说话了。
王妙儿抬手一指:“那儿有个空米缸,可以藏人的。”
晏承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王妙儿指的地方,掀开盖子,立刻躲了进去。
王妙儿还好心替他将盖子上,然后又坐到灶膛前,继续道:“哎,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你……你……”
“奥,想起来了,是她天天骂我是草包王,草包王,我瞧她才是作精加草包王!”
老朱脸色惨白,想到米缸里藏着的那位,最忌讳草包王三个字,拼尽全力,才把话说利索:“你可闭嘴吧。”
王妙儿被吼的脖子一缩,瞬间不敢说话了。
门外又突然传来轻巧的脚步,不一会儿,娼伶蹁跹而至,美眸在屋里转了一圈,落在王妙儿脸上:“小妹妹,有没有看见人进来?”
“有啊。”
“在哪儿?”
“仙子姐姐不就在我面前站着么?”
娼伶一怔,旋即娇笑开来:“那除了我,可还曾看见别人?”
“没有啦。”
王妙儿仰着脸,稚嫩的脸全是纯真,娼伶便信了她,转身往别处寻了。
“好啦,那个姐姐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王妙儿话音刚落,晏承挪开盖子,从米缸里出来,老朱扑通一声跪下去了,哆嗦道:“王、王……”
“老朱,你这是干什么?”晏承道:“快起来,我不会告诉王爷的,但是见者有份,你这锅汤得分我一碗。”
“好好好,”王妙儿替老朱应了:“我要不了这么多,可以分你两碗。”
“那就多谢小妹妹了。”晏承过来,和王妙儿挤在灶膛前:“刚才听小妹妹说,你家主子很难伺候?”
“哼!她才不是我主子呢!”
“不是你主子还敢这么嚣张?”
“主子说,她是贵客。”王妙儿气哄哄道:“成天吃了睡睡了吃,算哪门子的贵客!”
在曲瓷那里吃了次亏,王妙儿抱怨几句后,便住了嘴,安静等着翠玉八宝羹好。
晏承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盯着灶膛。
老朱抖的勺子都快握不住了,勉强做好羹汤交给王妙儿,等王妙儿一出门,他直接扑倒在地,砰砰磕头:“王爷饶命啊!”
晏承没空管他,快步走到门口:“来人,跟着那个小丫头,看她去了哪儿。”
有人立刻去了。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派去跟踪的人前来回话。
“浣花楼?”晏承吓得从椅子上蹦起来:“你确定是浣花楼?”
“属下确定。”
晏承犹豫片刻,还是去找了陆沈白。
他去时,陆沈白正坐在廊下,怀中抱着岁岁,一身月白锦袍,沐浴在橘红灯晕下,非但没有半分艳色,反倒像褪色了一般,带着颓废。
自从曲瓷被掳后,陆沈白便消瘦了许多,他大多时候是在府衙,回驿馆时,便带着这个孩子。
他看似向薛定山妥协了,但私下却一直在派人找曲瓷。
陆沈白瞧见了晏承:“王爷有事?”
“嗯,”晏承走过来,立在台阶下:“我找到曲瓷的下落了。”
陆沈白原本低垂着眼脸,闻言,猛的扭头,烛火幽幽,照得他一双眼睛红得骇人,他踉跄起身,哑着声问:“在哪里?”
“浣花楼,一个叫沉霜的花娘手里。”
“劳烦王爷送岁岁回房。”陆沈白快步朝晏承过来,将岁岁递给他。
晏承不动,他看着陆沈白:“薛定山抓人,无非是为了钳制你,你若不轻举妄动,我们离开时,他自会将人送回来。”
“那王爷能保证我夫人安然无恙么?”
晏承一口气卡在嗓子眼。
“多说无益,劳烦王爷今夜替我盯着汇利商行,保孟昙一条性命。”
话落,陆沈白向晏承行了一礼。
“哎哎哎,陆沈白,你冷静点!”晏承道:“现在要是跟薛定山撕破脸了,他若狗急跳墙,谁知道会做出什么疯事来,这样,咱们从长计议。”
陆沈白没搭理晏承,头也不回的走了。
出了院子,陆沈白将岁岁交给侍女,人直奔浣花楼而去。
夜幕沉沉,街上家家闭户,唯独浣花楼朱红雕花门打开,繁灯如月缀满高楼,夜风拂过,灯笼摇晃,斑驳灯晕落下,罩着一只只扭动的人影,他们似是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在这夜里披上人皮,躲在灯火阑珊处,恣意偷欢放纵。
“哟,爷,您来啦!”
陆沈白刚走至门口,一股浓郁的香粉气扑面而来,他厌恶皱了皱眉,老鸨已扭着腰肢,迎了上来:“来来来,快里面请,爷是第一次来玩儿,还是有相熟的姑娘啊!”
“找沉霜姑娘。”
“唉哟,那可真是对不住公子,沉霜这几日身子不爽利,暂不……”
“大人让我来传话。”
老鸨三角眼瞬间眯起来:“大人,哪位大人?”
陆沈白神色骤然冷了下来,厉声道:“还能是哪位大人!让人滚来带路,若耽误了薛大人的事,小心你的脑袋!”
浣花楼是薛定山的地方,若不尽快找到阿瓷,恐会生变。
这老鸨被陆沈白冰冷的视线所震慑,后退两步,招人过来道:“带他上去找沉霜。”
陆沈白跟着侍女上楼。
一路见了不少活色生香的场景,他下颌骨绷紧,骨节泛白,恨不得立时将薛定山千刀万剐。
“公子稍等,”侍女停了下来,道:“奴婢先去通禀一声。”
陆沈白回神,点头,看着那侍女走到一扇房门前,轻叩几声:“沉霜姑娘,有客来访。”
房内,沉霜坐在桌边,正在抚弄着一支旧钗。
冷不丁听到敲门声,沉霜吓了一跳,立刻将钗收进锦盒里,这才起身去开门。
“谁——”
话还未说完,一把匕首已经架在了她脖子上:“阿瓷在哪儿?”
来人面容白皙清隽,眉骨漆黑,冷冷盯着她。
沉霜眼波微动:“陆大人?”
“阿瓷在哪儿?”
“在……”
“哐当——”
重物坠地的声音,打断了沉霜的话。
陆沈白匕首抵在沉霜脖颈上,循声看过去。
一只铜盆摔在地上,一个小丫头立在铜盆后面,眼神惊恐看着他,双手紧紧捂住嘴巴。
“妙儿!”
“”我、我不叫,我、不叫,你,你别伤害沉霜姐姐,别伤害她。”
陆沈白不欲与她多言,挟持着沉霜:“带我去找阿瓷。”
王妙儿拼命点头,跌跌撞撞朝走廊深处跑。
咯吱门响时,曲瓷立马将簪子收入袖中,立刻倒回榻上假寐。
“在、在屋里。”
是王妙儿的声音,还带着惧意。
“嗯?”曲瓷狐疑睁眼,扭头,就见有人挟持沉霜,从外面进来。
“沈白!!!”曲瓷眼睛瞬间亮了,挣扎着从榻上爬起来,却因重心不稳,整个人直直朝地上栽去。
曲瓷下意识闭上眼睛,下一刻,袖风掠过,她已被人拥了满怀。
“沈白,你怎么才来?”
“我——”
“官府抓捕要犯,无关人等速速离开!”
楼下突然传来桌椅翻倒的声音,夹杂着厉喝声——
曲瓷骤下意识揪紧陆沈白的衣襟。
“别怕,”陆沈白拍着她的背心,软声安抚:“我在。”
曲瓷靠在陆沈白怀中,听他心跳一如往常,和缓有力,忽而便静下心来,松了一口气。
楼下吵嚷声渐大,夹杂着咒骂赶人声。
“所有人听令,守住浣花楼的每个出口,一只苍蝇都不许放出去!”
楼下踢里哐啷的声音响了一阵子,又迅速归于平静。
夜风大力撕扯着灯笼,灯晕明灭间,原本敞开的街窗正门,齐齐紧闭。
“唰啦——”
曲瓷和陆沈白下完最后一级楼梯,大堂内立着一群人,个个刀已出鞘,刃光明晃晃的,亮过了楼中的灯笼。
薛定山立在人群中间,捧着一盏茶,阴恻恻道:“陆大人好生厉害。”
“好说,你来得也快。”
薛定山道:“快?陆大人这手暗度陈仓使得不错。”
他将茶盏放在小几上,微偏了头,看向曲瓷:“恕下官眼拙,未料陆夫人竟如此厉害,小小一个官家女子,嫁于无权无势之人,到了这等穷山恶水之境,竟能想办法脱身,引来陆大人相救。”
曲瓷道:“你眼污心浊,早被金银锈蚀,怎知情谊可贵,性命可贵。”
“情谊可贵?”薛定山不知想到什么,冷笑一声,摇头晃脑,肥胖手指点着茶托:“果然深闺妇人,不知权利为何,金银又为何,也罢,往事不必与你多言,你只要知道,你身旁这位陆大人也并非你想的那般光风霁月便可。”
“你什么意思?你对沈白做了什么?”
“我能对他做什么?你不如问问你的陆大人,对灾民做了什么?”薛定山豆大小眼中闪着两簇亮光,一脸戏谑,好整以暇看着曲瓷。
四周灯火影影绰绰,高楼之下,纱绢飘帛,细软红纱如雾如雨,一时之间教人看不分明。
“如何?问吧,陆夫人。”
“我信沈白。”
薛定山骤然双眼一眯,手握成拳,却又渐渐松开,捧住茶盏端至面前,撩起茶盖,低眼吹开伶仃绿叶:“是么?”
薛定山笑开:“陆夫人深居脂粉堆中,闻不到满城尸臭味,这花楼莺阁又操琴弄曲,热闹异常,也是听不见陆大人驿馆外百姓哀嚎。”
“你说什么?”
“怎么?陆夫人哪句未曾听清?”薛定山道:“你在花楼住了几日,陆大人便闭门不问灾民几日,他整日赏花养伤,我以为他是个识时务的俊杰,却不想,也是个该死在温柔乡里的短命鬼,虽然手法了得在我眼皮底下来了出明修栈道,但他那下属却蠢笨了些,妄图以身手好便查我老底,却不知,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今晚,我就要他死在汇丰商行随你同去,阴曹地府由他继续为你哀嚎冤屈,不知陆大人这次可有门能闭?”
“薛定山!”曲瓷厉声道:“你竟妄图只手遮天?”
“妄图?”薛定山冷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真当天理昭昭不复存在,王条律令只是空言?百姓不能拿你怎样,但沈白不同,他——”
“慢着!”薛定山猝然打断曲瓷的话:“你是在拖延时间?好聪明的陆夫人,怎么?你当王爷会来救你们?”
曲瓷脸色一白。
薛定山冷笑一声:“我虽蠢笨,捐官出仕,却也宦海浮沉多年,陆夫人此番倒是让我刮目相待,只是,可惜天堂有路你不走,偏要嫁于陆沈白,同他命运相系,今日你若求饶,我或许能放你一马。”
“不必了。”
薛定山定定望着她,细细看了半晌,仿如初次相遇,末了,他眼睫一垂,眼中明光消逝,将手中茶盏恹恹扔在桌上,而后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他背影挺直,声音却有些怅然:“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