酿青梅——耳东霁
时间:2021-05-28 08:25:33

  在行刑前,薛定山就让人拔掉了他们的舌头,一是嫌他们叫的太吵,二是防止他们受不了咬舌自尽。
  他要上全钦州的百姓都看看,跟他薛定山作对的人,是什么下场。
  这些人里,有沉霜最亲最爱得父兄,可现在她却认不出他们来了。
  那些黑压压的虫子,它们蠕动着,撕咬着,蚕食抓住的皮肉,沙沙啃食着。
  沉霜呜咽着,抱头痛哭,身后也响起了沙沙的啃食声。
  “沉霜姐姐,沉霜姐姐——”
  有人远远唤着她,沉霜捂住脑袋,痛哭摇头:“爹爹,哥哥……”
  “沉霜姐姐,你醒醒,你醒醒啊!”曲瓷被沉霜吓了一跳,忙扶住她。
  陆沈白立刻起身,就要唤人去叫大夫时,突然听到沉霜,呓语似的问:“你们知道,薛定山什么时候会大发善心吗?”
  “……”
  “在他每次处罚那些试图去告御状人的时候,”沉霜抠住曲瓷的手腕,声音像是从唇齿间嚼过一般,带着明晃晃的恨意:“他会给去观刑的百姓,每人发一个馒头。”
  沙沙沙——
  喀嚓喀嚓——
  大家都在大口朵颐,到处都是咀嚼声。
  地上的人在吃。
  城墙上的也在吃。
  只是地上的人是在吃馒头。
  城墙上的则是人在被吃。
  同一轮明月下,有人忙于果腹,有人则被果腹。
  外面檐下冰凌融化,发出滴答滴答的水声,像是落了雨。
  沉霜说完后,一室死寂。
  他们都没想到,薛定山竟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看着眼睛红肿的沉霜,曲瓷心下哀悸,轻轻道:“沉霜姐姐——”
  “血债便该血偿,大仇得报,我已没什么遗憾了。”沉霜抬手擦去脸上的泪痕,冲着陆沈白和曲瓷深深一拜,而后转身出了大堂。
  立在外面的孟昙将她带走了。
  晏承揉着眉心,也是一脸阴郁走了。
  一时,大堂里只剩下陆沈白和曲瓷两个人了。
  从见沉霜第一面时,曲瓷就觉得,她像个小姐,却不曾想,她竟真是个小姐,父兄死于薛定山之手,她自己又流落浣花楼。
  所以她和薛峰明明是两心相通,却始终不愿嫁给薛峰。
  如今薛定山死了,本以为他们两人能有情人终成眷属了,谁想到又出了这样的事。
  “对了,”曲瓷扭头去看陆沈白:“沈白,你是如何发现,沉霜姐姐是凶手的?”
  陆沈白倒了盅茶递给曲瓷:“歪打正着。”
  “嗯?”
  “薛峰是薛定山的心腹,但这次薛峰交代的东西里,完全不牵扯到京官,我心有怀疑,便让人盯着薛峰。”
  “沉霜姐姐心虚,以为你查到了她身上,露出了马脚?”
  “嗯,她和薛峰打算离开钦州。”
  曲瓷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霜杀了薛定山大仇得报,却是草木皆兵。
  若她不露出马脚,或许她和薛峰当真便能在一起了。
  “阿瓷。”陆沈白突然叫她。
  曲瓷扭头去看他。
  陆沈白垂下眼睫,轻声道:“你有没有觉得,有些奇怪?”
  “你是指沉霜姐姐是凶手这件事?”
  陆沈白轻轻嗯了声,其实沉霜做的几乎可以说是天衣无缝,若非她露出马脚,他想不到是她做的。
  曲瓷顿了一下,问:“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是你先入为主了呢?”
  从一开始,陆沈白就觉得,薛定山之死,跟他身后那人脱不了关系。
  却从未想过,薛定山是死于仇杀。
  陆沈白抬手揉了揉眉心,垂下眼睫:“或许吧。”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沉霜姐姐?”虽说杀人偿命,但薛定山那是罪有应得,让沉霜为这种人偿命,曲瓷觉得有些不值当。
  陆沈白道:“让我再想想。”
  之后,陆沈白又让孟昙去查了沉霜的身世。
  沉霜父亲本是钦州的粮行商户,因得罪了薛定山,被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家里店铺被封了,沉霜兄长气不过,欲上盛京去告御状。
  被薛定山抓了回来,薛定山一怒之下,讲他们父子二人全挂上了城楼,让其被百虫啃食而死,而沉霜自从便入了浣花楼,之后一直被薛峰照拂着。
  看着一切都没有问题。
  接下来,就到沉霜的处置问题了。
  没人知道,陆沈白和晏承两人说了什么,但当天下午,陆沈白突然来找曲瓷:“阿瓷要不要跟我去趟府衙?”
  “去府衙做什么?”
  陆沈白淡淡笑开:“去了便知道。”
  曲瓷不明白陆沈白葫芦里卖什么药,但左右闲着无事,便同他一道去了。
  从驿馆出来,他们两人并未坐马车,而是一路步行过去的。
  冰消雪融后,万木开始复苏,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两侧的商铺也接二连三开张了,稀稀疏疏响起了吆喝声。
  看着钦州慢慢恢复生机,曲瓷突然生出了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扭头问陆沈白:“沈白,你若去府衙有公务要忙,不妨你先去?”
  陆沈白一看她那个表情,便知道后半句话是,她还想再逛逛。
  “没事。”陆沈白摇头,同曲瓷一路逛着。
  钦州同盛京不一样,卖的东西也不同,曲瓷看什么都新鲜,挨个儿摊子看过去,纯粹是瞧个热闹,可一回头,就见陆沈白要付银子,当即上前去将他拉走:“老板,不好意思,我们不买了。”
  “为什么不买?”
  “我就看个热闹而已,又没有很喜欢。”
  这话半真半假,陆沈白垂眸扫了一眼,刚才他不止一次,见到曲瓷摸了摸自己的荷包。
  小贩正沮丧,自己的第一单黄了时,眼前突然递过来一粒碎银。
  “劳烦,将我夫人刚才看上的东西,包好送去驿馆。”
  “好嘞好嘞!”小贩顿时转悲为喜,忙接了银子,手脚麻利包着东西,嘴皮子上下翻飞,恭维着他们夫妻天作之合等话。
  曲瓷被说得脸皮发热,忙将陆沈白拉走,不自在道:“哎,都是些没用的小玩意,干嘛要买呀!”
  陆沈白一本正经嗯了声:“买回去给娘玩儿。”
  曲瓷:“?!”
  两人正说着话,身后有人突然叫:“陆大人,陆夫人。”
  曲瓷回头,看到来人时,眼睛瞬间亮了。
  “沉霜姐姐,薛公子!”曲瓷立刻转身,快步走到沉霜面前:“沉霜姐姐,你这是……”
  按说沉霜现在应该在牢里,怎么会在这儿?
  沉霜盈盈一拜:“都要多谢陆大人。”
  薛定山本就是罪有应得,陆沈白上奏时,便只说,薛定山是畏罪身亡,并未提到沉霜。
  “多谢陆大人,陆夫人。”薛峰也抱拳冲他们行了一礼。
  如今跟沉霜在一起后,薛峰先前眉宇间笼罩的愁云,也悉数散去了,整个人柔和了许多。
  曲瓷是真心为他们高兴,道:“沉霜姐姐,你们如今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以后好好的呀。”
  “嗯,好。”
  薛定山挠了挠头,询问道:“陆大人和陆夫人若是迟些时日走,不妨过来喝杯喜酒,我与沉霜能有今天,还要多谢两位。”
  陆沈白摇头,低声道:“钦州诸事已了,我们明日便要走了,喝不了两位的喜酒了。”
  他们四人又闲聊数句,便各自分开了。
  曲瓷和陆沈白又在街上逛了一会儿,两人便回了驿馆,刚到驿馆门口,便看到一个乞丐在门前纠缠不休。
  守门的小兵在高声骂道:“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薛定山死了,这案子结了,怎么就是听不懂呢?赶紧滚!别挡道!”
  “不是薛定山!不是薛定山!错了!不是他!”那乞丐喋喋不休,高喊道:“我要见钦差大人,我要见钦差大人,他抓错人了……”
  那小兵见乞丐高声嚷起来,当即凶神恶煞扑下来,要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时,触碰到陆沈白冰冷的视线时,顿时吓得退了两步。
  那乞丐瞥见面前有阴影,吓得紧紧抱住脑袋,等了许久,没等到拳头下来,小心将手臂放下,抬眼望上去时,见到陆沈白时,表情瞬间变得激动起来。
  “钦差大人……”
  “是你!”曲瓷走过来,看到乞丐的脸时,也惊了一跳。
  这个乞丐,竟然是他们路上遇到的那拨流民中,第一个冲上来的那个人。
  这人先前被孟昙抓过,是以曲瓷对他有印象。
  陆沈白一撩袍摆,蹲在那人面前,目光拧紧盯着他:“你说,我抓错人了,那真正的凶手,是谁?”
 
 
第27章 事了   马蹄踩得脚下泥土飞溅,一路载着……
  一轮孤月,斜挂在天上,街上遥遥传来梆子声。
  曲瓷坐在桌边,眉宇间愁云不散,她还在想先前的事。
  那乞丐是先前他们路上遇见的,当时他扒拉晏承马车,曾被孟昙抓过,后来他们将那拨流民安置在阜宁。
  却不想,他们前脚从阜宁走,后脚这个乞丐,便偷偷跟着他们来了钦州。
  只是那时候,钦差城门一直关着,他进步来,便在城外的破庙里歇脚,日日关注着城中的动静。
  直到三天前,钦州城门开了,他听说薛定山因贪污案,畏罪自杀后,才一瘸一拐进了城,当时他晕倒在城门口,还是曲瓷让孟昙将他送去粥棚的。
  “小人受故人所托,要将一物转交给钦差大人。”在驿馆门口,那乞丐哆嗦着,双手将一物呈给陆沈白。
  陆沈白扫了那包袱一眼,却并未立刻接过,而是道:“何人托你转交?”
  “户部叶侍郎府杂役印四。”
  曲瓷眼睛陡然睁大,她未曾想到,到钦州这个地方,竟然还能听到印四的名字!
  而印四是因撞破叶侍郎的密辛而死,现在这乞丐又说——印四托他们转交一物。
  曲瓷立刻凑过去。
  包袱打开,里面是一本账簿,账簿上记载着叶侍郎的贪污明细,其中就有钦州知府薛定山孝敬的银子。
  而上面记载,年年钦州派去给叶侍郎送孝敬银子的人,竟然是薛峰!!!
  “姑姑姑姑,”岁岁扑过来,晃着曲瓷的胳膊,奶声奶气问:“别坐啦,赶快起来收拾东西呀!我们明天要走啦!”
  曲瓷回过神来,摸了摸她的小脸,歉然道:“岁岁,对不起,明天可能走不了了。”
  “啊!为什么呀?”岁岁小脸上写满了失落,急急问:“可是沈白大人明明说过,明天就能走的呀!现在怎么又不能走了呢!”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响起匆促的脚步声。
  “临时出了点事,等沈白大人处理完了,我们立刻就走,好不好?”
  曲瓷安抚着岁岁,闻声转头,朝院门口望去。
  “陆夫人——”
  很快,沉霜出现在院门口,她步履急促,眉宇间全是急色:“薛峰犯了何事?陆大人着人将他带走了?”
  沉霜裙摆生风,再无平日的冷静自若。
  曲瓷叹了口气,让侍女将岁岁带走后,这才转头看来她:“沉霜姐姐,你还不明白么?这世间诸事,只能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的。”
  沉霜怔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
  曲瓷瞬间了然——她猜对了。
  先前陆沈白怀疑薛峰有所隐瞒,所以暗中派人盯着他们,在这期间,沉霜发现了薛峰私下做的那些事,并误以为陆沈白也察觉到了。
  所以她打算和薛峰偷偷离开钦州,可还没走之前,便被陆沈白识破了,她怕陆沈白查到薛峰身上,便故意抛出自己杀了薛定山一事,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陆夫人——”沉霜喃喃着,似是想辩解些什么,但最终,她只低低哀求着:“陆夫人,我求求你,你救救薛峰。”
  曲瓷往后退了两步,看着面前哭的梨花带雨的沉霜,突然觉得她很陌生。
  最开始,她觉得沉霜,清冷孤傲,像朵暗香盈袖的梅花。
  前几日,听她讲起自己的过往时,她更多的是心疼,希望她最终能和薛峰终成眷属。
  可今日,再见她时,她只觉得心寒。
  沉霜明知薛峰做了什么,但她因为爱而选择包庇,当然,那是她自身的选择,旁人无权置喙,可旁人却没有义务,同她一样不辨是非帮扶。
  曲瓷再开口时,声音便冷了下去:“抱歉,沉霜姑娘,此事是公事,我无权插手,你若有什么想说的,请自行去县衙吧。”
  沉霜一怔,见曲瓷转身要走,情急之下,猛地双腿一弯,便跪了下去:“薛定山手上有薛峰的把柄,所以薛峰这些年才会助纣为虐,陆夫人,你带我去见他,你们想要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帮你们问出来。”
  她和薛峰历经千辛万苦,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她不想眼睁睁看着他死。
  沉霜脊背一弯,长磕而下:“陆夫人,求求你了。”
  一炷香后,一辆马车停在府衙。
  曲瓷和沉霜从马车上下来时,孟昙道:“夫人,属下刚问过了,大人还在公堂审薛峰。”
  话音刚落,沉霜已经急不可耐往里走了。
  他们过去时,公堂里静悄悄的,远远的,就见薛峰跪在地上,堂内传来陆沈白寡淡的声音:“你可还有别的要说的?”
  “没有。”薛峰的声音干巴巴的,没有半分起伏。
  陆沈白偏头,正要让人将口供拿给薛峰签字画押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道女声:“你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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